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善後事宜

(二十六)善後事宜

秦家從不叫人來接,林翡交代車夫先送秦蘿回家。四人坐一輛馬車有些擠,晏如陶對車上探出頭的阿鶴說:“林翊,我送你回去,女郎們有話講。”

阿鶴立刻下了車,林翡喊住他:“回去後,你讓阿耶、阿娘在書房等我。阿兄也該回來了,叫他同去。”

阿鶴點點頭,乖乖跟着晏如陶走了。

馬車緩緩前行,秦蘿捂着紅腫的臉,忍不住哭起來:“多謝阿姊、多謝阿姊……”

林翡一手摟着一個,感受到她們仍在顫抖害怕,輕聲哄道:“委屈你們了。阿蘿,你家裏若問起來就如實說,有我擔着。”

“我……我不敢,怕耶娘訓斥。”

“是那畜生的錯,怎能責罵你?”林翡有些驚訝,想不通為何會責怪她。

阿鸾淚眼漣漣地擡頭問道:“阿姊,你在他臉上刻字不會惹上麻煩嗎?”

林翡不屑地哼了一聲:“他若是還要名聲,自然不敢聲張。倘若馮家不分青紅皂白,非要替他出頭,我自有辦法。你們別怕。”

她們見林翡成竹在胸的樣子,也放下心來。

另一輛馬車上,晏如陶見林翊那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說道:“方才有壞人欺負阿鸾她們,你阿姊和我把她們救回來了,還把那個壞人教訓了一頓。”

輕描淡寫,言簡意赅,他本以為完美回答了林翊的疑問,誰知林翊一開口竟是:“阿姊袖口沾了血,壞人是

誰?做了什麽?”

林翊知道阿姊會槍棍,但從不随意出手傷人,更何況是見血如此嚴重。可阿鸾她們低着頭看不清臉,行動自如似未受傷,這才是他奇怪的地方。

晏如陶不知如何解釋,又該解釋道何種地步,畢竟自己是個外人。

他斟酌半天,小聲說道:“是阿鸾她們的夫子。他德行敗壞,幸虧我們到得及時,阿鸾她們沒有出事。此事關系到女郎們的名聲,但也涉及世家的名聲,便可以想想法子……”

說到最後,晏如陶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怎樣才能在不影響女郎名聲的前提下,讓那禽獸萬劫不複呢?

林翊看着沉默下來的晏如陶,額角有一片紫紅,似有血跡,問道:“晏郎君可是受傷了?”他指了指晏如陶的額頭。

晏如陶眨眨眼睛,想着自己沒被馮胖子打啊,伸手一摸,疼得倒抽一口氣,卻忽然想到了辦法:“回去和你阿姊說,我來出頭。”

送完秦蘿,阿鸾在馬車上靠着阿姊睡着了,最後被阿姊抱回房間。

中途仆婦們想接過來,林翡不肯松手。

她輕輕地把阿鸾放在床上,接過婢子們遞來的濕巾子,溫柔地替阿鸾擦淨淚痕。放下床帏後,又親自點上安神香,才轉身去了書房。

書房裏的林翊并沒有透露自己知道的那一點消息,想等着阿姊回來細說,但又擔心阿姊趕自己出去。誰知林翡沖進書房後看到他在,反而點點頭:“你在

正好。”

她開始講起經過。先是找到班裏,可是已經空了,花園也沒看到,就往夫子們的院子裏走。

找了幾處小院,遇到一位高高的夫子,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女郎。他說院子裏沒人了,讓自己去別處找。

她不甘心,又繞了兩圈,本來準備回馬車看看,突然聽到一句呼救聲,是個小女郎的聲音,但不像阿鸾。就那短短的一聲,之後便安靜了下來。

她心突突直跳,四處尋找,直到聽見阿鸾高喊了一聲“阿姊”,頓時血氣上湧。聲音離得不算遠,她挨着把旁邊每個小院子的門都踹了,踹到第五個才找到。

聽到這,林翺卷起袖子站起來焦躁不安地來回走動:“別管我,你接着說。”

林翡咬着牙:“是馮攀,他摸着阿鸾的臉,秦蘿昏倒趴在他腿上……”

林濟琅把手中的茶杯砸向牆角,賀寧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扶着椅子站起身,想要沖出去看阿鸾,但被林翡攔住了:“阿鸾睡着了,您先聽我說完。”

林翺眯着眼,怒氣像要噴薄而出,他不敢追問,生怕問出什麽噩耗,只定定地看着林翡,胸膛不斷起伏。

“沒有真的出事,我問了。我先去問她們怎麽樣,馮攀想跑,被我踹倒制住了。”

“踹得好!”林翺一腳踹在牆上。

賀寧一邊哭一邊罵:“人面獸心的畜生……”

林翡接着說:“然後我在他臉上刻了‘禽獸’二字。”

房安靜了一瞬,在氣的、在哭的、在罵的都愣住,賀寧驚疑地看着女兒:“你……你為何要刻字?如何刻的?”

林翡瞟了一眼長兄,說道:“匕首。”

本來正向林翡投來贊賞目光的林翺頓時心虛,暗自嘀咕:我當初給你匕首是讓你防身,誰讓你去豬頭上搞篆刻了?

賀寧撫着心口跌坐在繡墩上,剛為幼女痛心憤恨,轉眼又被長女氣得胸悶:“你也太魯莽了!”

林濟琅扶着妻子坐下,輕聲勸道:“阿鷺是為阿鸾出氣。”

賀寧坐下後看見女兒袖口的血跡,後怕之餘又燃起怒火:“你還袒護她!她自幼嘴上不饒人,仗着會功夫言行也沖動,晏郎君那回,還有遇到匪徒那次,這都是運氣好,否則受罪受傷的就是她了!本以為長大了好一些,怎麽……怎麽一遇到事又原形畢露!”

林翡抿着嘴唇,一言不發,靜靜聽完阿娘這番怒斥。

一直沉默的阿鶴卻突然開口打斷阿娘的話:“若非有阿姊在,我和阿鸾早就死了。”

說罷他看向垂着眼神色淡漠的阿姊,眼眶裏湧上淚來。

賀寧愣住,看着倔強堅忍的阿鷺,嘆了一口氣。

她何嘗不知阿鷺的勇氣擔當,可也不願長女好鬥心狠犯下大錯。

林翺不忍看阿鷺被訓斥,走過去攬住她的肩:“阿娘,是阿鷺救了阿鸾她們啊!”

林濟琅問道:“刻字是鑽心之痛,馮攀必會掙紮反抗,你如何制得住?”

“嘴

堵住了,手綁在柱子上。若未被人發覺,就還在院子裏晾着。”

林翡心中憤憤,回答自然冷漠簡略,這話讓賀寧覺得心口又開始痛起來。雖然确實解氣,但想到之後要如何收場她就頭疼:“事情鬧得這麽大,萬一傳揚出去,阿鸾的名聲怎麽辦?馮家能善罷甘休嗎?”

林翡對這個說法很是不滿,揚眉道:“我無意把事情鬧大,但若放走馮攀,就無法再替阿鸾她們出氣。倘若我真的不管不顧,早就一刀直捅進那畜生的心口了。”

賀寧見她毫無悔意,愈加氣憤:“你怎知我們不會替阿鸾讨回公道?就只有你疼愛阿鸾,我們做耶娘的就任由她受欺侮嗎?”

“馮攀若是打死不認該如何?若是他反咬一口,說我們誣陷又當如何?馮家定會袒護他,那時我們還能出氣嗎?”

見阿娘一時回答不上來,林翡接着說:“我若只是打他一頓,鬧到衙門去,他絕口不提腌臜之事,我們為了名聲自然也不敢提,他便可以倒打一耙。過完伏假他就能養好傷,繼續當他的夫子。我們倒是可以不在勉勤書院,但書院還有那麽多小女郎,要眼睜睜看着她們羊入虎口嗎?”

林翡見他們都在認真聽自己講,越說越有底氣:“可我在他臉上刻了‘禽獸’,總不能僅是因我頑劣、任意妄為。再說他頂着這兩個字,結了痂也會留疤,我看他如何見人!要麽,他就為了

馮家的名聲躲起來,休想再做夫子,此事也不會宣揚出去。要麽,他反咬我。我就鬧到主上那去,還正好多一個由頭懲治士族……”

林濟琅佯怒瞪了一眼她,她才悻悻住嘴。最後那句她也知道不該說出來,只是一時說得痛快了。

賀寧也不知該喜該憂。阿鷺竟還是想清楚了才行事。馮攀若不再見人固然好,阿鸾的名聲便能保住,正好阿鷺也替她出了氣,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阿鶴卻突然想起晏如陶的話,開口提醒阿姊:“晏郎君讓你先不要輕舉妄動,他來出頭。”

“晏郎君?”林濟琅、賀寧和林翺一齊問道。

“這又關晏郎君何事?”林濟琅滿腹疑問。

竟把他給忘了!不過他出什麽頭啊?這不是已經考慮得十分周全了嗎?林翡想着。

“今日是晏郎君和阿姊一起去救的阿鸾她們。”阿鶴替她解釋道。

賀寧緊緊抓住林濟琅的袖子,她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怎麽又多了個晏如陶?

“我也不知道他怎麽在我後面,可能也聽到呼救了。不過幸虧是他堵住門口,才沒放走馮攀。唔……他還把馮攀捆起來,也确實幫了忙。”林翡努力想起晏如陶一點點功勞,以彌補自己方才的敘述中完全将他忽略的過失。

賀寧閉上眼睛擺擺手,愁得不知如何開口。

林濟琅知道她在擔憂什麽,于是寬慰道:“晏郎君既出手相救,也是正直良善之

人,想必不會走漏風聲。再者,馮家就是想鬧,也得掂量他的身份。”

賀寧聽了這話眉頭方稍稍舒展,接着就聽到阿鶴說:“可是晏郎君說他要出手。”

他一臉“我剛才明明說過一遍啊”的表情,衆人心中又忐忑起來。

“他沒告訴我具體怎麽做。”阿鶴坦然道。

“現下太晚了,不便問晏郎君,明日一早我去熹平長公主府上拜會。阿鷺、阿鶴先用飯,我去看看阿鸾。”賀寧說完,被林濟琅攙起來,二人一同去了阿鸾房中。

林翺則陪阿鷺、阿鶴去了飯廳,看着低頭的阿鷺有些疼惜。

事發突然,阿耶、阿娘當然先考慮如何妥善解決、如何安撫阿鸾,對阿鷺用匕首在馮攀臉上刻字一事多少還是覺得沖動,擔心難以善了。可若是因此責怪阿鷺,忽視她救了阿鸾,未免也會讓人心寒。

林翺輕輕拍了拍阿鷺的頭:“送你的匕首已用上了兩回,不愧是我的徒弟!”

林翊心中也為阿姊不平,毫不吝惜誇贊:“阿姊真厲害!”

見阿姊還是沉默,阿鶴竟難得乖巧地去牽她的手,驚得阿鷺扭頭看他——他懂事後極少向人撒嬌賣乖。

林翡笑着捏了捏他的手。

她一直在納悶晏如陶要怎麽個出頭法,不可能比自己想得還周到嘛!

卻沒想到低頭思索被兄長和阿弟誤會成委屈難過,還以為林家阿鷺終于心思細膩了一回。殊不知她實為疏朗之人,雖免不了一

時郁憤,但從不常存心中、為難自己,亦是她回京這幾年悟出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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