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峰回路轉

(七)峰回路轉

阿鷺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丁家大郎,卻滿腦子都是他腰腹間淌出鮮血的模樣,身上一陣一陣地戰栗。

耳邊響起玉娘喊着“阿兄”的尖叫,她還來不及去關門,那三人已沖進屋子。

矮的那人攔住想沖出去的玉娘,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提刀向她脖子抹去。

阿鷺腦子一轟,沖過去扯住他手臂攔下。

矮子欲搡開阿鷺,卻被她趁機纏住手臂向下沉身,擡不起手來。于是狠狠踹向阿鷺,可她挨了兩腳也不肯松手。

另外那兩人正在逮滿屋子跑的阿鶴、阿雀,留意到阿鷺的動作後都向這邊圍來。他們都知道這小娘子很有些本事,陳祥八成就折在她手裏,因此不敢小觑。

阿鷺擡頭,看到玉娘被捂着嘴掙紮流淚的樣子,高聲喝道,聲音卻帶着幾分顫抖:“你們要抓的不是我們嗎?我們跟你們走,放過她!”

卻見那矮子沖另外兩人使眼色,其中一個大胡子的刀已經擡起來了,刀上沾着血——正是他殺了丁大郎。

阿鷺明白這是決意要滅口了,畢竟自己已是甕中之鼈,根本沒資格同他們談條件。

她松開手,站直身子咬牙道:“慢着!”

她從腰後拿出纏着布條的匕首,那三人轉過身子提刀對着她,卻見她只是一邊解開布條一邊向後退。

站定身,阿鶴、阿雀都躲到了她背後。

她左手背到身後給他們牽着,右手舉起匕首到頸間:“如

果我死了,我耶娘絕不會如你們所願。”

大胡子笑了起來,一口很地道的巍州話:“小娘子,你死了還有你弟弟妹妹,不如你先把他們殺了。”

阿鷺暗想,看來這人在巍州居住的時日不短,如此潛心埋伏,必然所圖甚重。

于是也故弄玄虛:“有陳祥這個內應,想必你們也知我阿耶多疼我。倘若我死了,阿耶定會同你們勢不兩立。你們是想要挾我阿耶談條件,還是想把他往絕路上逼?這個變數,你們擔得起?”

大胡子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退,嘴角還帶着點譏諷:“不過是多帶個人上路的事,小娘子不必如此激動。”

說罷,他指着懼恨萬分的玉娘:“不過她要是在路上壞了事,小娘子可別怨我們狠心。”

另外那個不起眼的歹人走近,示意阿鷺交出匕首,阿鷺看到他喉頭有道斜歪的疤。

她瞥了他一眼:“你們要是收了我的匕首,出爾反爾怎麽辦?三個拿着刀的,還怕這一枚小匕首?”

大胡子眯着眼盯着阿鷺,眼神銳利,見她不肯讓步、意欲拖延,就沖那刀疤揮揮手。

阿鷺提防地看着他們,迅速将匕首裹上布條,藏回腰後。

“去,把外面那人腰帶解下來。”他對挾持着玉娘的矮子說。

矮子松開後,玉娘癱坐在地,扭頭看他向自己阿兄走去,開始啜泣。

大胡子見狀露出笑來,躬下身子對玉娘說:“可別想耍什麽花樣,等會兒用你阿

兄的腰帶堵住你的嘴。”

玉娘猛地擡頭怒瞪着大胡子,幾要泣血,她想尖叫,想怒吼,卻又明白這樣會送了命,只能一雙手在地上無助地抓撓着。

最後由大胡子打頭,矮子和玉娘并排,阿鷺和弟弟妹妹在中間,刀疤押後,走出了院子。

路過丁郎君時,阿鷺聽到玉娘倒抽幾口氣,卻始終不敢哭出來。

萍水相逢,受賜飯之恩,卻連累她阿兄喪命,阿鷺心中愧疚萬分。

她捂住阿鶴、阿雀的眼睛,卻忍痛深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裏的人,從地上的痕跡來看,他倒地後還掙紮着想向屋裏爬——或許是想救下他的阿妹。

那斑駁的血跡令阿鷺心如刀絞,她暗下決心要為這位無辜郎君報仇。

路過村口遇到丁大娘的地方,阿鷺深深嘆了口氣,幸好出村的路上沒遇到其他村民,否則看見玉娘跟着一群陌生人走,定會詢問,怕又要多條人命。

剛走出村子,卻聽到背後遠遠傳來一聲婦人的高聲尖叫:“阿昌!”

玉娘停住腳步,再也忍不住,垂頭顫抖着無聲哭泣,一聲一聲的“阿昌”“救命”傳來,椎心泣血,沁入肝脾。

矮子自然容不得玉娘耽誤,掐着她的脖子就往前推。

這悲怆的哭喊聲像是一捶捶重拳砸在阿鷺心上,她想到大娘揚起頭讓自己去家裏吃飯的和氣模樣,眼淚也落了下來。

如此淳樸溫良的一家人,卻因自家牽連,平白遭受了這般不幸。

玉娘萬萬不能再無端送命,她無論如何也要保玉娘平安回來。

他們押着阿鷺等人回到那座荒廢的土屋,阿鷺猜想自己是在這裏露了蹤跡,被尾随至村子。

實際上,當時院子裏說話的大胡子和刀疤并未發現阿鷺,而是搜山返回的矮子,遠遠瞧見她帶着阿鶴、阿雀從雜草叢另一端鑽出來逃離。

他回到土屋後,三人按着大致的方向追蹤而至。

在阿鷺和丁大娘說話時,他們就追上了,為免打草驚蛇,到了丁家才動手。

這三人正是陳祥暴露後叫來的幫手,和前面截殺馬車的幾人不同,他們負責的是将阿鷺三人帶走,功夫、心計要更勝一籌。

那護衛孤身一人,沒能扛住幾個來回,便被斬下馬。

料想着陳祥那邊出不了什麽問題,他們處理完屍體才沿着之前說好的路線找去,卻只看到歪斜的馬車和被割喉倒地的陳祥。

當時天色已晚,在附近搜尋過後一無所獲,便先回到定好的據點,卻不想只有将侍女、車夫滅口的兩個人回來。

為首的大胡子擔心有護衛逃回巍州城報信,只想趕緊找到阿鷺三人。

因此,找到阿鷺等人後,他們不敢再拖延,索性答應留人、留刀的要求,趁未被村中人發現,先将阿鷺他們帶走再說。

所有人的手都被捆得結結實實,只不過其他人用的是草繩,捆玉娘用的是他阿兄的腰帶。她縮在馬車的角落,低頭死死盯着腕間浸

血的腰帶,淚一滴一滴砸下,口中被塞了團布,緊壓着舌頭。

馬車就是阿鷺昨夜離家乘的那輛,可能是摔過,跑起來很有些颠簸,窗子都被釘死,無法窺得方向。矮子坐在靠門口的位置,攥着刀一直盯着阿鷺。

行了約半個時辰,阿鷺等人被刀壓着,驅趕到另一輛馬車上。

在矮子的呵斥聲中阿鷺仍大着膽子偷看了幾眼周圍,心裏一涼——荒土遍野,了無人煙。

不知走的哪條道,一路上竟未遇到關口搜查,眼見此地如此荒涼,怕是已到了與阿勒真接壤的地方……

在車內被取下布團、吃幹糧喝水的工夫,矮子和刀疤不見了,大胡子還坐在外面駕車,多了一個乞丐模樣的男人。

阿鷺見他要代替矮子坐進馬車,立刻擰着眉皺起鼻子:“髒污惡臭,出去!”

那人似沒聽懂一般,自顧自地坐下來。

她揚聲叫嚷道:“手也捆着,還怕我翻出什麽花樣來?叫這老乞丐來守着,難道要生生熏死我們?”

那乞丐白了她一眼,大胡子探進身子,不耐煩道:“你老實些,不然我直接把那小娘子扔下車喂狼。”

“我還不夠老實嗎?”阿鷺怒瞪他,“你們使絆馬索翻了馬車,我阿妹的藥和方子都丢了,她可是我們全家的眼睛珠子!這老乞丐身上盡是髒污,叫他離遠些!”

“真是府君嬌女啊。”那乞丐諷刺道,帶着挑釁的笑,“你們的命是命,旁人的都

不是?”

大胡子懶得與她廢話:“老薛,把他們嘴都塞好,說話的那個身上有刀,你抽出來就安心坐外面,省得受這些‘貴人’的氣。”

見那人黢黑的手拿起布團伸過來,阿鷺在逼仄的車廂裏閃躲尖叫:“滾開!看我不剁了你的手!”

“阿姊!”阿鶴突然大叫,吓得阿鷺停住了身子。她一扭頭,發現大胡子已拔刀指着自己,刀尖離自己的頭只差四五寸。

本來還想再拖延的阿鷺只得停下,大胡子已完全失去耐性,拿刀敲了敲車的內壁,示意乞丐直接去搜身。

忽地,遠遠傳來飒沓馬蹄聲,大胡子連忙轉身探頭去看。

阿鷺心裏一喜,或許是有商隊經過,或許是巡邊的士兵,只要大聲呼救便有希望,畢竟現在只剩大胡子和乞丐兩人。

誰知乞丐動作極其麻利,立刻将布團塞進她嘴裏,又一個一個去塞其他人。大胡子也直抽馬鞭,這馬車跑起來比之前更為颠簸。

乞丐也被颠得七葷八素,沒顧得搜阿鷺的身,勉強扶着門框,探出去半個身子和大胡子說話。

阿鷺聽到後方有馬匹嘶鳴聲,心中振奮,半蹲着身子靠近乞丐,随即一腳踹上去。

他栽出去大半個身子,阿鷺也歪倒在玉娘腿上。

阿鷺心知大胡子忙着逃跑,不敢停下扶人,于是一鼓作氣,又用手肘支撐起身子,用力蹬着乞丐勉強勾着車門的腿。

前一夜摔傷的地方陣陣刺痛,她疼得龇

牙咧嘴,被堵住的嘴悶哼着,阿鶴和阿雀見勢也起身幫忙,歪七倒八地向門口挪去。

玉娘曲起腿支撐着阿鷺的後背,供她借力,眼睛裏滿是灼熱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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