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分化

甄寧擡起頭看了眼時間。

心靜和不浮躁是他在賽場上的優勢,他向來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只不過凡事總是會有特例。

晚上九點四十五分,閻城楓還沒有回來。

“我去超市買點東西,你先把電影選好,等我回來。”

閻城楓的原話是這麽說的,并且在臨出門前,他還非常嚴謹地補充了一句:“對了,不要美國片。”

其實他們現在已經公開了,大可以直接同居了。

然而兩人連續一起住了三晚後,卻不得不進行了一次極為嚴肅的讨論。

倒不是他們不适合一起住,而正是因為各個方面都太合适了,所以對他們倆的自制力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挑戰。

夏季賽的季後賽是關鍵時刻,有足夠的精力還是很重要的,在訓練室裏和所有人一起訓練的時候倒還好,可一旦兩人單獨進了到卧室這種私人空間,就太容易擦槍走火了。

他們其實都不是自控力差的人,只是還是年輕,又都是第一次愛一個人,哪怕提前商量好了“今晚只可以親嘴”,閻城楓稍微眼巴巴地多盯着甄寧看一眼,又或者甄寧稍微喘那麽一聲被閻城楓給聽到了,兩人先前約定好的一切就會在瞬間作廢。

于是兩人不得不做了個協議,平時好好訓練好好休息,但是每周五的晚上,閻城楓會來到甄寧的宿舍來一次那麽特殊的“電影時間”。

今天就是周五。

每次看到閻城楓抱着枕頭,鬼鬼祟祟站在門口,故作若無其事,但眼底那點小心思藏都藏不住的時候,甄寧的心口也會跟着柔軟起來。

甄寧仔細篩選了一下電影的故事背景和導演,最後終于選定了今晚要看的片子,随即便傳來了敲門的聲音。

打開門,是閻城楓站在門口,他的一只手裏拎着塑料袋,另一只手裏還抱着一個沒拆開的新枕頭。

甄寧接過了他手裏的袋子:“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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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從超市回來。”

閻城楓沒直視甄寧的臉,把手裏的枕頭放在了床頭,半晌道,“然後回來的路上……有一點堵。”

甄寧點了點頭。

随即他聽到閻城楓像是漫不經心地開口道:“對了,你猜我在超市遇到了誰?”

甄寧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張燒。”閻城楓捏着枕頭的一角,指尖微微用力,開口道,“ZC之前的那個上單,還記得嗎?”

甄寧“啊”了一聲。

他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問:“他還好嗎?”

閻城楓安靜了片刻,說:“不是很好。”

甄寧一怔。

他總覺得閻城楓的狀态好像有些不對,然而閻城楓卻沒有說話,反倒像是有些不太自在地移開了視線。

“他和我聊了聊。”閻城楓的口吻聽起來非常随意,神情也很自然地說,“他和他們高層,哦,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也是咱們之前青訓時戰隊的那個經理……”

“叫熊浩的那個。”他對上了甄寧的雙眸,說,“他們現在鬧得很僵。”

甄寧眨了一下眼睛。

“我們沒聊太久,具體什麽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閻城楓語氣輕松地說道,“但好像是他們産生了一些口角,再然後……ZC的夏季賽就突然不讓他上了。”

空氣凝固了一瞬間。

“這樣嗎?”片刻後,甄寧開口道,“所以他并不是因為身體……”

“身體沒事,ZC對外找了這麽個借口而已。” 閻城楓說,“只是張燒精神狀态看着不太好,而且他說……ZC現在也根本不給他發聲的機會。”

“一直壓着發不了聲,所有人都以為他病了,明明能打比賽卻不讓上。”

閻城楓停了一下,說:“我就感覺這事兒還挺可怕的,不是嗎?”

過了很久,他聽到甄寧說:“是啊。”

閻城楓沒再說話。

空氣很安靜,沒有人再提張燒,也沒人再提熊浩,就好像閻城楓剛剛分享的一切只是一個再普通的八卦,和陶蘿之前分享的無數戰隊傳聞沒有什麽區別。

然而閻城楓卻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了身,聲線沙啞地對甄寧說:“……我去洗個澡。”

閻城楓走進浴室。

他放出花灑的水,營造出自己正在沖澡的假象。

随即他站在洗手池前,盯着鏡子裏的自己,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

心口冰涼,一瞬間,閻城楓感覺自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其實閻城楓在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自己和甄寧雖然已經在一起了,但卻都在有意地在回避讨論三年前的分別。

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心結,也是過去的閻城楓最介懷的事情。

像他這樣斤斤計較的人,甄寧和路人用情侶皮膚他都會生好久悶氣,自然不可能會真的徹徹底底地做到放下。

怎麽可能會不在意呢?那可是他和甄寧的三年啊。

他只是一直舍不得開口去問。

舍不得為難甄寧,舍不得去逼甄寧給出一個答案,又或者說,他舍不得打破現在看起來再美好不過的現狀罷了。

他無數次地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未來的權利。

也許這就是甄寧當年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選擇,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去綁架甄寧,事實上現在的他甚至可以去理解、去尊重甄寧當年的想法了。

然而方才在超市裏張燒的那一番話,卻讓閻城楓的大腦在剎那間變得空白。

什麽意思?

熊浩?和甄寧?

……什麽叫做“那些手段”?

為什麽甄寧會知道“那些手段”?為什麽這兩個看起來毫不相關的人……會在張燒的嘴裏産生聯系?

熊浩在閻城楓生活中曾扮演過的角色,其實和現在的李峰差不了太多。

只不過當時他們還只是青訓生,所以熊浩對他們的關注度并沒有太高,閻城楓也是在後面确定可以上場之後,和他的來往才稍微多了起來。

相比于李峰,熊浩給人的感覺是個更為油滑的alpha,要更加精明和算計一些,但是在閻城楓的印象之中,自己和甄寧和他的交集是并不多的。

有什麽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難道說,當年甄寧的離開……會和熊浩有關嗎?

閻城楓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

一想到甄寧當年的離開,哪怕僅僅只有有一小部分是由另一個人造成的,閻城楓就便感覺自己的理智開始一點一點地燃燒殆盡。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雙手還是遏制不住地發抖,最後不得不将僅僅攥成拳,才勉強将顫抖壓抑住。

他盯着洗手臺上的手機,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兩天後的周日,陶蘿的生日來臨。

陶蘿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按理來說她的生日肯定是要去火鍋店美美吃一頓涮鍋,然而今年她一反常态,選擇在基地內搞了個小小的派對。

而且她不點外賣,堅持自己和阿姨來準備所有的餐食。

結果主食一端上來之後所有人都傻眼了,是四張現烤的披薩,上面撒着數量非常恐怖的蘿蔔碎和蘿蔔塊。

“蘿氏披薩梅開二度!”

陶蘿叉着腰,滿意地點頭道:“今天的壽星公,也就是我,要求你們今晚把這四張全給我吃掉,然後發微博給我大誇特誇,懂?”

秉承着“壽星公最大”的原則,所有人都禮貌地吃了口披薩,随即同時默契地陷入沉默。

許豪:“好吃,嘔……真的好吃,好香的面餅哈哈。”

閻城楓:“是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噎人,那個啥我看那邊準備了不少酒,我先去拿點——”

陶蘿:“站住,都給我吃完再幹別的事去。”

眼看着所有人今晚都在劫難逃,甄寧突然開口道:“我看工作人員給你準備了一些煙花,款式還挺豐富的。”

陶蘿:“不行,你們怎麽幹擾我都沒用,今天必須先給我吃再……嗯嗯嗯?煙花?哪裏有煙花可以放?”

最後他們一行人一邊端着酒,一邊來到了基地後門的草坪前放煙花。

陶蘿和徐明河他們忙着研究煙花應該怎麽放,甄寧和閻城楓站在後門口,一邊沉默地喝着手中的酒,一邊看着他們手忙腳亂。

甄寧剛喝完杯中的最後一口酒,身旁的閻城楓便若無其事地拿起酒瓶,立刻往他手中的杯子裏續上了一些。

甄寧看了閻城楓一眼。

甄寧酒量尚可,但是他比較容易上臉,所以平日裏閻城楓基本都是攔着不讓他喝的,今天卻有意無意地往他的手裏面一直續酒。

甄寧沒說什麽,他接了下來。

他身旁的閻城楓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記不記得當年有一次,咱倆偷偷喝了啤酒,結果回去訓練時候打得一塌糊塗,被Joe罵了一頓。”

那段還未分化的青訓時光是美好而又純粹的,雖然當時的閻城楓就是心浮氣躁的一個毛小子,沒少闖禍。

甄寧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其實那把打得沒那麽差,是你最後當着他的面打了一個酒嗝,他最後才罵你的。”

甄寧的臉頰微紅,眼底的水光朦胧微亮,看得出來是已經有些醉了。

這兩天,閻城楓的心裏已經隐隐約約有了一個想法,他無與倫比地想要從甄寧的口中得到一個答案。

事實上只要再多灌一些,甄寧應該就醉得八九不離十,而自己就可以從中甄寧的口中套一些話了。

但閻城楓卻又突然猶豫了下來。

真的有必要嗎?

答案或許……真的那麽重要嗎?

出神時,草坪上的幾個人終于成功将煙花點燃。

煙花絢爛,在天際一簇又一簇地綻放開來。

陶蘿扯着脖子大聲喊道:“今年的生日願望!第一!要找到一個愛我的omega!第二!今年我要拿世界賽冠……”

許豪沖她嘶吼:“住嘴!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陶蘿神色呆滞了一瞬間,捂住嘴巴瘋狂尖叫:“你為什麽不早提醒我?!”

“……這傻丫頭。”

閻城楓嘆息道:“幸虧最後沒把句子說全,不然咱今年這一整年就白搭了。”

甄寧沒有說話。

最後一輪煙花在天際消散,寂靜短暫地回歸到了黑夜之中。

遠處的陶蘿似乎意猶未盡,她叉着腰站在草坪上,指揮着徐明河和許豪搬來了第二箱煙花。

空氣靜谧,幾秒後,他們近乎是同時開的口:

甄寧:“我有話想和你說。”

閻城楓:“我想問你一件——”

他們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閻城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猶豫道:“讓我先說吧,我的更……”

甄寧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他說,“孔羨說,你昨天聯系他了。”

閻城楓的身子驟然一僵。

甄寧太了解他了。

又或者說是他從來在甄寧都藏不了自己的情緒而已,只要出現一點點的破綻,就都會被他輕易地發現并看穿。

或許這幾天……不,或許自己從超市回來的那一天,甄寧就已經看出來了什麽。

甚至方才自己有意給他灌酒的那些小動作,他應該也看出來了,只是他什麽都沒有說。

“其實孔羨是個很合格的朋友,他幾乎……什麽都沒有和我說。”

閻城楓艱難開口道,“只是他和我說,你當年剛到美國和他認識的時候,就已經是——”

閻城楓并沒有把話說全。

然而過了很久,他看到甄寧點了點頭。

閻城楓的心口猛然一緊。

他聽到甄寧說:“其實我們早就應該聊一聊了。”

“一開始我總是想着等比賽打完,”

甄寧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是比賽打完後,又開始想着要不要等世界賽結束之後再說。”

“……好像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橫在中間阻攔着我。”他笑了一下,說,“後來我才意識到,是因為我自己還在下意識地想要逃避。”

“可是我們現在是伴侶,而你已經給予了我百分百的信任。”

“所以我意識到,我們不該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甄寧停頓了一下,說:“因為這樣對你……很不公平。”

閻城楓其實很少聽到甄寧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

甄寧看着遠方,神色平靜,語速卻有一些難以察覺的快。

“不論怎麽看,現在我們的結果是好的。”甄寧說,“所以接下來我說的一切,我希望你可以冷靜地聽我講完。”

其實在這段對話開始前,閻城楓就一直告訴自己,不論聽到什麽,不論答案究竟是什麽,他都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可是甄寧開口的那一刻起,他發現自己的手又開始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呼吸急促,他又一次控制不了自己了。

“是熊浩,對吧?”

閻城楓咬着牙,尾音發抖,艱難地克制着胸腔裏的怒意,“他是不是威脅你了什麽?還是說他當時對你,對你——”

甄寧沒有說話,搖了搖頭,

他低下頭,牽住了閻城楓的手。

甄寧的手心是溫熱的,眉眼和神态都很溫和,兩人十指相扣的瞬間,閻城楓的心終于靜下來了一些。

只不過閻城楓的呼吸依舊是急促的,他緊緊地盯着甄寧的臉,嘴巴微微張開,最後卻沒有再次開口說話。

過了很久,甄寧終于又一次開了口。

“當年我們兩人單獨去看的那場電影。”甄寧問,“你還記得嗎?”

閻城楓蒙了一下,因為這個問題聽起來是毫不相關的。

不過甄寧說的這事兒……閻城楓隐隐有些印象。

幾年前,閻城楓為了研發綿梨的打法,死纏爛打地求着甄寧用絨柳陪自己走下。當時這對夫妻鼠的打法還沒有被挖掘出來,絨柳更常見的打法是走中路。

因此在當時用這兩個英雄一起走下路,是百分百會被隊友問候全家的。

所以作為陪自己打了一個月并且一起被噴了一個月的補償,當時的閻城楓單獨請甄寧看了一場電影。

雖然兩個好兄弟去看電影好像是有點奇怪,但是當時青訓生的生活是很乏味的,工資待遇也一般,一場電影算是非常不錯的消遣了。

當時的甄寧也答應了。

不過閻城楓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場電影的內容,發現現在的自己好像已經……印象非常模糊了。

“晚七點半的場次。”然而下一秒,他聽到甄寧清晰地說道,“五號廳,十一排的七座和八座。”

“我知道你對電影的內容應該已經沒什麽印象了。”

他說;“因為那晚你看完片頭就直接睡着了,整個人倒在我肩上,明明都已經睡得很沉了,手卻還護着懷裏的爆米花不讓別人碰。”

然後閻城楓看到甄寧淡淡地笑了一下。

他說:“在那天晚上,我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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