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難忘紅衣

(十七)難忘紅衣

下午馮家來請晏如陶,說翩然娘子有新舞呈獻,他才想起竟忘了這個邀約。

雖然沒什麽心情,可也是幾日前就約好的,而且五皇子也會去,晏如陶只得應約前往。

到了馮家園子裏的聞花閣一看,除了五皇子,三皇子和颍陽公主也在。

翩然娘子正随着樂聲起舞,為了不中斷歌舞令大家掃興,他被引至座位上,只遠遠向他們幾人和主人馮恩拱手示意,又向同窗馮恕微微點頭。

婢子端來托盤,輕聲問他喝哪種酒,他拿下來一壺珍珠露,自斟自飲起來。

這酒清爽淡雅不易醉,女郎們尤其偏愛。今日他心情不暢快,怕飲烈酒越發郁悶,就挑了這最淡的。

飲下一大杯,正好一曲舞畢,衆人自然将目光集中在遲到的晏如陶身上。

“阿适這是已經自罰一杯了?”三皇子笑道,待婢子替他斟好酒,舉起與晏如陶遙遙對飲。

“喝得這麽爽快,怕不是喝的梅上雪?”颍陽公主笑吟吟地問。

晏如陶也懶怠同她多說:“是珍珠露。”

馮恩站起身來,招了招手示意婢子奉上新酒:“下一曲可是特意編排的劍舞,阿晏何不應應景,來一壺石榴紅?”

晏如陶也不拒絕,等酒放在他身前的小幾上,他擡頭笑笑:“今日能在立昉兄這裏得見翩然娘子的劍舞,自然得敬上一杯。”

他擡手在新杯子裏斟滿石榴紅,站起敬了馮恩一杯,坐下靜等欣

賞難得一見的劍舞。

翩然娘子并非單指哪一個人,而是馮家的一群舞姬,因舞姿曼妙高雅,被士族雅稱為“翩然娘子”。馮家常有宴飲,都少不了翩然娘子的樂舞助興。

前年沈家有個旁系的小郎君,一睹翩然娘子的風姿,情難自抑,即興作了一首詩,用的就是翩然娘子所舞樂曲的調,傳唱甚廣。他自此成了馮家的座上賓,今日也在。

可士族向來以女子纖細柔弱為美,怎麽興起劍舞來了?

晏如陶帶着疑惑,看到八位身着紅裙的舞姬魚貫而入,右手背在身後,持着軟劍。

随着鼓點響起,帶着點點寒光的劍緩緩畫了道圓弧,收至臉側。

長劍映着美人臉,襯得眼眸如星。筝聲清越明快,舞姬們的步伐也随之輕快,時而轉身屈膝,時而回旋如風。

晏如陶又喝了兩杯石榴紅,入口酸甜,回味卻醇厚。

不過在他看來,這劍舞卻不如酒有滋味。

他實在沒想到,一個劍舞還能跳出婀娜窈窕的姿态。出劍無破風之勢,收劍不疾不徐。

不為體現灑脫與銳利,劍在她們手中,和水袖、彩縧無異,淪為旋轉時上下翻飛的百褶紅裙的陪襯。

他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另一身紅衣,在藍天青草間,在飛馳的白色駿馬上,出手幹脆,身姿利落。

他笑了笑,推開那壺石榴紅,又喝回了珍珠露。阿娘說得真對,心有塊壘時還是淡酒好喝。

可兩酒混合着喝,縱然

都非烈酒,不多時就使他心神恍惚,勉力同主人家道了別,又叫蒲團和皇子公主的侍從分別交代一聲,他便被扶上了馬車。

熹平長公主叫人将他擡回房間,念叨了句“中午回來就見他不會笑了,怎麽青天白日還喝上悶酒”。

酣然睡去,醒來已是月兒高挂,晏如陶枕着雙臂,聽着窗外竹林中的蟬鳴。

待困意盡消,他仍覺得有什麽堵在心裏,對他來說,此種感受确乎罕見。

整日自在玩樂,無人迫他做不願之事,亦無閑雜事務惹他煩憂,天塌下來也有阿娘和阿舅頂着。

這種焦躁的感覺似曾相識,他想起那夜聽完阿嶺述說之後的無奈和無措。

終于,他抓住了在腦中盤旋已久的缥缈思緒,似展開一張揉成一團的紙,清清楚楚看明白上面寫着:

她可還好?

他撐着手臂坐起來。是了,吃午飯的時候腦子裏閃過她回家了沒有,去馮家別院的路上想過林夫人會不會教訓她,喝酒看劍舞時想的也是不如她的身手。

她是會忍下,還是會為自己争辯?

若是不願忍,今後還能練武嗎?

是不是,更難自在說笑了?

他覺得鼻頭一酸,心中委屈——

他有什麽可委屈的?

是在……替她委屈嗎?

他扪心自問。

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安慰自己,大不了明日再讓李擎去打聽一二,有什麽好苦惱的。

可等他囫囵吃了些飯食,匆匆沐浴後,再次倒在枕上,他才不得不承

認無法輕易擺脫這些萦繞心間的想法。

他有些替自己委屈了,不過是個小時候就愛“逞兇”的小女郎,幹何苦替她操心,她還不見得領情呢!

說不定下次見到又是假模假樣說句“晏小郎君好”,多的一個字也不願同自己講。

轉瞬卻又想到,她今日分明是知曉他的用意,才在失落郁悶時還勉強沖他笑了一笑。

于是心又軟了,那些擔憂再次湧上來。

次日一早,晏如陶和唐愉在李家莊子門口相遇,默契地點點頭。

兩眼惺忪的李擎被晏如陶從床上拖拽了起來,哀嚎着:“我肋巴骨疼……”

唐愉在外間抱臂站着:“沒斷就成!”

李擎憤慨:“青紫了一片,好歹讓我躺兩天養養啊!”

晏如陶見他已開始穿衣,就踱步出去,走到唐愉旁邊。

唐愉小聲說:“阿鷺妹妹會不會也被打得渾身疼痛?”

李擎耳朵尖,揚聲喊冤:“她也就肩膀上挨了一下,哪有我慘?”

晏如陶舔了舔嘴唇,提議道:“那你去看看她吧。”

唐愉附和:“對啊。”

李擎系好腰帶,氣沖沖地出來,指着門外:“這……這才幾時?你們、你們一大早殺過來,不是關心卧床的我,是讓我去看阿鷺?”

兩人将頭偏向一邊,假裝看天看地。

他杵到兩人面前,逼問唐愉:“她是你妹妹?”

唐愉笑得無邪:“我沒有親妹妹,就是把阿鷺當妹妹。”

他又湊到晏如陶臉前:“那你也是把

她當妹妹?”

晏如陶躲開他咄咄逼人的臉,哼了一聲:“主要是因為把你當兄弟。”

李擎想到兩人前幾天還話不投機半句多,脾氣就上來了:“把我當傻子呢?有你這麽折騰兄弟的嗎?”

晏如陶擡手把他那張憤怒得有些扭曲的臉推遠些,笑得極不自然:“多大的人了,起個床還發火……”

唐愉在一旁幫腔:“難道你就不擔心她嗎?看你舅母昨日的臉色,她回家……”她撇着嘴搖搖頭。

“她親兄長連夜趕了回來,輪不到我這個表兄操心。”李擎坐下來,氣呼呼地灌了一大杯冷茶,瞟了他們兩眼,“也輪不到你們這兩個‘外姓兄姊’操心。”

晏如陶也跟着坐下,問他:“不是回不來嗎?”

“那是他自己不願輪休。昨日我阿耶看完比試回去同他一講,他和其他哨兵調好了班,答應人家多值三個夜班,換來這一夜加半天的假。昨夜還來我們家拜會過,要不我怎麽不着急去看阿鷺。”

晏如陶忽然覺得昨夜自己的難眠有些可笑,偏李擎又問:“你這眼下青黑怎麽回事?”

他擺擺手不想多言:“酒喝多了頭疼,睡不着。”

唐愉擡腳往外走:“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今日還要學琴。”

李擎應了一聲,看晏如陶沒精打采的模樣:“你不如也回家補眠?”

“我看是你自己想回個籠。”

李擎打了個哈欠,不接他的話。

“你何時去給她當陪

練?”

李擎瞥瞥他:“唉!我真想不通,怎麽聽了個故事,你就對阿鷺如此上心了?”

晏如陶故作高深:“你說,若是阿慕和人比試輸了,找你哭鼻子,你就算不把那人打一頓給阿慕出氣,也得教阿慕今後如何收拾那人吧?當然,我是沒見過林家大郎的功夫,只是關心關心你。”

李擎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我阿耶說過,阿鴻表兄的騎術和槍法,在同輩之中未見敵手……”

晏如陶拍拍他的肩:“我回了,你睡吧。”

李擎:這誰還睡得着???

林家。

倒真叫晏如陶歪打正着,林翺兄妹兩人确實天蒙蒙亮就在院中練槍,不過并非為“教訓李擎”,而是阿鷺舍不得放過阿兄回家的好機會,想趁機多學幾招。

前一夜,林翺見完阿娘和兩個小家夥,又去了趟隔壁李家莊子,其餘時間都陪着阿鷺。

上午意外輸掉比試的委屈,下午被阿娘斥責處罰的不平,在房門一關只剩兄妹倆的時候,都化作了一汪又一汪的眼淚。

林翺輕拍着妹妹因抽噎哭泣而抖動的後背,聲音是難得的耐心、溫柔:“阿兄一聽到就想趕快回來,晚一刻回,我們阿鷺就得多忍一刻眼淚。”

阿鷺擡起頭:“我比試完,一個人的時候已經哭過一場了,否則阿娘訓斥我的時候……我……我肯定忍不住,嗚嗚嗚……”

林翺拿袖子給她擦着淚:“有沒有幹淨的巾帕?我回來得匆忙

,身上什麽都沒帶。”

阿鷺拿出一條抹了抹淚:“阿娘覺得比試不過是小事,說好點到為止,惱我出手狠厲。她怕我今後若與旁人起沖突,動起手來必也不知輕重。可我今日明明已收了手上力氣,我也怕李擎受傷。”

“這最末一句,你可與阿娘說了?”

阿鷺撇撇嘴:“阿娘只信她眼見的,我解釋也無用。”

林翺嘆了口氣,她是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平日如何勤學苦練沒人比他更清楚。難得有個施展的機會,偏又因心軟輸掉了比試。

習武之人哪個沒有好勝之心?阿鷺小小年紀,不為争勝失去仁心,贊賞還來不及,卻因阿耶與自己不在場,無人替滿心擔憂的阿娘解釋一二,致使阿鷺失意後又受斥責。

阿鷺倔性子上來,自是不肯與阿娘細說分明,看來自己明日一早還得去尋一趟阿娘,總不能讓阿鷺這份好心無人知曉。

阿鷺攥着巾帕,用手指去撚它的一角,低聲道:“阿娘說,我若在外動手惹事,就休想再碰刀槍棍棒。把讀書、彈琴、女紅和管家好好學一學,老老實實等着出嫁。”

林翺心頭一震,阿娘這話不像是吓吓阿鷺,他趕忙摸摸阿鷺的頭,想到她整日被困在一堆毫無興趣的事務中,心裏就一陣慌。

“阿鷺莫怕,你安心在書院裏讀書,在家中練武,離那些尋釁之人遠些。只要不和旁人動手,阿娘這話就成不了真。”

阿鷺擡頭

,流過淚的眼睛格外清澈,映着燭火的光。

“阿兄,我不想做閨秀學什麽焚香、品茶,也不想嫁了人整日操心、管家、請客。風吹日曬、起早貪黑我都不怕,我想同你一樣去軍營!真怕哪一日我真的裝不下去,叫阿娘知道我本性絲毫未改,她定然無法接受。”

林翺看到妹妹的眼淚又湧出來,心裏也跟着痛。

他懂她的獨一無二,能教她一身武藝,卻難以幫她實現心中所想。

縱然之前拿定國長公主的例子鼓勵過她,可如今既非亂世,立國數十年制度又已定,女将軍該從何做起,他也不知。

最多還有五六年,她就到了嫁人的年紀。她的夫家會是些什麽樣的人,能知她所想、容她練武嗎?

林翺緩緩吐出一口氣。他不敢嘆氣,怕讓阿鷺感覺到自己的無奈。

他下定決心,緊緊包住阿鷺的手,攥着它,想給她力量:“阿鷺,我會和阿耶商量。你剛滿十歲,以五年為期,這五年裏阿耶和我會拼盡全力,給你和家裏撐出一片天。”

林翺怕這話太似誇口,又細細想了想,說道:“最為理想的境況,是朝廷破例允許你入軍營當個小郎官。但你以白身立下軍功實在困難,畢竟咱們回了京城,若是還在巍州倒還有點機會。另一種法子,就是阿耶和我立下大功,欲行封賞之時私下向官家提出,只是在此之前你的武藝得在官家那裏留過名號,否則也是

不成。”

他看看阿鷺充滿期待的眼神,繼續說:“再次一等的法子,是你嫁一武将。你莫灰心,整整五年,夠我們選個知根知底的武将。如此一來,他婚後不會拘束你練武,若遇戰事,你便可與他同去邊疆。到時你若立了戰功,阿耶又在中樞的話……”

阿鷺咬唇想了想,這個倒是比前兩種容易實現得多。

她忽然眼睛一亮:“要不就李擎?姑父在軍中,他書也是讀不進去的,遲早得進軍營。”

林翺張口結舌,沒想到阿鷺一句話就把人選給定了。

“你……你要麽再想想?這事還早呢,我看你也不怎麽待見李擎那小子,萬一以後看見更順眼的呢?”

“倒也不讨厭他。今天比試,看他也并非不學無術,至少騎術還是不錯的。誰家還能比姑母家更知根知底?姑父已是右衛将軍,李擎進軍營也不必苦熬。阿兄,這麽一想李擎倒真符合你方才說的,就他吧!”

這下慌的人變成林翺了,他看着妹妹飛揚的眉眼,知道她壓根兒沒理解婚姻之事,只是覺得這樣能練武、能實現抱負,勁頭上來了便想敲定。

他按住她的肩,想讓她冷靜下來,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阿妹,這……反正還早,他小子也跑不了,你這幾年且安心練武,旁的事交給阿耶和我,如何?”

阿鷺眨眨眼,不置可否,但之前沮喪擔憂的心情一掃而光,抓住林翺的手:“阿兄,

明早教我槍法!”

林翺趕緊點頭,只要不再提李擎,什麽都行。阿耶、阿娘要是知道他們倆今晚差一點兒就定下李擎作為郎婿人選,肯定不會放過他。

白日裏被捶打的李擎此刻正在睡夢中,渾然不知隔壁林家兄妹的“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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