29

深更半夜床帷間陡然出現個男人,李妩便是沒被吓死,也吓走半條命,待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份驚恐愈盛。

“若是不喊了,朕就松開。”男人垂眸看她,嗓音壓得很低。

李妩遲疑兩息,配合地眨了眨眼。

裴青玄見她乖覺,也松開手,下一刻,一個尚帶馨香餘溫的枕頭便兜頭砸來。

待枕頭落下,就見榻上之人揪緊了被子,一臉防備地往床裏躲去,那神态像極了被追到窮途末路的幼鹿。

“得虧不是夏日瓷枕,否則定要治阿妩一個弑君之罪。”裴青玄将那個綿軟枕頭拿開,面上并無愠色,只好整以暇睇着烏發披散、身着亵衣的李妩,嗓音沉靜:“要躲哪去?”

李妩緊擁緊錦被,警惕看他:“你怎麽在這?”

裴青玄道:“這是皇宮,朕在這很稀奇?”

見他詭辯,李妩噎了下,而後面露不耐:“這是慈寧宮!你深夜潛入,真瘋了不成!”

“朕白日政務繁忙,也只有夜裏得空來探望……舊友。”

見她躲得越遠,恨不得将整個身子都縮成一團,裴青玄眉心擰起,一把按住她的肩,将人拽到身前:“躲那麽遠作甚。”

李妩喝了安神藥本就困乏得厲害,加之他力氣又大,一時不受力,險些撲到他腿間。好不容易穩了身子,擡眸便對上那張近在咫尺的臉,神色一變,忙往後拉開些距離,咬牙切齒:“難道上回我說的還不夠清楚?你為何再三糾纏,就是不肯放過我!難道真就這般恨我,恨到連個安穩的日子都不給我?”

“阿妩這話實在冤枉朕。”

裴青玄握着她纖薄的肩頭,隔着一層薄薄的亵衣好似都能感受到其下肌理的細膩滑嫩,長指不自覺摩挲兩下,見她顫抖起來,他稍定了神,望着她啞聲道:“朕讓你與楚明誠和離,分明是幫你。楚國公府那種污糟地,颟顸無能的丈夫,拎不清的公爹,手段下作的婆母,也虧你能忍這麽久。”

雖然說的是事實,可他有什麽資格說這話?他是她的誰啊,她婚後過得如何,與他何幹?

李妩簡直要被他這副大言不慚的态度氣笑,擡手去掰那搭在肩頭的手,語氣冰冷:“那我豈非還要謝你?”

身前男人淡淡道:“不必客氣。”

李妩微怔,再看他眉宇間的坦然,紅唇翕動,最後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厚顏無恥。”

語畢,她愈發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可才掰起一根他又放一根,像是逗小孩玩似的。

漸漸地,她心間的恐慌轉為憋悶的怒氣,當他又一根手指落下,她再憋不住,狠狠掐着他的手背,素日的淡定自若也統統不見,像一頭被激怒的炸毛獅子貓,烏眸圓瞪:“裴青玄,你到底想做什麽?逼瘋我麽!”

因着實在憤怒,聲量都有些難抑制。

“小點聲。”男人氣定神閑擡起另只手,按着她的唇瓣:“仔細将人招來。”

李妩下意識想咬他,但記起上回的窘迫,只得忍着發癢的牙齒,偏過臉嗤道:“你還會怕?太後娘娘是你的生母,你連她都算計,甚至夜闖她的宮殿……你可還有半分孝道良心?”

“朕敢作敢當,有何好怕。”裴青玄語氣淡淡,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往下移,探入淩亂堆疊的錦被中,牢牢握住那一抹纖細軟腰:“只是将人招來,見着你我這般,阿妩怕是從此要留在宮裏了。”

男人掌心的熾熱要将李妩的腰給燙化般,昏暗光線下她面頰緋紅,忙去推他:“你無恥。”

可她那點綿軟力氣就如撓癢般,裴青玄騰出一只手扼住她兩只雪白腕子:“別鬧。”

一句低低的“別鬧”叫李妩微愣,年少時她總愛鬧他,他卻從不與她不生氣,往往一副寵溺又無奈的模樣與她道:“阿妩,別鬧。”

定情之後,她更愛逗他,尤其看他認真讀書理政時,壞心眼便咕嚕咕嚕冒出來,想将他逗得臉紅。于是佯裝眼睛進了沙,哎呀叫起來,又哄得他替她吹沙子。彼此接近時,她仰臉說一句:“玄哥哥,你長得可真好看。”

便能見他薄薄的耳尖都染了紅,卻還得裝作端肅模樣,屈指敲着她的額頭:“別鬧。”

彼時多甜蜜,現下再想就有多難過,此刻李妩雙手被扼住,掙脫不得,只覺那只寬大手掌在腰間捏了捏,似在丈量尺寸。

可他量完了也沒松開,依舊牢牢握着,語氣不虞:“果真清瘦不少。”

李妩被那熱意灼得半邊身子都軟,扭着想掙開:“松開!”

他不松,只定定看她:“與他和離,就這般難受?連茶飯都不思了。”

李妩稍怔,待反應過他的話,蹙眉駁道:“與他何幹?分明是你将我弄到宮裏,害我成日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何來心情吃喝?你若明日放我歸家,從此別來糾纏我,我定好吃好喝,吃得膀粗腰圓,大腹便便!”

“膀粗腰圓,大腹便便?”裴青玄濃眉蹙起,似在想象着那副樣子,再看懷中嬌嬌小小雪白兔子般的女子,頭顱微低,噙笑蹭了蹭她的額頭:“倒也不至于到那種地步。”

這般親密的姿勢、熟稔的笑語,就好似他們是打情罵俏的愛侶般,李妩昳麗的臉龐霎時拉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冷肅:“你恨我另嫁他人,我按你所說,與他人和離。你若還覺不夠消恨,我現下便與你保證,此生不再嫁人,無兒無女,孤獨終老,這樣可夠解恨了?”

冷冰話語如一個又一個冒着寒氣的冰碴子,将帳中那點旖旎打得半點不剩。

握着腰間的手掌逐漸攏緊,好似要将她的腰掐斷,連帶着嗓音都變得又沉又冷:“不夠。”

李妩眉頭緊皺,目光惶惶地看他:“無兒無女,孤獨終老,這都不夠?那你想如何,将我大卸八塊,五馬分……”

最後一個字被男人的薄唇堵住。

并不是吻,更像是懲罰一般,咬了下她的唇角。

李妩愣住,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試圖從那張冷峻的臉上尋到一絲可理解的情緒。

裴青玄捧着她的臉,長指有一下沒一下撫弄着那花瓣似的唇,眸色幽深如淵:“你以為朕還會信你的保證?”

李妩也顧不上嘴角疼意,急急道:“你現在是皇帝,我哪敢騙你。何況你已拆了我一樁姻緣,若我另覓他人,你可以再拆……當然,我也不會再有改嫁的念頭,我已決定離開長安,再不在你面前礙眼……”

“而後你縱情山水,詩文相伴,高枕無憂到老?”裴青玄拍了拍她錯愕怔的臉,語氣冷硬:“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

李妩眼睫顫了兩下,心底忽的冒出一個猜測。那猜測叫她心下沉重,實在不敢說出口。

她不敢說,他卻說了。

“朕也不是那等不講理的惡人,既拆了你一樁姻緣,便賠你一樁更好的。”裴青玄深深看進她的眼,見她蘧然閃動的眸光,掌心也不禁攏緊:“你是恩師的愛女,叫你無兒無女、孤獨終老,豈非恩将仇報?朕可不計前嫌,給你個名分,沒準日後……”

他的掌心由腰側挪到她平坦的腹部,不輕不重按了兩下:“這裏還能孕育你我的孩兒。”

小腹熾熱滾燙,李妩的後背卻陰恻恻直冒寒氣,她再忍不住,用力去推他:“你瘋了!我才不要!”

這般激烈反對叫裴青玄臉色陡然沉下,長臂将她掙紮的身子按在懷中,他居高臨下看着她:“不要?”

李妩被他整個圈在懷裏,後腦勺緊貼着男人結實的雙腿,猶如被怪物按于爪下的獵物,她無法抵抗,安神藥的效果也叫她手腳綿軟,無力抵抗。她試圖集中愈發渙散的意識,回答道:“我說了,我不會再嫁……更不會留在你身邊……”

經歷兩段感情,一段開了花沒結果,一段結了果沒開花,愛過,快樂過,也實實在在傷過心,她對情愛已經看淡。

如今既從一段婚姻裏走出,恢複了自由身,她為何還要往情愛這趟渾水裏跳?餘生她只想照着她自個兒的心意去活。

顯然,吃回頭草,将自己囿于深宮,與這個曾經喜歡過如今卻性情大變的男人在一起,并非她所想要的。

何況她是什麽身份,他又是什麽身份,臣妻和離又入禁中,她難道嫌外頭罵得還不夠兇?還想被罵個千年萬年,坐實她攀龍附鳳的惡名?

三年前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攀高枝,現下算什麽?

“錯過就是錯過。”李妩眼眶微熱地望着男人棱角分明的眉宇,語氣哀婉:“你難道還不清楚,我們已回不到過去嗎?”

晦暗光線間,裴青玄望着那雙水光潋滟的眸,默了兩息,才道:“你怎知回不到過去?”

“你我的緣分早于三年前就盡了。”李妩垂了垂濃密的睫,掩住眼底的哀色:“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話未說完,扼在腰間的手猛地攏緊,男人狹長的眼尾染上豔紅,像是被觸到逆鱗的困獸,他俯身傾來,灼灼逼視的目光暗流洶湧,嗓音也愈發喑啞:“若我說,我偏要強求呢?”

李妩被他眼底的偏執與瘋狂所駭到,心下狂跳,求生的本能叫她偏過臉,掙紮着要離開他的束縛。

男人的吻卻落了下來,重重的幾近暴虐地碾着她的唇瓣,吮着她的舌,将他的氣息全然傾注于她的呼吸間,叫她整個人渾渾噩噩沉溺于他的臂彎。

她無力抵抗,只能閉着眼受着,呼吸越來越稀薄,腦袋越來越沉,連同着身心都覺得疲憊困頓。

在這綿長而窒息的吻裏,李妩覺得她好似化作一塊沉入深淵的石頭,不停地往下墜啊墜,卻沒有盡頭般,始終墜不到一塊實地。

不知多久,裴青玄發現懷中之人半點反抗的氣力都沒有,溫順到仿佛了無意識。

他停下動作,離開那吻得紅滟滟的唇瓣,只見李妩雙眸阖着,無聲無息。

面色一僵,他伸手探着她的鼻息。

有氣。

緊繃的下颌稍緩,兩道濃眉很快又擰了起來,他擡手拍了拍她的臉:“莫裝。”

懷中之人仍阖着雙眼,呼吸平緩,淩亂衣襟處微鼓的胸脯均勻起伏着,顯然已陷入深眠。

她竟然就這樣睡着了?裴青玄額心突突跳了兩下,一股惱怒不悅又哭笑不得的複雜情緒湧上胸腔。

他擡起手,想把這不識好歹的女人掐醒,然而指尖觸到她柔軟的頰,頓了一頓,轉而捏住她頰邊軟肉,細細摩挲。

良久,他低頭埋進她馨香溫軟的脖間,咬牙低罵:“沒良心的小混賬。”

翌日清晨,天清氣朗,風和日麗。

李妩從沉沉酣夢中醒來,望着頭頂懸着的蓮青色烏金雲繡紗帳,腦中還有些混沌。

她好似做了個噩夢,夢裏裴青玄潛入她的屋裏,還說要把她留在宮裏。

是夢麽?那這個夢也太真實,太可怕。

“主子,您醒了麽?太後那邊已經起了,玉芝嬷嬷方才還說您這邊收若是拾停當了,就去陪太後用早膳呢。”素筝清脆的嗓音在帳外傳來:“奴婢進來伺候了?”

“進來吧。”李妩怔怔回過神,看向身旁空蕩蕩的床榻,又撐着身子起來,身上并無任何異樣酸疼——難道昨夜真的是夢?

恍惚間,素筝已掀起幔帳,動作麻利地挂上金鈎,嘴裏笑道:“今日天氣可好,待會兒奴婢将被褥抱出去曬一曬,保管主子您睡得更舒服……啊!”

素筝短促的叫聲,将李妩也吓了一跳:“怎麽了?”

素筝驚慌窘迫地指着自家主子的脖間:“您脖子這…這怎麽多出道紅痕?難道床上有蟲?”

可那白嫩脖頸上的印子,相較于蟲咬,更像是男女歡愛留下的愛痕——主子與世子爺剛成婚那會兒,脖間就會有這樣的痕。後來許是主子說過世子爺,世子爺就再沒往這麽明顯的地方留下痕跡。

這紅痕昨晚睡前都沒有的,如何一夜過去,突然就有了?

“難道慈寧宮真的有蟲?”素筝目露困惑,現下還是春日,未到炎炎夏日蚊蟲肆虐的時候啊。

李妩變了臉色,掀被下榻,徑直走向梳妝臺那面打磨細膩的菱花銅鏡。

黃澄澄的銅鏡裏清清楚楚照出她右側脖頸的吻痕,紅紅一個,像是個耀武揚威的标志。

李妩雙頰褪了血色,伸手将領口往下拉了拉。

還好,除了這一處,并無其他痕跡。

所以昨夜那一切,并不是夢。

他真的來了她的屋裏,并與她說了那些荒唐的話。

“主子,您……您怎麽了?”素筝小心翼翼走上前,主子這副一大早就丢了魂魄的樣子實在駭人:“您別吓奴婢啊。”

李妩沒說話,只報複似的擡手,狠狠地揉了揉脖間那塊紅痕。

結果顯而易見,越揉越紅。

不能再留了。心底有一個聲音響起:“得趕緊離開,跑得越遠越好。”

她站在那半人高的鏡子前許久,垂在腿側的手緩緩地捏緊,聲音也變得無比冷靜:“素筝,取溫水來,我要洗漱。”

雖說素筝對自家主子脖間的紅痕一肚子疑惑,可主子這般樣子,她也實在不敢多問。于是連忙颔首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不多時,李妩梳洗完畢,換上一身素雅淺色衣裙,又命素筝給她梳了個新的婦人發髻。

那發髻簡單又古板,一大團柔順烏發梳成個低低的圓髻,又只簪着一根再素淨不過的簪子,便是青春正盛的美嬌娘,梳上這個發髻也足足顯老好幾歲,是以這發式常用于孀居婦人或是終身不嫁的老閨女。

素筝看着這個發髻,枯着雙眉,小聲嘆道:“主子梳着髻,襯得人都沉悶了。”

李妩攬鏡自照,卻很滿意:“這樣就好。”

語畢,她理了理裙衫,擡步往慈寧宮正殿走去。

柔和晨光籠罩着靜谧的慈寧宮,明間裏,宮人們正布置着早膳。

許太後見着李妩走進來,雙眸彎起:“阿妩來了。”

待李妩走近,瞧見她今日梳得發髻,太後也愣了一愣,搖頭道:“你正是年輕愛俏的好時候,這發髻哀家都不愛梳,你如何就梳上了?”

李妩面色沉靜,屈膝行禮:“回太後,臣女覺得這個發式甚好。”

許太後看她這番言行,也察覺到了異樣,不禁蹙了眉:“阿妩今日是怎麽了,遇到什麽煩心事?”

李妩本來不想在早膳前說這些,免得影響太後的食欲,然而一想到昨夜裴青玄那雙瘋狂偏執的眼眸,她心下就發顫,半刻都不想再在這皇宮裏待下去。

現在這個時辰,裴青玄應當在上朝。她要趁着他無暇顧及時,跑出皇宮,而後躲得遠遠的——最好今日就套上馬車,帶着丫鬟家仆離開長安。

總之,她不能再出現在他的眼皮底下,昨夜之事若是再來一回,她真的會吓出病來。

思及此處,李妩攏緊細白手指,深吸一口氣,朝許太後鄭重拜倒:“請太後娘娘入內,臣女有要事禀報。”

“嘩啦”一聲,精細汝窯杯盞直直跌落,那香氣馥郁的清茗連同瓷盞碎片,灑了一地。

看着李妩脖間那塊紅痕,許太後瞠目結舌,而後一張端莊雍容的臉龐一陣紅一陣白,連着手都氣得發抖:“昏君,昏君!”

這是何其荒唐的事,竟發生在她的宮殿裏!

“那個逆子眼裏可還有哀家這個生母!”許太後怒不可遏,身子也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李妩見狀,連忙上前扶着她:“娘娘息怒。”

她一下又一下撫着許太後的背,待到太後氣息稍緩,她才折身走到太後腿邊跪下。

“阿妩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許太後心疼地去拉她。

李妩搖頭,微仰起的清婉臉龐一片平靜,她輕軟的嗓音透着深深的無力:“娘娘,阿妩不能再待在宮裏,甚至是長安。只求娘娘您能盡快将我送出皇宮,我今日就收拾行囊出城……陛下他已全然不是從前的玄哥哥了,一開始我只當他是記恨我嫁了旁人,想着那便離了,也算了卻他心頭怨念。未曾想他竟還想叫臣女入宮侍奉……”

“臣女無德無才,又嫁過人,且曾為朝臣之妻。若是才與楚世子和離,轉身又進了宮,外人會如何說我?又會如何指責陛下?人言可畏,臣女無福,擔不起聖眷,餘生只求個清靜安穩,實在不想承受那無盡的罵名與非議。”

說到此處,李妩再次一拜:“且臣女父親一身清正磊落,若是因為臣女,而背負教女不嚴、紅顏禍國的污名,臣女真是無顏再面對家人。”

她聲聲懇切,字字哀戚,許太後都聽得心如刀絞,當下就抹了眼淚,彎腰扶她:“哀家知道你的苦處,好孩子,快起來。你要出宮,哀家給你牌子。”

許太後起身走到裏間,不一會兒就拿出一塊雕工精細的玉牌塞入李妩手中:“這是哀家的玉牌,有了這塊牌子,莫說出宮,便是去三省六部提人都使的。”

李妩如何會不知道這塊玉牌的分量,心下觸動不已,屈膝就要再跪:“阿妩多謝娘娘。”

“別跪了,哀家哪裏還有臉受你的禮。”許太後牢牢托着她,也是淚眼婆娑:“我如何也沒想到,他會變成這般,子不教,父母之過。是哀家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父親……”

殿內盈滿柔和曦光,兩位身份迥異的女人執手垂淚了一陣。

眼見時辰不早,李妩也不敢再耽誤,與太後娘娘再三叩別,便登上出宮的軟轎。

來時只有一個包袱,去時太後為表歉意,得知她要往江南去,給她裝了滿滿一匣子銀票,另有一大箱珠寶與珍貴藥材。

要不是實在塞不下,李妩都懷疑太後要将私庫的東西都搬空給她。

軟轎晃晃悠悠過了內宮與外朝連接的丹鳳門便停了下來,需在此處換乘馬車出宮門。

聽得外頭太監的提醒,李妩将太後給的那塊玉牌仔細揣進袖籠裏,彎腰走出軟轎,又在素筝的攙扶下,踩凳上了馬車。

馬車篤篤聲響起,離宮門越近,李妩卻是越緊張。

坐在一側的素筝瞧見,也猜到這般急急忙忙出宮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由柔聲安慰:“主子莫擔心,馬上就能回府了。”

李妩抿了抿唇,面上浮出勉強笑意:“嗯。”

她心下盤算着,若是今日離開長安,怕是也沒時間與父兄告別了。只能先與嫂嫂說明情況,待到安頓之時,再給家裏寄信以慰思念。

總之,今日無論如何要在長安城門關閉之時離開。

思緒紛亂間,馬車忽的停了下來。

李妩眼皮微動,看向素筝。

素筝會意,嘴上說着“應當是到宮門巡查處了”,邊掀起車簾往外探去。

這一探,身子霎時就僵了似的,半天沒轉過來。

李妩心下猛地一沉,不詳的預感如陰冷潮水般漫遍全身,她大腦陷入一片空白。

待到素筝一副驚慌失措的神情轉過身,嘴裏磕磕巴巴喊着“主子”時,李妩只覺心底懸着的巨石“哐當”砸下來,引發劇烈震動的同時,又升起一種“果然逃不掉了麽”的無力嘲諷。

纖細玉指輕輕撩起秋香色錦緞車簾,窗外映入劉進忠那張笑出褶子的長臉:“李娘子萬福,陛下派老奴過來,請娘子紫宸宮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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