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李妩将秋千最後一根繩結打牢,那婆子也領着楚明誠走進院內。

時隔半月,再次相見,彼此隔着溫潤和煦的春光對視,卻是長久靜默無言。

還是兩個小家夥見着來人,歡歡喜喜跑上去:“姑父來了!”

“姑父,我們好想你啊,你怎麽這麽久都不來找姑姑玩!”

安姐兒壽哥兒年歲太小,還不懂夫妻和離的意思,他們只知姑姑回家住了,現在姑父也來了,家裏越發熱鬧了。

打從楚明誠進到李府,從門房到這一路過來沿途遇上丫鬟仆人,每個人看到他都一副躲閃疏離模樣,就連引路的婆子、院內的崔氏和李妩,也都一副不冷不熱的态度,而這兩個活潑可愛的小侄兒,卻是整個李府待他最熱情友善的。

楚明誠心下既寬慰又酸澀,彎腰蹲下,像往常一樣摸了摸倆孩子的腦袋,又從袖中拿出兩包糖:“一人一包,不許搶,慢慢吃。”

“多謝姑父。”

“姑父最好啦!”

小家夥們迫不及待拆開口袋,又發出驚喜:“哇,今天是蓮子糖欸!”

安姐兒壽哥兒十分喜歡這位姑父,不但因為姑父總是笑眯眯和和氣氣,而且每次姑父登門都會給他們帶各種各樣的糖,有時是橘子糖,有時是薄荷糖,有時是牛乳糖,總之姑父的荷包盛滿了他們小小的期待。

看着楚明誠溫聲細語給倆孩子分糖,一旁的崔氏也幾分悵然,一份糖果值不了幾個錢,難得的是這份心思。

拿起帕子掖了掖眼角,她悄悄瞟向自家小姑子,只見李妩安靜站在秋千旁,雖說面上瞧不出什麽表情,但那視線也落在楚明誠身上。

崔氏心想,還是有幾分情誼在的吧。

邊站起身,朝孩子們走去:“好了,你們倆個別鬧姑父了。”

楚明誠見崔氏過來,忙行了個禮:“嫂……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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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之不必客氣。”崔氏掃過他額頭那個紅腫淤紫的包,剛想開口問問,餘光瞥見李妩,還是憋住沒問。這種噓寒問暖的機會還是留給他們小夫妻,至于自己,當務之急,自是帶着兩孩子走開:“壽哥兒,安姐兒,姑父找姑姑有事,咱們先回去吧。”

兩個小家夥還有些不樂意,但拗不過親娘警告的眼神,只好依依不舍與楚明誠告了別。

臨走前還一步三回頭:“姑父,你跟姑姑說完事了,記得來找我們玩哦!”

楚明誠目光柔和,笑道:“好。”

崔氏與孩子們離去,素筝和音書也打算先行退下,才将提步,就聽李妩吩咐:“你們備些糕點茶水,送去花園,我與世子去那邊說話。”

兩婢腳步頓住,面面相觑一陣,而後低頭應了聲是,便下去籌備。

“既已和離,你便是外男。這是我的院子,此處說話,于禮不合。”

李妩今日穿着件玉色刻絲如意雲紋緞裳,下着一條澹澹藍的泥金長裙,烏發挽鬓,只簡單插了根水頭極好的碧玉簪,并兩朵淡綠淺白米珠串成的栀子珠花,在這盎然春意裏,分花拂柳,又如湖邊粼粼閃耀的波光,璀璨迷人,叫人挪不開眼。

看着她一步步走來,從前楚明誠心底除了驚嘆便是歡喜,可現下,腦中總克制不住地想起紫宸宮屏風後那一聲壓抑又透着媚意的輕泣。

擾人心緒,無法平靜。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站定,擡手做了個請:“楚世子,這邊。”

楚明誠才堪堪回過神,本就酸苦的一顆心因着她這句疏離的“楚世子”愈發冰冷:“阿妩,你還是喚我彥之吧。”

李妩看着他額頭上磕出的那個烏青血包,再看他那雙可憐巴巴的眼,輕嘆一聲:“走吧。”

朝雨初霁,柳色清新,正是暮春好時節。

後花園裏,丫鬟們将茶水和糕點擺放好,便默默退到一定距離之外,這距離既能瞧清兩人的樣子,又聽不見主子們的談話。

李妩坐在石桌旁,細白手指漫不經心撫着杯壁:“你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她其實已猜到緣由,卻未明說——她要讓楚明誠親口問。

或許,他連問的勇氣都沒有。

果不其然,她這開門見山的話叫楚明誠變得局促而窘迫。

就好似,在屏風後偷情的是他,做錯事的人是他。

李妩也不急,慢悠悠喝着茶,看着他,心裏有些難受,又有些悲哀——

相較于裴青玄對楚明誠的直白輕蔑,李妩對他更多是一種類似于長輩對小輩的哀惋憐惜,某些時刻,她甚至會生出一種她是位溫柔寬容母親的錯覺,哪怕年歲上,楚明誠比她大。

但他實在太純善、太老實,脾氣好到仿佛誰都能欺負他、騙他,哪怕是當年處于弱勢的自己,也能輕易拿捏住他。

李妩欣賞楚明誠身上這種純良高貴的品質,又悲哀這種品質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間那樣的弱小,弱小到只有被世人嘲笑愚蠢、肆意利用的份——而她自己,也是那可恨的世人之一。

支吾許久,一張臉都漲得通紅,楚明誠終是看向她,語氣卻不像質問,更像是詢問:“阿妩,你入宮這些日子,只是在慈寧宮抄經麽?”

李妩看着他,回答得很幹脆:“不是。”

楚明誠臉色白了白,遲疑兩息,嗫喏道:“那你……你……”

“聽說你前幾日去了紫宸宮奏對。”李妩打斷他,視線落在他額前的包:“這是,在紫宸宮門前跌的?”

楚明誠抿了抿唇,點頭:“嗯。”

李妩問:“痛麽?”

楚明誠微怔,而後眼裏亮了亮,搖頭道:“不會很疼…現在已無大礙了。”

“無礙就好。”李妩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又放下:“那日,太監來禀,說你跌了一跤。然後他派了禦醫給你,我尋思着有禦醫看顧着,應當無事了。”

看着楚明誠那張漸漸又變得慘白的臉,李妩朝他平靜笑了笑:“你聽到了,是麽?”

楚明誠整個人僵坐在石凳上,只覺一陣血氣直往腦袋沖,可對面之人的笑容是那樣的平和溫柔,他不想去相信屏風之後真的是她,更不想承認自己珍愛的發妻真如母親所說的那樣愛慕虛榮,淫蕩不堪。

“阿妩,你……”楚明誠只覺喉嚨像是被刀片劃過,沙啞而艱澀:“你與陛下,當真在一起了?”

終于問出來了。

李妩都替他松了口氣,握着瓷杯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攏緊,她道:“是。”

楚明誠臉色霎時更白了,颀長而清瘦的身軀好似一根在疾風驟雨裏搖搖欲墜的竹,搭在桌面的手顫抖着緩緩攥成拳頭。

李妩盯着他泛白的指關節,并不擔心他會惱羞成怒對自己揮拳頭,他不是那種人。

罵上兩句無恥,倒是有可能——哪個男人能接受妻子的背叛呢,哪怕她與他已和離,但和離才半月,就爬上舊愛的床榻,的确也叫人膈應。

然而,楚明誠并未罵她,而是抱着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看向她:“你并非情願,對不對?一定是他找你,你不敢違逆他……”

哪怕到了這一步,他依舊在替她找借口,不想承認她的不堪。

那種熟悉的酸澀感又在心口彌漫開來,叫李妩鼻酸眼也酸,她想,如此糟蹋一個人的真心,她死後一定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強壓下喉中哽噎,她微紅眼眶,擠出一抹笑看他:“如果,是他強迫我呢?”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阿妩不是那等人!

楚明誠眼中唰得燃起光芒,想到紫宸宮那日皇帝的作為,分明就是故意羞辱他、與他耀武揚威,拳頭也不由握緊,滿臉憤懑:“他是皇帝,怎能做出強迫女人的事?實在無恥至極!”

李妩沒接話,只靜靜等他罵完,氣息稍平,才道:“現在你也知道了,喝完這盞茶,就回去吧。”

楚明誠沒想到她的反應竟如此平淡,詫異看她:“阿妩,你叫我走?”

“不然你還想怎樣?”李妩掀眸看他:“難道你想叫我在你懷裏哭一通,然後剖白心意,說我其實心裏還念着你,求你帶着我,不顧一切地逃跑,從此亡命天涯,颠沛流離?”

楚明誠眸光閃了閃,面色有些難堪。

因她所說,正是他方才腦中所想。

“別傻了。”李妩眉眼間一片疏淡之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能逃到哪去?你能不顧楚國公府上百口人的死活?就算你能,我卻不能拿我全家性命開玩笑。彥之,從我嫁給你時,你就該知道,我并非良配,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何必為着我這樣的人,再浪費感情,甚至去冒那樣的險?”

稍頓,她又換做一副輕松笑顏:“且我方才那話,不過是逗你的。他是皇帝,何須強迫?我本就與他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當年嫁你情非得已,如今他回來了,我自然想攀這根天底下最高的高枝……”

楚明誠看着她雪腮旁的嬌麗笑容,心如刀絞,眼中那最後一絲茍延殘喘的微光搖曳兩下,最後也徹底黯淡。

他早該知道,今日過來,不過是自取其辱。

“阿妩。”他啞聲喚她:“你嫁給我之後,心裏也一直想着他麽?”

李妩眸光微閃,莞爾輕笑:“是,無一刻不想他。”

楚明誠眼中有淚水顫抖,不甘心地望着她,試圖從她臉上尋到一絲撒謊的痕跡。

然而,她冷靜得沒有半點破綻。

“阿妩,你太讓我失望了。”他喉頭發啞,有淚水沾濕面頰。

微風劃過池塘,花園對面的長廊之上,李太傅恭敬引着登門拜訪的皇帝往書房去。

卻見皇帝腳步停住,目不轉睛地看向不遠處。

李太傅也順着看去,便見綠蔭漸濃、假山掩映後,自家小女兒正給楚明誠遞着帕子,眉眼柔和,似是在安慰。

他們倆怎麽在這?

李太傅眼皮一跳,雖說方才回府,管家已禀報楚世子登門,但不是說婆子将人領到玉照堂了麽?這下好了,大庭廣衆之下,小夫妻舊情未了,自家人瞧見倒沒什麽,可今日——

李太傅窘迫地看向皇帝:“陛下,楚世子大抵尋小女有些事商談,不必管他們。您這邊請吧。”

皇帝面無表情凝視着那繁花盛柳處,那一襲玉色裙衫的女子恬靜淡雅,隔着這樣的距離,他都能想象出她對那草包說話時的溫聲細語。

這才三日而已,她竟又與楚明誠糾纏不清。

“陛下。”李太傅連喚了兩聲:“陛下,您……您今日登門,不是說與老臣有事商議?”

皇帝眼波微動,方才還緊繃的面部線條松泛些許,看向李太傅道:“的确是一件要事。”

稍頓,他掀起眼皮又看了眼對面,只見李妩與楚明誠皆已起身,沿着青石板小徑離開了。

長指微微攏緊,他斂下眸光,與太傅繼續往書房走,行了兩步,漫不經心問着:“阿妩不是已與楚明誠和離,怎的楚明誠還來府上?”

不等李太傅答,他自顧自道:“可是他對阿妩糾纏不休?若是這般,老師盡管與朕說,朕敲打他一番,諒他再不敢。”

李太傅一聽,忙不疊拱手:“此乃老臣家務事,不敢驚擾陛下。”

“老師這話生分了。”皇帝道:“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老師若是遇上難處,朕豈可袖手旁觀。”

李太傅面色讪讪:“多謝陛下美意,只是……彥之與小女的事,他們倆自個兒會處理好。”

似是怕皇帝誤會楚明誠,李太傅邊走邊嘆:“其實彥之這個女婿,溫良恭儉,純良謙遜,家中還是滿意的。阿妩呢,雖說執意和離,但老臣看得出來,她心下也有不忍。方才看他們那副模樣,許是兩廂冷靜下來,又念起夫妻之情了。依老臣看,若是他倆能重修舊好,也不失一樁美事……”

李太傅心下感慨着小女兒姻緣波折,全然沒注意到身側皇帝暗下的眸光。

說話間,倆人行至書房,奴仆奉上茶點。

李太傅看向上座龍章鳳姿的帝王:“不知陛下今日登門,所為何事?”

袅袅茶霧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柔和三分,皇帝緩緩擱下茶盞,薄唇噙着溫潤淺笑:“老師莫怪,今日朕來,也是為了阿妩。”

李妩送走楚明誠後,徑直回了玉照堂。

想到楚明誠那句“你太讓我失望”,以及他那個心碎悲傷的眼神,李妩心口有苦澀開始泛濫。

何止他失望?她自己都對自己失望,如何就變成了這樣一個人。

不過這樣也好,楚明誠知道她與裴青玄重新攪合在一起,這回應當徹底死心了。

皇帝碰過的女人,便是借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再碰。

今日應付這一遭,李妩已覺心力交瘁,眼見天色暗下,她也沒什麽胃口,便吩咐音書去前院傳話,今夜不去前廳用飯。

喝了小半碗燕窩,便脫釵換衣,洗漱一番,上床睡覺。

遇到什麽煩心事,睡一覺就好了。

她這般想着,安靜阖着眼睛,醞釀睡意。

與此同時,前廳內。

看着飯桌空着的兩個位置,崔氏訝異:“阿妩不來用膳倒情有可原,如何父親今夜也不用飯?”

她扭頭看向丈夫:“夫君,你去請一請父親吧,這夜裏不吃點東西,腸胃可受不住。”

李硯書是知曉皇帝今日便服來到府中的事,想來應當與父親說了什麽,才叫父親不願用飯。

沉吟片刻,他吩咐奴仆:“每樣菜裝一些,我送過去。”

崔氏忙幫着張羅,讓李硯書坐下用飯。

待到飯菜裝好在食盒,李硯書也吃了七分飽,提着食盒,讓崔氏帶着倆孩子慢慢吃,又板臉提醒李成遠:“你快些吃,吃完抓緊回去看書。”

李成遠摸了下鼻子:“知道了,兄長快去送飯吧,別把咱爹餓暈過去了。”

李硯書蹙眉看他一眼,提着食盒轉身離開。

待行至書房,管家在門口抓耳撓腮,再看書房裏,灰蒙蒙一片,竟連燈燭都未點。

李硯書眉心微蹙,走上前:“父親在裏面?”

管家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忙迎上去:“大郎君來了,您快進去看看吧,自打那位貴客走後,老爺就在裏頭悶着,不讓任何人進去。”

李硯書快步走到門邊,擡手敲了三下門:“父親,是我。”

屋內靜了好半晌,才傳來李太傅透着濃郁疲累的嗓音:“進來。”

李硯書推門而入,屋內一片昏暗,他取下蹀躞帶上的火引,點燃屋內燭臺,這才看清屋內狀況。

對座案幾上還擱着下午的茶盞點心,昏黃燭光裏,李太傅雙目無神地坐在圈椅裏,一向筆直的脊背佝偻着,好似蒼老了許多。

李硯書心下一緊,上次見到父親這副樣子,還是太子被廢時。

“父親。”他喚了聲,疾步上前:“出什麽事了?”

李太傅緩緩擡頭,看着面前高大穩重的長子,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珠在燭光下閃動兩下,花白胡須也輕顫着:“文琢。”

“兒子在。”

李硯書蹲在李太傅身前,緊蹙濃眉滿是擔憂:“可是陛下與您說了什麽?”

提到陛下,李太傅目光陡然變得複雜,連帶着胡須也抖得更厲害:“他與我說……”

似是難以啓齒,李太傅呼吸都變得急促,深深緩了好幾口氣,才抓着李硯書的手道:“他說,他仍舊心儀你妹妹,想讓你妹妹入宮選秀。”

李硯書面色也變了,驚愕道:“這…這怎麽行?”

“是啊,這怎麽行!”李太傅咬牙:“我與他說,阿妩已是嫁過的婦人,他說已經和離,他并不介意。我又說,雖是和離,但和離不足半月,若是轉身就入宮,這叫世人該如何看我們李家,又将楚國公府的顏面置于何地?他說,會賜阿妩高位,也會給楚世子加官進爵,另賞一門好婚事……他還說,阿妩心裏也有他,入宮這幾日,倆人互訴衷腸,認清彼此心意,望我能成全。”

李太傅越說越覺得眼前發黑,一個是他珍愛的小女兒,一個是他最得意的學生,現在這叫什麽事啊!

李硯書也聽得瞠目結舌,再聯想先前種種,妹妹突然要鬧和離,和離當日皇帝突然登門,還有皇帝突然要妹妹入宮抄經……

現下再想,原來一切有跡可循。

“父親,那現下該如何辦?”李硯書眉頭緊擰:“難道真叫妹妹入宮?這…這怎麽行!妹妹此番和離,外頭已有不少難聽的議論。若是才将和離就入宮侍君,外人要如何想?非但妹妹會遭受非議,就連咱們李家、楚國公府乃至陛下,都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李妩進宮,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早知他存了這個心思,先前我就該讓彥之與阿妩躲得遠遠的。”李太傅恨恨捶桌,又氣又怒:“我知他是重情之人,可身為一國之君,有所為有所不為,他怎的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我真是白教他這些年!”

那種對學生不争氣的惋惜、以及作為臣工對君主糊塗行徑的憤懑,愈發叫李太傅愁腸百結,難以釋懷。

李硯書沉默着,也只此事棘手。

皇帝都親自登門提了此事,足見他的決心。

父子倆兩廂無言,昏暗燭光裏又陷入一片壓抑沉靜。

良久,李太傅語氣沉重嘆了聲:“明日,問過你妹妹再說吧。”

明月高照,清風徐徐,正是萬籁俱寂時。

玉照堂內,李妩裹着被子睡得正沉,忽覺身上被子被掀開似的,有微微涼意襲上脖頸露在外頭的肌膚,叫她不禁縮了縮身子,又伸手去摸,想尋回被子。

掌心卻觸到堅硬之物,不等她反應,一條長臂就牢牢地橫在她身前,而後一具高大火熱的身軀貼了上來。

那擁抱的力道與不容忽視的熱息,叫李妩從夢中驚醒,她下意識想叫,一只手掌卻預判似的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

那道熟悉又猶如噩夢的低沉嗓音在耳畔響起,李妩頭皮都炸開般,腦中短暫空白過後,強烈惱恨随之上湧,她張開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掌。

混蛋,這個混蛋!他如何就陰魂不散!

只是沒咬幾口,身後的男人猛然按住她的肩膀,下一刻,翻身壓到她身上。

他居高臨下,兩根長指強勢地插入她嘴裏,掰開她的牙,昏暗羅帳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那語氣低沉,帶着壓抑的薄怒:“小混賬,朕遲早把你的牙全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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