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特典13-縱容

秦無味突然住院了。

那是某次任務歸來,秦無味回管理局交任務時臉色不太好看。

——他受到當年的污染病影響,全身皮膚都是紙人一樣的蒼白。臉色本來就不好看。

即便如此,他此時的狀态也很明顯地虛弱。

進入管理局時的常規檢測,證明他的污染度和san值都在安全範圍。

或許只是太累了?

醫療部同事友好地向他提出建議,認為他該入住醫療部病房,進行一個全面體檢。

執行者畢竟也是人,除了污染病之外,還有可能得其他疾病。污染度和san值正常不代表他身體真的健康。

秦無味婉拒了醫療部的建議。

卻十分果斷地接過了醫療部開具的假條。

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太累了——畢竟連續出任務,鐵打的人都受不了。

要知道,秦無味這次的任務雖然只有B+,難度不高,但2天前他剛剛從一個A級任務裏回來。

就連出勤狂魔陸執都覺得,秦無味最近有點太拼了。

身子畢竟不是鐵打的。

不過以秦無味那不肯服輸的傲嬌脾氣,肯定不會老老實實接受別人的好意。

拿一張假條,簽三天休假,已經是他的極限。

死傲嬌,活受罪!

陸執如是評價道。

……然後江耀就在宜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病房裏偶遇了秦無味。

單人病房。肛腸科。

巧也是很巧。江耀和陸執來這裏調查線索,無意間走錯樓層,來到肛腸科。

江耀感官敏銳,察覺到這個樓層裏隐隐約約有污染物的氣息。兩個人差點原地疏散病區所有醫護人員和病患。

小心翼翼摸到病房門口,探頭一看。

好家夥,是秦無味。

秦無味的臉色當場就——更白了。

比白更白,是一種什麽樣的白?

那真是一種很特別的表情。

江耀目不轉睛地盯着病床上的人。

躺在病房裏當然不會戴墨鏡。

秦無味的墨鏡放在床頭櫃上,措不及防。他只好扭過去,表情複雜地避開江耀的眼。

失去了墨鏡的遮擋,秦無味看上去……變弱了很多。

無論是氣場還是容貌,此時躺在病床上的秦無味,完全就是個虛弱的病人。

在那不大好看的蒼白臉色之下,毛細血管緩緩充盈,一點嫣紅像胭脂融化于水,柔柔暈染開。

江耀感覺今天的秦無味很不一樣。

陸執在外面——他一看到秦無味就知道自己搞出了烏龍,原來江耀感知到的污染物氣息來源于秦無味。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秦無味兩手空空,沒戴移動終端。不然移動終端會自動标注管理局同仁的身份信息,也不至于讓他們誤會這裏藏着一個未知變異種。

總之,陸執先去找這邊的病區主任,讓他不用安排病人清場了……

病房裏只剩下江耀和秦無味兩個人。

秦無味:“……”

江耀:“……”

四目相對。

相顧無言

江耀有自閉症,和人共處一室一整天都不說話也沒關系。

秦無味就不行了。

他尴尬得快繃不住了。

“……回去以後別跟其他人說。”

秦無味半天憋出一句話。

江耀點點頭。

沉默。

過了一會兒,秦無味又扭過頭,痛苦地避開了江耀好奇探求的目光:“……我不是痔瘡。”

“哦。”江耀點點頭。

秦無味:“也不是其他……肛腸科疾病……”

他說到‘肛腸科’三個字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

江耀:“?”

疑惑地擡起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信息牌。

沒錯啊。

信息牌上分明寫着:六病區肛腸科660床。

都住在肛腸科了怎麽會不是肛腸科疾病呢?

江耀滿臉寫滿疑惑,但并沒有開口提問。

但等他回去以後,一定會跟陸執讨論這件事。

秦無味知道的。

逃是逃不過了,正面應對吧。

秦無味拿出迎戰S級變異種的勇氣,深吸一口氣,擡起眼盯着江耀。

江耀也看着他,鴉睫緩慢眨動,等待他的答案。

安靜乖巧得像個透明敞口玻璃瓶。

秦無味:“……”

不行。

對着這麽個單純天真的自閉症少年,他實在是開不了這個口!

秦無味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半晌,終究還是放棄了。

他扭過頭去,痛苦道:“你以後可能就懂了……”

江耀:“?”

秦無味:“陸執會教你的。”

江耀:“哦。”

江耀點點頭,接受了這個答案。

……竟然意外地好對付。

秦無味本來還在擔心,以江耀那個常人無法理解的腦回路,萬一提出什麽尴尬的問題怎麽辦。

幸好江耀雖然不谙世事,但還有溝通障礙。

比起自己向人提問,他更習慣于從陸執那裏得到答案。

陸執會教他的。

秦無味深沉地想道。

雖然陸執可能……不會做得那麽過分,不至于到住院的程度,但是……嗯……

說起來,他們發展到哪一步了?

這下換成秦無味好奇了。

當然,這種事情他也不可能直接問江耀。

秦無味壓下心頭的好奇,開始轉移話題,拿桌上的水果給江耀吃。

江耀的目光卻被桌上一盒藥片吸引。

“X……”江耀下意識地試着念讀,“X……ato……s……?”

“……”秦無味果斷抄起藥盒,一把塞進抽屜裏。

江耀:“?”

秦無味:“沒什麽。別問。”

江耀:“……”

與此同時,另一邊。

逃生通道樓梯口,無人經過的拐角。

“……喝醉了?”陸執冷笑,怒目逼視着面前的青年,“一句喝醉就想糊弄過去?徐妄你他媽忽悠誰呢?!喝醉了就能把他弄成那樣?你他媽不知道他第二天要出任務?!!”

青年兩手抱滿零食,低着頭,像個小學生似的挨訓。

“得虧他能撐啊。我真是服了,要住院開刀縫線的程度,他居然還敢出任務……是你們瘋了還是我瘋了?我怎麽看不懂了呢?!”

陸執一邊冷笑一邊咬牙切齒,“說出去也不怕丢臉!他萬一死那兒了怎麽辦?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你對得起他嗎?!!!”

“我錯了……對不起……”青年把頭埋得很低,在陸執狂風暴雨的呵斥下,他的肩膀可憐巴巴地縮起來。

懷裏抱着的一大包零食包裝也彼此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道歉有用?道歉有用他媽的他現在就不用躺在……”陸執越看越來氣,忍不住把手揚起來,想狠狠揍這小子一頓。

沒想到樓梯上卻忽然想起一聲制止。

“陸執住手!”

穿着病號服的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下來。

陸執一愣,回過頭,看到江耀扶着秦無味,後者臉色比紙人還難看,顯然是正好撞見他教訓人的場景。

此時的秦無味已經戴上墨鏡。墨鏡遮住他的表情,但看得出來他在努力維持鎮定。

“不是他的錯。”秦無味一上來就站到青年面前,毫無疑問是維護的姿态,“……他不知道我第二天要出任務。”

“不用出任務就可以亂來了?”陸執冷笑,恨鐵不成鋼地瞪着秦無味,“你特麽就護着他吧!都是慣的!早晚有一天你會被他……”

“陸執!”秦無味的聲音也一下子拔高了,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憤怒的語氣已經讓所有人都能想象出他緊皺的眉頭,“你他媽說什麽呢?!當着江耀的面你——”

秦無味的話戛然而止。

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江耀。

江耀恐怕是在場唯一一個弄不清楚狀況的人。

他既不知道秦無味為什麽在肛腸科住院,又不知道陸執為什麽火冒三丈。

他更不知道抱着一大堆零食滿頭大汗,很明顯是從樓下便利店買了吃的急匆匆跑回來的人——徐妄,為什麽低着頭被訓斥得好像個小學生。

江耀只是覺得很奇怪。

他從沒有見過陸執這麽生氣的樣子。

陸執的暴怒,吼叫,都令他不由自主地後退。

身後就是樓梯臺階。他腳跟一低,差點摔下去。

陸執在那之前伸手拉住了他。

“……別怕。”陸執閉了閉眼,咬牙壓下怒火,“不是兇你。”

“嗯……”江耀茫然地點點頭,有些不安,抓着陸執的手臂。

另一邊,秦無味仍然擋在徐妄身前。

雖然穿着病號服,雖然因為難以啓齒的原因他痛得渾身肌肉都在發抖,但他仍然以保護的姿态,堅定地站在青年身前。

身後的青年懷抱着一大堆零食,也仍然深深低着頭,縮着肩膀。

像個被罵得無力還手的鹌鹑。

“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

秦無味的聲音很低,令人捉摸不透其中的情緒。

黑色墨鏡之下,蒼白如紙的臉頰染着一點嫣然的紅。

“我會……教訓他的。”秦無味像是連直視陸執的勇氣都沒有了,說完這句話,就轉過身去,幹澀地丢下一句:

“你別管了。”

陸執:“……”

秦無味勾過青年的肩膀,正要離開。

身體某處傷口牽動,他似是措不及防,又似是無力承受。嘴角肌肉微微一顫,牙縫裏冷不丁地“嘶”了一聲。

“師哥!”青年慌亂地扶住他。

嘩啦啦啦啦,青年懷抱着的一大堆零食全都掉在地上。

秦無味瞥了一眼地上那亂七八糟的一大堆——居然還有棒棒糖。

草莓味,水蜜桃味的。

秦無味嘴唇微微顫抖着,抿了抿嘴唇,哼聲道:“買這麽多幹嘛?趕緊撿起來,回去吃藥了。”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青年澀聲道。

在秦無味兇巴巴的命令下,他乖乖彎腰,把零食一樣樣重新撿回來。

秦無味拍了拍他的腦袋。像誇獎聽話的大狗狗。

青年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很快樂地笑了。

陸執:“……”

看不下去了。

“走走走。”

陸執皺着眉頭,推着江耀往另一邊走。

江耀被陸執推着下樓,忍不住頻頻回頭,看着樓梯上那相互依偎,緊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

江耀忽然覺得這場景很熟悉。

于是他轉過頭,問陸執:“他們和我們一樣嗎?”

陸執腳步一頓。

表情複雜。

江耀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表達方式不太對。皺着眉頭,冥思苦想,勉強地又擠出一句:

“他們,互相……在一起嗎?”

奇奇怪怪,不太像母語的表達。

陸執被這種不合語法但能聽懂的表述逗笑了。忍不住擡起手,揉了揉江耀的頭。

陸執擡頭往上看了一眼。

上面那兩個人,已經推開防火門,回到病房裏。

他收回目光,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誰知道呢。”

陸執牽着江耀的手,慢慢往樓下走。

江耀不止一次地回頭,好奇地朝樓上張望。盡管已經看不到那兩人的身影。

他一邊回頭看着,一邊聽陸執說:

“我是不相信他的鬼話……什麽喝醉了,他就是故意的。”

“秦無味也是心大……他們平常玩這麽瘋的嗎?都被……都這樣了,還敢出任務?”

“要是真死戰場上怎麽辦……靠!光是想想就……”

陸執很難得這麽啰嗦。

他一個人皺着眉頭,嘀嘀咕咕。江耀反正也聽不懂,反正那些話也不是說給江耀聽。

他只是情緒不大好。

當兩人走出醫院大樓的時候,陸執回過頭,再次望向六樓肛腸科的那個病房。

作為總結,陸執說:

“秦無味真是栽在這小子身上了。”

這句話,江耀聽懂了。

因為陸執也曾經苦笑着對他說:

“我真是栽在你小子身上了。”

……所以,是一樣的?

江耀緩慢地眨着眼睛,看着病房窗臺上,那一束新鮮的,熱烈的玫瑰花。

……

風吹拂着窗簾,把玫瑰花沾着露水的香氣送進病房。

病床上,蒼白如紙的男人摘下墨鏡,皺起眉,不高興地說:“你這跑上跑下的都七八趟了……就這麽坐不住?”

嘩啦啦啦啦,一大包零食被放在床頭櫃上。

娃娃臉的青年坐在床邊,伸手在零食堆裏翻動着。很快找到兩支棒棒糖。

“師哥,吃不吃棒棒糖?”

青年的表情小心翼翼,眼神亮晶晶的,像下雨天在屋檐下躲雨的小狗。

“不吃。”秦無味果斷拒絕。

青年:“牛肉幹呢?”

秦無味:“不吃。”

青年:“果凍或者薯片……”

秦無味眉頭皺起來了。

青年肩膀瑟縮一下,又把腦袋低下去。

像翻了垃圾桶弄得廚房一地狼藉的狗狗,自知犯錯,委屈又愧疚地在垃圾桶旁邊乖乖坐好。

等受罰。

“師哥你打我吧。”

青年耷拉着腦袋,聲音也啞啞的,快要哭出來了。

“我錯了,我不是人,我發起酒瘋來就是個禽獸……師哥你打我,你罵我吧……我錯了,對不起……”

秦無味皺着眉頭,正想說什麽,青年又帶着哭腔道:

“可是我真的很難受……我一想到你跟那個女孩子在一起……你跟她在一起不接我電話,我以為你出事了……我到處找你結果你只是在跟她喝咖啡……我……”

秦無味的表情一下子冷下來。打斷他:“我只是在調查線索。”

青年像是被這話又刺激了一下,腦袋埋得更深,咬着嘴唇不說話了。

秦無味:“出任務的時候本來就不該帶手機。你如果有事,應該用移動終端聯系我。”

青年:“可是……”

秦無味再次打斷:“沒有可是。這是規定。”

青年咬着嘴唇,重重地點了下頭。

“好。我知道了。師哥,我下次不會了。”

“嗯。”秦無味擺擺手,“行了,你也別一副罪大惡極的樣子了。畢竟……”

畢竟喝醉了。

畢竟你也是擔心我。

畢竟那晚的瘋狂與粗暴,是因為嫉妒。

而嫉妒,是因為……

秦無味沒有把話說下去。

說這種話,不符合他的性格。

但對方卻似乎并不想終止這個話題。

“我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你……”

盡管已經得到原諒,青年仍舊滿臉愧疚。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秦無味的手,近乎虔誠地,極盡溫柔地蜷握着。

“師哥,你還是打我一頓吧……把我也揍進醫院。不然我心裏永遠過意不去……”

秦無味:“……”

什麽鬼要求。

秦無味漠然地撇撇嘴:“沒力氣。”

青年:“那罵一頓。”

秦無味:“沒興趣。”

“那……”青年眼圈還微微泛着紅,雨中屋檐地下小狗的可憐模樣。眼睛卻咕嚕嚕地一轉,調皮搗蛋的撒嬌意味一下子起來了。

青年眼睛裏亮亮的,湊過來,貼到秦無味耳邊。

秦無味感覺大型哺乳動物溫暖的熱意靠近,不自覺地想躲避。

對方卻靈巧而熟練地,在他有機會躲開之前,用溫熱唇瓣輕輕擦過他的耳垂。

過電般的酥麻。秦無味一個哆嗦。

像被主人原諒之後,從垃圾桶旁邊甩着尾巴快樂地重新站起來的大狼狗。

青年伸手抱住秦無味,熱絡而快活地在他耳邊,輕輕說着:

“那,我讓你操一頓?你也把我操進醫院,操到求饒,操到哭着從床上爬走……”

“師哥,好不好?”

“師哥,操爛我,然後原諒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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