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最後還是那位跳脫的醫生勸了很久,某位“溫柔Omega哥哥”才放下終端,罵罵咧咧地走了。

“宋先生,嗯……今天精神狀态不錯的。”希斯醫生說,“他雖然嘴上罵你,但其實也沒有特別生氣。”

沒有特別生氣——指還沒有把房頂掀翻。

宋風止對自己親哥的性格足夠了解,聞言只是輕笑一下:“希斯醫生,麻煩你把我哥的病歷傳給我一下。”

醫生應下以後,兩邊終于挂掉了這通音量超标的通訊。

“你哥他剛剛說自己……隐姓埋名?”陸厭聲好奇。

宋風止已經大致有了猜想,卻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些事告訴他。

陸厭聲怕他為難,笑了笑說:“沒事兒,我就是随便問問。”

宋風止搖頭:“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反正斯普羅特已經死了。”

“等以後有機會閑下來,我再和你說吧。”

他剛說完,希斯醫生便速度很快地傳來了病歷。

宋風止立刻接收文件,細細看了一遍。

哥哥的病歷建檔時間是星歷952年——正是斯普羅特伯爵在莊園遭遇刺殺的時間。

起初他的狀況很差,體表雖然沒有什麽過于嚴重的傷勢,但腺體、信息素和精神域都遭到重創,整個人處于植物人的狀态。

精神域、信息素等在醫學領域依然算得上是一片藍海,研究者衆,但有成果的廖廖。這種由于精神域受創而導致的植物人情況,即便是醫學發達的星際,也無計可施。

不僅如此,患者還因為綜合情況不好,手術指征不足,甚至無法立刻實施腺體摘除的手術——渾身上下都是毛病,卻一點都沒法治療,只能等待。

他被秘密轉移到現在希斯醫生的私人診所,期間做了數次手術,才将信息素近乎失控的腺體徹底摘除幹淨。他就在這種偶爾清醒,更多時間都在沉眠的狀态下過了整整五年。

三年前,混亂狂躁的精神域被時間慢慢撫平,他這才徹底蘇醒,精神也一天好過一天。

病歷的最後,希斯醫生還補了一句。

[預估,患者半年後可以痊愈出院,只需定期複查。]

宋風止這才松了口氣。

他看病歷的時候,陸厭聲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發呆,不知道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宋風止想了一下,開口。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接受AO之間的标記關系嗎?”

陸厭聲如夢方醒,回頭看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斯普羅特伯爵,原來是我哥的一個追求者。”宋風止說,“我哥之所以會和他結婚,有很大一部分是政治聯姻的性質。”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美好的、先婚後愛故事的開端,可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果,陸厭聲有些困惑:“斯普羅特伯爵後來變心了?”

宋風止輕嗤:“沒有。他……或許我該用一個詞。”

“他變本加厲。”

“我們中學的生理課上就有學過。AO之間的标記是有程度之分的——這一開始起源于ABO三性剛剛萌芽時,優勝劣汰的自然環境……你知道吧?”說着,宋風止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問陸厭聲。

他覺得這不怪自己……陸厭聲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只願意上體育課,其他什麽課都要逃,尤其是生理健康課——的刺頭學生。

“……我知道。”陸厭聲哭笑不得,“你還記得我和你是并列第一嗎?招考文化課筆試裏。”

宋風止愣了愣:“什麽?”

陸厭聲:?

“你……你不知道我??”他下意識震驚反問,卻又立刻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多心虛。

陸厭聲從小當慣了第一名,只有他拒絕做新生代表上臺演講的份,沒有邀請不遞到他手上的道理。

但他忘了,第一軍校招考的綜合第一名,并不是自己。

第一名就坐在他旁邊啊!!

“……沒事了。”他怏怏低頭,解釋,“你說吧,我聽得懂……我文化課成績還可以的。我平時也不逃課,和你一樣都是乖學生……別誤會。”

宋風止擡手戳了一下陸厭聲的側臉,動作順手得像曾經做過幾百幾千遍。

陸厭聲沒有意識到這種突如其來的熟稔,宋風止卻在心裏松了口氣。

看見陸厭聲似乎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剛剛下意識就想要擡手……一拳!

幸好收住了力道,又及時伸出手指。

指尖還殘留着對方臉頰的觸感,是出乎他意料的柔軟。

宋風止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誰和你一樣?”

他笑一下,在陸厭聲詫異的目光中開口補充。

“我可不是好學生。”

說完,他故意無視了陸厭聲好奇的神情,把話題拐了回來。

“剛剛咱們說到AO之間标記的深淺……小陸同學,提問。”

顯然,他說什麽陸厭聲都有興趣聽,高大的Alpha配合地做了個舉手的姿勢:“到!”

宋風止滿意:“你來說說,什麽因素會影響AO标記的深淺程度呢?”

“感情、和信息素匹配度。”陸厭聲答得精準而迅速。

确實是他自己說的,“好學生”的模樣。

兩人這麽一插科打诨,原本還有些沉凝的氣氛也活絡起來。

宋風止無聲嘆了口氣,卻沒有了先前的那種低落的神态。

“斯普羅特和我哥的匹配度并不高,而感情上……單方面的感情在标記的事情上,是完全沒有助力的。斯普羅特一開始表現得很有耐心、寬和、又包容,但漸漸暴露了本性。”

“他開始不能接受和我哥兩個人之間,并不那麽深的标記連接。在一次易感期裏,他第一次下手反鎖住莊園的門——莊園裏的仆人、管家都被趕了出來,整整一個星期,莊園裏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他開始追求這種偏執的、病态的二人世界……”宋風止頓了一下,長長出了一口氣,才繼續說。

“這些,都是我哥三年前——我是說我們入學的三年前。他從那裏逃了出來,把這些事原原本本告訴了父親。”

陸厭聲猜得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了。

宋風止的父親并不是權傾帝國的重要政客,他只是勉強能做到會議末位的一個高級議員而已。雖然這在很多人眼裏已經足夠功成名就,但在十年前,貴族還擁有絕對話語權的十年前……僅僅一個高級議員,根本無法、也不敢和身為伯爵的斯普羅特相抗衡。

“我哥被送回去了。”宋風止垂眸說,“他似乎獲得了一些表面上的自由……但事實上,我每一次見到他,他都像是……又被抽走了一些了生機。我哥原先是一個很……嗯,脾氣很暴的人,和我不一樣,他像一顆橫沖直撞的火球。”

“但就像在報道上看到的那張圖片……那大概就是他留給別人最後的樣子。”

他抿起唇,沒再說話。客廳裏驀然安靜下來。

“……抱歉。”片刻後,陸厭聲忽然開口,“因為我的好奇,讓你回憶起這些。”

宋風止看向帶着愧疚的Alpha,嘴角淺淺勾了一下。

“你不需要道歉。這是我們了解過去……必要的一步。”他說,“可惜媒體沒有報道,是誰刺殺了斯普羅特伯爵。否則即使那人已經被處刑、被埋到喪葬星去……我也得去給他的墳前獻一束花。”

陸厭聲見他狀态尚可,也沒再拽着這個問題不放,轉而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需要我去幫你查一下嗎?”

“不了,就随緣吧。”宋風止放下終端,抿了一口已經有些放涼的茶,随口說。

“萬一對斯普羅特動手的是我怎麽辦。”

畢竟從得知哥哥遭遇的那天起,他就有了這種想法,還為此無數次和父親發生了分歧,父子關系一度惡化到他連着一個月夜不歸宿。

端起的茶杯遮住了他小半張臉,光源落在微晃的茶水上,被打碎成淩亂的光斑,又映在灰色眼眸中,即使垂着眸,也還是半遮半掩地露出了眼底一點潛藏的危險。

他低垂着視線,極輕地笑了一下,嘴角又在下一瞬就重新落回。

“我們的‘乖學生’小陸同學……我和你不一樣的。”

宋風止放下茶杯,向後靠到沙發上,沒去看陸厭聲的眼神,只虛虛地投向遮掩嚴實的窗簾。

“我不是什麽好人,可你是帝國的大英雄。”他說着,近乎喃喃自語,神色也和語氣一樣,染了幾分莫名的迷離。

“……你說我們怎麽會在一起呢?”

他抽了抽鼻尖,嗅到明顯的酒精味道,卻有點分辨不出酒的種類。

陸厭聲意識到宋風止狀态有些不對,直覺不能讓他再這樣下去。

緊接着他也聞了兩下,忽然頓了頓。

空氣裏彌漫着淺淡的白蘭地味道——那是他的信息素。

白天在醫院打的阻隔劑褪了效果,他才忽然想起,自己還是個易感期的Alpha。

“抱歉,你不能碰酒嗎?”陸厭聲一邊翻找着自己是否有随身攜帶阻隔劑,一邊再次道歉,“是我易感期信息素的味道,可能熏着你了。”

宋風止微微皺眉,沒太信他的話,但也知道自己可能搞錯了什麽東西,于是看向被自己翻找出來的、泡了兩包之後就随意丢在一邊的“茶包”。

有些遠,他看不太清。

“幫我把那個拿過來。”他開口指揮。

借着陸厭聲湊近的手,宋風止看清了“茶包”上的字跡。

[便攜沖泡式茶味飲品]

[含酒精]

“……”沉默片刻,他忽然輕嗤了一下。

“我就說……怎麽會是信息素的味道。”他側頭看着陸厭聲,“你的生理健康課,不是很行啊,小陸同學。”

“Alpha易感期那麽點信息素,怎麽可能有這麽嚴重的作用。”宋風止說,“也只有匹配度接近百分之百的那種……A和O之間,才能有這種效果吧。”

“我去洗把臉。”他說着,起身就要走。

陸厭聲找到阻隔劑給自己來了一針,聳肩:“我覺得可能……也不是沒有可能吧。”

“百分之百的匹配度,說百年難遇都有點太保守了。”

還帶着些許醉意的宋風止似乎比平時話更多了些,又像是展現出了他所說的,“不是什麽好人”的一面。

于是他又補了一句:“如果你想要的話,或許現在去睡覺,會比較快一些。”

夢裏什麽都有。

“還早。”陸厭聲說,“你要睡了嗎?”

宋風止的聲音從衛生間傳出來:“怎麽了?”

陸厭聲沉默了幾秒,說沒事。

“說起來……你好像真的沒有來過我家。”宋風止有些疑惑,“這裏只有我的洗漱用品。”

“還是說你以前會自帶洗漱包嗎?”

停頓了一會兒沒有等到陸厭聲的回複,宋風止的聲音帶了一點難以察覺的不悅。

“陸厭聲?你在幹什麽。”

為什麽不理我?

“我在……忏悔。”陸厭聲沉聲說,甚至有點沉痛的程度。

“我怎麽能來男朋友家,還像出差一樣帶着洗漱包。”

“我覺得……以前的我可能很不尊重你。”末了,他小心翼翼地說。

宋風止聽到他的話,手上動作一頓。

他承認,有那麽一瞬間他心虛了。

“別多想。”他說。

誰不尊重誰……可能還真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你易感期,少胡思亂想。”他又有些不安地補了一句。

易感期的Alpha,如果得不到Omega的安撫,确實是會有激素引起的,難以克制的不安感。

但宋風止不可能……最起碼現在不可能給他信息素或者臨時标記自己的權利。

“我等下就去陪你。”宋風止想了想,還是決定換一種方式承擔起責任。

“好。”陸厭聲答應得飛快,忽然想到什麽,又說。

“我白天确實是獨立自主的Alpha……但即使是獨立自主的Alpha,偶爾,也還是會需要你的……只是偶爾。”

他強調了一下,以示自己符合宋風止擇偶标準的“獨立自主”。

宋風止未置可否。

雖然嘴上說着,他的Alpha要獨立自主,但宋風止向來知道,自己完全就是吃軟不吃硬。

他不知道陸厭聲是有意還是無意,但總之……

這個家夥,确實跟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Alpha不一樣。

二十八歲的自己還算是有眼光。

“我暫時不睡,白天的工作還沒處理完。”他從衛生間走出來,沒再繼續之前的話題,前額的碎發上還沾着将滴未滴的水珠,領口被不小心打濕了一小片。

和白天那個衣着板正、面無表情的監察廳首席幾乎判若兩人。

明明沒有什麽,陸厭聲卻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

“第一次見你這樣……”他說。

宋風止想了一下,微微擡眉。

“你到不如說,是今天第一次見我。”

——第一次見面。

在宋風止家呆了不短的時間後,陸厭聲突然又重新意識到這一點。

耳根的皮膚幾乎瞬間開始升溫。

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就……進了人家Omega的家。

坐在同一個沙發上。

還毫無預兆地見了對方的家長。

——還沒有得到認同。

陸厭聲長久地沉默了起來。

他明明前幾天才過了十八歲生日……一覺醒來老了十歲不說,還在一天之內,就經歷了二十八歲的他,似乎十年都沒完成的一套任務。

……這是可以說的嗎?

他覺得,那還是十八歲的自己更厲害一點。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啊,二十八歲的陸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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