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瞑泉村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剛才那條廣播的影響,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多少帶了點兒戒備。

這個男人很奇怪,上了車也一直沒脫雨衣。

看不清樣貌,臉都被雨帽擋住了。

他往車廂裏面走,雨衣下擺滴滴答答的水跡拖了一地。

他腳上的雨靴很髒,靴底沾了很多泥。

一步一個腳印,泥漬裏還夾雜了些紅彤彤的顏色。

老趙抹了把汗,雙手把着方向盤,探身向後看。

那人還在往裏走,穿過車廂的中部,在陳歲和陸鳴潮面前站定。

在車上的人看來,陳歲和陸鳴潮是不存在的,所以他們現在坐的兩張位置,應該也是空位。

可那個人卻盯着這兩個空位看了一會兒後,轉身走到了另一邊,坐在了另一排空位上。

陸鳴潮把手肘架在膝蓋上,故意拔高聲音,“你說,他是不是能看到咱們?”

陳歲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任務提示上說我們的存在感為0,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

“我可沒說他是人。”

陳歲睜眼了。

穿着雨衣的那位明顯是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從前排扭過四分之一側臉。

像是在看他們,又像是在看窗外。

“你看他。”陸鳴潮指了指那人雨衣底下,“雨靴雖然在地上走,但和身體是脫節的,中間少了一段。”

只不過雨衣寬大,把這詭異之處遮擋住了,不細看的話發現不了。

“所以他其實是飄在空中的,是雨靴自己在地上走。”

陸鳴潮費勁巴拉地解釋,他也沒指望陳歲能害怕,這家夥和他一樣膽大。

他以為陳歲會說“少管閑事”又或者是“離他遠一些”。

可陳歲說的卻是:“不是人?那就更好辦了。”

沒指望你害怕,但當着鬼的面這麽說,是不是太嚣張了點?

陸鳴潮低着頭,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果然,不簡單呢,陳歲。”

他迫不及待地搓搓手,“辦他?怎麽辦?不瞞你說,我有點興奮了。”

前排雨衣鬼:“???”

當着鬼的面這麽說,你倆禮貌嗎?

之前系統曾告誡他們,時光閃回的時候,無論他們做什麽,都無法改變過去。

聽起來好像是讓他們謹慎行事,不要做無謂掙紮。

但這句話在陳歲看來,倒像是放開了限制。

既然結局不會被改變,那他現在豈不是可以為所欲為?

不等鬼來找他們,陳歲已經主動找上鬼了。

他從座位後排伸手拍了拍雨衣鬼左邊的肩膀,“你哪站下?”

這老練的語氣和自然的動作,倒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只是他拍下去的地方雨衣呈現自然凹陷,軟塌塌的。

這雨衣裏面空空蕩蕩,當然也是沒有身體的。

雨衣鬼看上去是個好說話的,他指了指指示牌上盤山公墓這一站。

他不過是個搭便車的,還有兩站就要下了。

“哦。”陳歲按在雨衣鬼肩膀上的手指敲了兩下,又繼續問:“大雨天的,去盤山公墓幹什麽?”

雨衣鬼不會說話,只能用手套底下并不存在的手比劃了一個掃地祭拜的姿勢。

陳歲:“自己給自己掃墓?那可真是難為你了。”

怎麽還聊上了?

陳歲在和雨衣鬼交談,陸鳴潮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看向他。

靠窗的那面玻璃上倒映着陳歲的影子,秀氣的眉眼底下藏着與他內心截然不同的疏然和冷漠。

他的嘴唇薄薄的,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有些刻薄,這樣的人,嘴最硬,心最軟。

車廂內外的溫差大,車窗上又起了一層霧氣,人影變得模模糊糊。

陸鳴潮擡手擦了擦車窗上的霧氣,那個人輪廓又清晰起來。

前排的人鬼溝通已經發展到無法用簡單的肢體動作比劃了。

雨衣鬼在起霧的玻璃窗上寫了幾個字,這才勉強和陳歲順利溝通。

陳歲的聲音有些慵懶,“你的意思是,這輛車上有人戾氣太重,讓你誤以為是靈車,所以誤打誤撞上了車?”

雨衣鬼囫囵點頭。

人殺地多了,身上的戾氣自然就重了吧。

剛才電臺裏就播報過這個在逃殺人犯的存在。

雨夜,行車,天時地利人和,難免讓人多想 。

陳歲松開了雨衣鬼,往後靠了靠,得出結論:“說不定那個連環殺人犯就在這輛車上。”

“有意思。”陸鳴潮忍不住嘴角上揚。

就在這時,車又停了。

染着鮮紅指甲的女人往投幣箱裏丢了一枚硬幣後往車廂後排走。

“金伶也來了。”陸鳴潮提醒道:“瞑泉村的人快要湊齊了呢。”

金伶沒帶傘,上車的時候被淋地不成樣子,我見猶憐。

她穿了一件暗紅色的旗袍,外面的披肩已經濕透,擋不住內裏旗袍勾勒出的完美身材。

這個女人太漂亮了,車裏剛剛還在打盹的年輕小夥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前排已經沒有位置了。

不知道是誰,沒有公德心,在椅子上放了個籮筐占座。

金伶只能繼續往後走。

陸鳴潮又用肩膀撞了撞陳歲,“哎,她朝這裏過來了,我們是不是要讓座?”

陳歲無動于衷地拍了拍前排雨衣鬼的肩膀,“反正你還有一站就下了,起來讓個座。”

偏偏還是個命令的語氣。

雨衣鬼:“???”

他不過死了兩年,這個世道是怎麽了。

欺負到鬼頭上來了。

雨衣鬼憋屈地起身,正打算站起來讓座,前排座椅上的籮筐裏,忽然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金伶被哭聲吸引着上前查看。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哭成這樣沒人管管?”

孩子一直被放在籮筐裏,上面蓋着塊白布,之前睡着的時候安安靜靜的,沒人注意到他。

老婆婆坐地離籮筐最近,立刻解釋,“不是我家孩子,我上車的時候這籮筐就在了。”

“我想起來了,這籮筐是前幾站一個皮膚很黑的男人帶上來的,他已經下車了吧,怎麽這麽粗心大意?”

也有人立刻說起了風涼話,“粗心大意?別是故意遺棄在車上的吧。”

“裏面有張紙條呢,确實是不要了,說是誰想要就抱走。”

“誰來照看一下這孩子,哭地這麽大聲,吵死了。”

“我來吧。”金伶立刻上前,從籮筐裏抱起孩子安撫了起來。

孩子一鬧,沒有人打瞌睡了,車廂裏的乘客倒是聊開了。

老婆婆見金伶抱孩子的姿勢挺娴熟的,就多問了幾句,“看你動作這麽熟練,應該帶過孩子吧。”

金伶:“生過一個,沒滿月就夭折了,他們說我命裏帶煞,逼着我離了婚,把我趕出來了……”

“不是我說,你以後還是別染這種顏色的指甲了,正經小姑娘哪裏會像你這樣花枝招展?難免讓人多想。”

老婆婆剛說完,就發現金伶抱着孩子,正狠狠瞪着她。

三魂七魄被吓掉一半。

老婆婆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抱着行李轉到另一邊,什麽也不敢說了。

那個孩子應該就是小傑。

村子裏的人都湊齊了。

從現在開始,這輛在雨夜裏颠簸行駛的鄉村巴士上,随時會發生點什麽。

“所以這輛車上,戾氣最重的是誰?是司機嗎?”

陸鳴潮稱兄道弟般攬住了雨衣鬼那顆并不存在的頭顱,仿佛在與他閑話家常。

也不怪他第一時間懷疑老趙。

誰讓他在上兩個循環裏當了惡人。

雨衣鬼看了眼正在開車的司機,搖了搖頭。

“那是——她嗎?”陳歲又指了指抱着孩子的金伶。

雨衣鬼一縮腦袋,低下頭怎麽也不肯透露什麽了。

他天生膽小,上輩子就是被吓死的。

“怎麽會是金伶?金伶是剛才上的車啊。”

陸鳴潮起初想不通,回味了幾秒後,表情變了。

他有些吃驚地朝着金伶看過去,“所以戾氣重的是金伶抱着的那個孩子?小傑?”

那電臺裏的那個逃犯又是怎麽回事?

雖然有很多謎團依然沒有解開。

但陳歲有個預感,當雨衣鬼在盤山公墓下車後,這輛車就該出事了。

眼看着盤山公墓站快到了,雨衣鬼想要提前走到後門等待下車。

誰知他剛一站起來,左右兩邊的肩膀分別被後座的這兩位大佬按住。

陸鳴潮:“別急着走啊,我們又不會吃了你。再說了,你才是鬼啊,怕什麽。”

陸鳴潮按住鬼,完全是想捉弄他。

可一旁的陳歲為什麽也按住了鬼?

抱着一點疑問,他聽到一旁的陳歲一本正經地問雨衣鬼:“鬼打牆會嗎?”

雨衣鬼:???

你們這一個個的都是我大爹吧!臨走還得讓我秀一段?

“想讓他拖延時間?你真是來做慈善的?”陸鳴潮再次強調,“陳歲,我們改變不了結局。”

“我知道。”他從窗外收回視線,認真地回答:

“但是我還是想試試。”

“哈哈哈哈有意思。”陸鳴潮笑出了眼淚。

“說起來我還從沒遇到過鬼打牆,來都來了,那就順帶體驗一下吧。”

說不清是樂極生悲,還是真的難過了。

陸鳴潮在大笑過後,把臉埋在手掌中,安靜一瞬後,忽然認真地問陳歲:

“如果回到現實世界,我還會見到你嗎?”

陳歲:“應該不會。”

陸鳴潮難過地按了按眼睛。

他的眼尾紅紅的,翠綠的瞳仁像兩顆透亮的寶石,在黑暗中絕望地看向陳歲。

破碎而美好。

“怎麽辦,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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