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瞑泉村
附身老趙鬼的惡鬼,殺人生涯裏受害者無數。
誰不是痛哭流涕,蜷縮求饒?
怎麽到他倆這兒,反而是他更像是個受害者?
“死鴨子嘴硬?”
老趙握着開山斧的手指抽動了一下,随後猛地把開山斧朝着陳歲的腦袋擲了過去。
久違的手感,他甚至可以想象,斧子劃開皮肉,劈開脊椎時飛濺的鮮血。
以及那顆美妙的頭顱如何狼狽地滾落在泥濘裏,染上污濁。
可真正動手了,卻發現一切都跟他想的不同。
陳歲的反應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只是稍稍偏了下頭,斧刃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頰,釘死在他身後的汽車上。
厚厚的鐵皮一下子就被釘穿了。
對方看似不經意的動作,順利閃避後,竟然還游刃有餘地伸了個懶腰。
“在車上窩太久了,也确實應該——舒展筋骨了。”
不算大話。
陳歲想過很多種可能,他和陸鳴潮都會死在這兒。
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反正這破地方,到哪裏都逃不了一死。
他們只是漸漸地,熟悉了死亡而已。
每個人面對危險時的反應,大多是哭泣,求饒。
而他和陸鳴潮卻恰恰相反,越是危險,就越是——興奮,是腎上腺素狂飙的愉悅。
他們早已認清了自己的命運,卻又不輕易屈從于命運。
幾乎是同一時間,陳歲和陸鳴潮一左一右,突然朝着老趙包抄了過去。
兩個人竟然同時看準了這只鬼的弱點,殘疾的左腿。
盡管被附身的老趙本人雙腿完好,但這只鬼總以為自己的左腿依然殘疾。
走路的姿勢也像之前一樣,一瘸一拐。
他們兩個找準痛點,一前一後地踹向了老趙的左腿。
老趙哀嚎一聲,整個人跪在了地上,被釘牢在車廂鐵皮上的斧子一瞬間朝着他們飛了過來。
這次陳歲閃避地慢了一些,手臂被劃出一道口子。
陸鳴潮将老趙按在地上,膝蓋死死地抵住他的腦袋,不忘取笑挂彩的陳歲:
“身手一般,建議回去之後報個班,實在不行,我也能教你。”
大話一說出口,飛出去的斧子像回旋镖似的又殺了回來,竟然直直地朝着老趙的後背砍過來。
陸鳴潮為了躲斧子,只能松開老趙,并為此付出了一點小代價。
他的肩膀被斧子刮了一下,也開始淌血。
“你教我?就這水平?”陳歲的嘲諷随之而來。
陸鳴潮覺得,今夜他們大抵要在鬥着嘴的過程中死一死。
如果不是老趙在場,他倆高低得先打一架,分個孰強孰弱。
那惡鬼并不珍惜老趙的身體,以這樣的方式脫身後,踉跄着站起來,拔出了砍在自己背上的斧子。
他的雙手握住開山斧,晃了兩下後,竟然退到了黑暗中。
周圍太黑了,什麽也看不到。
但惡鬼卻可以憑借他們身上的氣息,順利找到他們的位置。
“站到光裏來,靠近車。”陳歲提醒他。
陳歲和陸鳴潮飛快地站到了亮處,後背緊貼着車廂外壁,戒備地看向暗處。
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陸鳴潮甚至當場出了個馊主意。
“喂,你這麽能編故事,要不再編個故事,把車裏那位诓下來跟老趙打一架?”
其實陳歲仔細地琢磨了一下,陸鳴潮的馊主意還真有點道理。
但金伶現在一心撲在孩子身上,肯定不會為了他們兩個人類,跟老趙動手。
除非……
大約是福至心靈。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後,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老趙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可那開山斧卻精準地朝他們劈過來。
就在那斧子要劈到他們的時候,陳歲和陸鳴潮忽然蹲了一下。
開山斧“哐當”一聲,砸碎了巴士後排的玻璃,直直朝着金伶和小傑飛了過去。
剛才還在溫柔哄娃的金伶瞬間變臉,暴長的長發纏上斧柄,愣是把這一斧子接了下來。
躲在黑暗裏的老趙自然是要召回斧子的,可這邊金伶的頭發纏住斧子就是不放。
兩相較力間,竟然淩空上演了一場鬼與鬼之間的拔河。
“賭誰贏?”陸鳴潮抱着手臂,和陳歲一起看起了熱鬧。
一邊是穿着紅衣自殺的女鬼,一邊是殺人無數的惡鬼。
“紅衣上吊,煞氣自然是強壓一頭的,但對方殺了那麽多人,戾氣充足,我覺得老趙贏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陸鳴潮已經像個解說員一樣分析起來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陳歲的答案。
“我賭老趙,你賭誰?”
陳歲不像陸鳴潮,在這樣的場合,還把心思放在賭局上。
他的視線在陸鳴潮的肩膀上停留了一瞬,發現他的肩膀其實傷地很重。
深可見骨。
只是雨太大了,把血沖淡了,制造出了看上去沒流多少血的假象。
他一眼就看出了陸鳴潮強裝沒事,實則是在勉強自己。
“痛了,就說出來。”他連關心人的語氣都是淡淡的。
陸鳴潮愣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關心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方面他是永遠是高傲的,就算痛,也不願意表現在臉上。
可在陳歲面前,他似乎,可以短暫地,放下驕傲。
他垂下眼皮,苦笑着回答他:“痛死了。”
“陸鳴潮。”陳歲看着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教導他。
“痛的時候,就不要笑了。”
陸鳴潮用手捂住肩膀,鮮血從他的指縫裏流淌而出。
“習慣了,現在改,有點難。”
他的唇色和臉色一樣蒼白,應該是失血過多,但他臉上的表情卻依然輕松愉悅。
陸鳴潮靠在車廂上,對着陳歲大聲示意:
“喂,都最後一條命了,有什麽底牌,可以拿出來了。”
陳歲:“我沒有底牌。”
他話鋒一轉,“但如果你有的話,建議現在拿出來。”
這倆人各懷心思,還在互相試探。
另一邊,車廂裏的金伶和老趙已經分出了勝負。
女鬼的力氣終歸還是太小了一些,頭發被淩空扯斷,還沒來得及再恢複,第二斧就朝着她劈過來。
金伶的身體還端坐在後排的塑料椅上,手中抱着的嬰兒還在睡夢中。
而她的頭顱卻被老趙一斧子斬斷,越過後排幾個臺階,咕嚕嚕地滾落在車廂前段。
那些張牙舞爪的頭發瞬間失去了生命,不動了。
老趙解決了金伶,又從黑暗中朝着陸鳴潮擲來了第三斧。
陸鳴潮只能繞着車不斷躲避,根據斧子投擲而來的方向,默默判定老趙的位置。
至于陳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上了車。
他蹲在地上,面無表情地捧起了金伶的頭,走到後車廂,原封不動地把這顆腦袋給金伶裝了回去。
頭顱與身體重新銜接,金伶的力量恢複了一些。
她緩緩睜眼,安安靜靜地看向陳歲。
少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彎下腰,替她把垂在前額的長發攏到了耳後。
然後用指腹,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污跡。
雨很大,天很冷,但他的手很暖。
她挂在那棵樹上很久了,淋了太久的雨,吹了太久的風。
從沒有人,這麽溫柔地對待過她。
有人說她是紅顏禍水,克死了自己的孩子。
有人說她妖嬈做作,只會勾引人。
可她從來都是本本分分,漂亮,就有罪嗎?
為什麽她的親人,要把自己生活中的諸多不順怪罪在她頭上?
這一刻,所有的怨憤,不甘,最終在這個少年面前,化作了委屈。
陳歲摸了摸她的頭發,算是安慰。
如果想利用她,那現在,他應該說點什麽的。
他可以誇她漂亮,告訴她一切都不是她的錯,然後以此博取女鬼的好感,讓對方為自己拼命。
可他什麽也沒說。
金伶越發不解地看着他。
此刻的陳歲,完全把自己的後背暴露在危險之中。
躲藏在黑暗中的老趙操縱着開山斧,突然改變目标,直逼陳歲。
金伶還在等他開口,一句“救救我”,她就會出手,還他剛才幫自己撿起頭顱的恩情。
可他始終沒有開口。
這讓她覺得,眼前的這個人類,很美好。
她不希望他死在這裏。
當斧子的鋒刃即将觸及他的後背的時候,金伶的頭發再次變長。
她還是出手了。
長發絲絲縷縷地環抱他,像一堵堅不可摧的牆。
陳歲快速跟她道了聲謝後就下了車。
金伶抱着孩子坐在後排,視線始終追随着他。
隐沒在黑暗中的飛斧一下接一下地砸在車廂外壁上,鐵皮外殼已經劈地千瘡百孔。
他在傾盆大雨中一次又一次地躲避,反抗。
受了大大小小的傷,流出鮮豔溫熱的血。
在這樣的處境下,明明眼神裏應當是絕望的。
可為什麽,他還是那樣平靜地面對一切?
此時陸鳴潮已經基本确定了老趙的位置。
趁着老趙專心對付陳歲的時候,摸到了他身後,一腳把他從暗處踹了出來。
陸鳴潮熟練地脫下老趙的衣服,反捆住他的雙手,然後以勝利者的姿态,把厲鬼踩在腳下。
控制住老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他得意洋洋地沖着陳歲粲然一笑。
不知道是光線太暗看不真切,還是他被雨水迷了眼。
他仿佛看到陳歲對他笑了。
偏偏在這時,躺在車燈前的泥濘裏的老趙突然面露狠色。
他不惜擰斷老趙的雙手,掙脫了束縛,召喚開山斧,朝着陳歲的後背劈去。
陳歲此刻正背對着那把斧子,朝陸鳴潮走來。
絲毫不知危險将近。
陸鳴潮的臉色變了。
再這樣下去,陳歲必死無疑。
就在斧子要劈進陳歲後背的瞬間,時間忽然停滞了。
所有的雨點都漂浮在半空,四周的一切都呈靜止狀态。
在這樣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裏,傳來了陸鳴潮無奈的聲音。
“本來不到最後關頭,不想用的,沒想到還是被你逼出了底牌。”
他在半明半暗中捏住了陳歲的下巴,仔細端詳。
“你以後還是別笑了,笑起來——真要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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