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瞑泉村

老趙在上一次循環裏，第一次體會到了惹怒觀衆，被舉報的後果。

所以這次開局格外老實，發布任務後就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桂圓在吧臺角落裏找到了幾把禿毛掃帚。

他挑挑揀揀，選了把毛最全的，殷勤地遞給陳歲。

“哥，拿這把，這把好，毛多，掃起來方便。”

陳歲繞到了吧臺內側，翻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桂圓嘆了口氣，順手把掃把遞給跟在陳歲身後的陸鳴潮，用聊八卦的語氣問他：“他一直這麽難相處？”

陸鳴潮：“習慣就好。”

桂圓舉了一會兒掃把，發現陸鳴潮也不接，他有點生氣，“怎麽？你也不要？”

陸鳴潮看傻子似的看着桂圓：“要它幹嘛？”

桂圓：“打掃衛生啊！你該不會是想偷懶吧！”

陸鳴潮有些無奈，提醒他，“你再看看，任務裏要你幹什麽？”

桂圓從面板調出任務，仔仔細細讀了一遍，“找全家福？可……可是那個老趙走之前明明讓我們打掃衛生，還特地強調要把廚房打掃幹淨。”

陸鳴潮：“老趙還想讓你死呢，你死不死？”

桂圓的腦袋搖成撥浪鼓。

陸鳴潮拔高聲音，确保自己接下來說的話，新人們都能聽到。

“老趙特意強調讓我們打掃廚房，他越是強調什麽，就說明那個地方越危險。”

“所以，絕對不要進廚房。一切以任務面板上顯示的任務為主，衛生就別打掃了，先找全家福。”

沈漣：“可是……萬一全家福就在廚房裏，怎麽辦？”

這時，一直沉默的陳歲難得開口：“廚房最後找。”

小酒館其實有三層樓。

一樓是酒館，二樓有幾間空房，供醉酒的客人偶爾留宿。

三樓是酒館老板的私人空間，每個房間都是鎖住的，外力破壞需要一點時間。

酒館後面還連着一個小院。

酒館看着小，上上下下，其實有不少地方。

沈漣和婦女主任暫且去二樓搜尋。

桂圓費勁地拍了拍呆頭呆腦的李進寶，“咱們去三樓找，還愣着幹什麽？你還有哪兒不明白的？有問題趕緊問！”

這鐵憨憨走哪兒都讓人操心。

李進寶盯着桂圓的鼻環和唇釘看了半天，終于問出了他憋了很久的問題：

“你擤鼻涕鼻涕會從這個洞裏漏出來嗎？你喝水的話，嘴唇下邊兒三個洞會不會像花——啊啊灑？”

桂圓一時語塞，沉默了一瞬，試探性地問兩位的大佬，“我能不能換個人組隊？”

陸鳴潮微笑示意：“可以，你留下，負責廚房。”

桂圓：“我開玩笑的，再見。”

現在，一樓只剩下他們兩個了。

陸鳴潮一邊在櫃臺上翻找，一邊看似随意地和陳歲搭話：“你為什麽要在新手村待三年？”

雖然這三年，每天都會見面，但他發現自己一點兒都不了解他。

陳歲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頭也不擡地岔開話題：“那你為什麽總是跟着我？”

陸鳴潮坦言：“有的人越是把我當空氣，我就越不服氣呗。”

陳歲在小酒館裏環視一圈，最後把目光落在吧臺上的那本臺歷上。

正要翻開臺歷，就聽到陸鳴潮問了這麽一句：“喂，是我不好看嗎？”

從小到大，他走到哪裏，都是萬衆矚目，從沒被人這樣忽視過，他心氣高，所以不服氣。

陳歲翻日歷的手在半空中頓了頓。

他忽然回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到陸鳴潮時的場景。

新人們進入副本後，總是第一時間拉幫結派，尋找隊友。

陸鳴潮長相出衆，萬衆矚目，所以身邊永遠圍着一堆人。

他雖然表面和善，游刃有餘地和每一個人攀談，說笑，但……他的笑容，從不是真心實意。

或許是疲于應對這些對他格外熱情的陌生人，從某天開始，陸鳴潮把自己僞裝成新手村的NPC。

新人們依然會贊嘆他的樣貌，但得知他是NPC後，很快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他們不再追着他問東問西，反正問來問去，他也只會機械地說幾句話。

“晚上好，想吃點什麽？”

不管大家點什麽菜，最後都會得到一盤鹹地發慌的蛋炒飯。

“那個NPC啊，空有一副好皮囊，廚藝也太差了吧。”

“真是太可惜了，假的終究是假的，圍着他幹什麽，有時間還不如多賺點積分。”

他坐在吧臺的角落，看見陸鳴潮僞裝NPC得逞後，眼角流露出一絲竊喜。

這樣的人啊，目空一切，早已習慣了別人送上門來。

所以越是湊到他面前的，他就越是視而不見。

想到這裏，陳歲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很好看。”

永遠都是那樣地，燦爛，耀眼，像是絕境之中的恩賜。

他的笑意只有短短一瞬，随後就收斂地幹幹淨淨，然後冷冰冰地說出了後半句話。

“但是，我不喜歡。”

陸鳴潮剛有點竊喜，聽完後半句，頓時又憋屈起來。

但他又不能因為別人不喜歡他而發火。

“交個朋友也不行？”

“不行。”

啧，這個人怎麽軟硬不吃油鹽不進呢。

陸鳴潮滿腔無名火無處發洩：“你有能耐，就別讓我救你！”

他明明是個很理智的人，但一遇到陳歲，理智變幼稚。

陸鳴潮放完狠話就沒有下文了，因為陳歲又不搭理他了……

人家連吵架都不屑跟他吵。

他就不信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他攻略不了的人！

好勝心作祟的陸鳴潮生了會兒悶氣，又巴巴地湊到陳歲旁邊探頭探腦，妄圖刷點存在感。

“從剛才開始，你在看什麽呢？”

陳歲翻開日歷，指了指上面被紅筆圈出的三個日期。

八月六號，八月七號，八月八號。

“主線任務裏，讓我們在第三天淩晨十二點之前，逃離這個地方。今天是八月六號，八月八號是祭祀日。”

這三年來，他們始終在這三天裏循環。

陳歲結合之前的種種，分析了一遍：

“雖然現在副本裏的一切和從前大不相同了，但是最核心的祭祀日還在，這就意味着，這條主線沒變，只要完成祭祀，就能離開這裏。”

“對于祭祀，你了解多少？”同樣是在這裏貓了三年，陳歲覺得陸鳴潮應該會知道些什麽。

這個副本偏向于團隊合作，為了活命，陸鳴潮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以往的新手村，祭祀的事情不需要新人插手，都是由村民來完成，從不對外人透露。新人們進來就熟悉個任務流程，逛個三天，時間一到，連夜走人，只要不節外生枝，都能活着出村。”

“這次村民消失，祭祀的秘密，更是掌握在老趙的手裏。”

陸鳴潮抱着手臂，半靠在牆上，分析地頭頭是道，“老趙已經明面上跟我們撕破臉了，只怕平時跟我們說的話，十句裏有五句是假話。”

“自信一點，十句裏有九句半是假話。”陳歲糾正他。

“所以想要完成主線，必然繞不開支線，畢竟，支線任務的獎勵是：老趙對我們知無不言。”

陸鳴潮說到這裏，擡起頭來自然而然地和陳歲對視了一眼。

這一刻，這兩位相處了三年的陌生人，仿佛在彼此不經意的眼神中看到了——默契。

十分鐘後，新人們看着陸鳴潮和陳歲搜羅來的一堆東西，目瞪口呆……

“哥，我沒看錯的話，任務裏是讓我們找全-家-福。”

桂圓用兩根食指在空氣中比劃了個小方框，并用誇張的口型，着重強調了最後三個字：全家福。

陸鳴潮從一大堆危險器械裏，貼心地選了一把最重的大錘，遞給桂圓。

“沒錯，用這個找。”

他的臉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并和善地補充道：“給我掄圓了找。”

彈幕：【？？？！！！】

【救命，我第一次看到在恐怖副本裏拆家的！】

桂圓惴惴不安地接過大錘，這玩意兒重地有點出乎意料，差點讓他閃了腰。

“不打掃衛生也就算了，拆家，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新人直播間的彈幕再次被刷瘋了。

【把會不會去掉，就是很過分】

【老趙臨走前語重心長地讓你們打掃衛生，回來一看，家被拆了哈哈哈】

【迫不及待想看老趙回來後的表情，太損了】打賞一把紙錢，積分加10。

桂圓在陸鳴潮的示意下，已經在給大夥分發不同的拆家工具。

兩位大佬的意思是，全家福肯定藏得很深，得細致地找找。

能砸開的地方砸開，能拆掉的東西拆掉，能把地板撬起來最好。

東西藏地細，就別怕他們找地細。

交代完一切後，拆遷小分隊很快就行動起來了。

哐哐一頓砸，整棟樓都在震，還真有了成果。

“二樓的找到了！但是不完整。”

“三樓也找到了！”

沈漣迫不及待地把從角角落落裏刨出來的全家福碎片拼湊到一起。

照片被分成了四份，他們只得到了一半，拼出了左半邊。

照片裏，身材臃腫的老趙左手捧着一束還沒送出的玫瑰，右手拉着小男孩，站在酒館後院，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小男孩的照片是不完整的，只有左半邊臉。

但大家一眼認出，他就是那個捉迷藏的小男孩。

照片的背面，是一行隽秀的字體。

我所珍愛的一切。

“你們到底做了什麽！”

一個憤怒的聲音，從小酒館門口傳來。

老趙牽着剛找回來的小鬼，睚眦欲裂地拍打着小酒館的大門。

隔着厚厚的玻璃，不可置信地看着酒館裏的一切。

他明明是讓他們打掃衛生的！

為什麽會這樣？

自己辛苦經營的地盤，如今已經一片狼藉。

李進寶還在賣力地砸牆，口中說着經典小品裏的臺詞來找節奏。

“八十！八十！八十！”一錘接一錘，仿佛是個無情的砸牆機器。

“停下來！不要砸了！”老趙狠狠地拍打着大門，叫破了音。

可他卻怎麽也進不來。

因為門被陳歲鎖住了。

陳歲把拼湊了一半的照片按在了玻璃大門上。

“想進來嗎？”他的聲音慵懶，有點不懷好意。

“不如你先笑一笑，要笑地跟照片裏，一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