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1)

空蕩明亮的走廊裏人少的可憐, 堅/硬鞋底踏在地板上,清脆的聲音如同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這條路明明不長, 紀卻秦卻覺得怎麽也走不到盡頭。

他指尖發麻, 下颌緊繃, 不知不覺間眯起了眼睛。

失魂落魄的模樣,與往日的意氣風發相去甚遠。

幾乎沒人相信紀卻秦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似乎是被丢出家門的貓, 恰逢大雨,打濕了毛發, 縮在斑駁的牆角低聲叫喚。

沒人看到他的脆弱,也沒人聽到他的呼聲。

磅礴大雨下, 昏沉沉的世界裏,只有他自己。

“紀……紀總?”

熟悉的聲音突然闖入,紀卻秦脊背一僵, 心跳驟然加快,随即冷靜下來。

他眼裏閃過一抹苦澀, 這樣都能想到柏侹, 是對自己判斷的不信任。

他推了下眼鏡,轉過了身。

喬喬不安的貼着牆邊, 手臂背在身後, 十指緊張的攪在一起。

紀卻秦挑眉,如果他沒記錯,眼前害羞腼腆的男人叫喬喬。

“喬喬?”

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喬喬立刻站直身體, 輕輕“嗯”了聲。

“找我有事嗎?”

紀卻秦唇角挂上一抹溫和的笑, 盡量不讓情緒外露, 以免吓到他。

喬喬悄悄擡眸,視線觸及到鋒利緊繃的下颌時停住了。仿佛再往上一點,是對紀卻秦的亵渎。

“我……我沒想到您會來。”喬喬說,“見到您很驚訝,所以……”

所以他叫住了紀卻秦。

原來如此,紀卻秦心中暗道。

“我只是來走個過場,”他說,“現在頒獎結束,我要走了。”

頒獎?

喬喬倏地擡眸,在與紀卻秦短暫的視線碰撞後,紅着臉轉向了一邊。

走廊燈光充足,紀卻秦能夠清楚的看見他發紅的耳尖。

這樣害羞自卑的人在娛樂圈不多見,若放在以前,紀卻秦對他的興趣絕對只增不減。

可現在,只有淡淡一瞥。

不管喬喬怎麽掩飾,在紀卻秦面前,他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幼稚且天真。

“你有話要對我說?”紀卻秦忍住看表的沖/動,他想快點離開,但良好的修養不允許他粗暴對待喬喬。

“嗯。”喬喬攥緊手指,明亮的眸子上擡,盯着紀卻秦的眼鏡邊緣,“我……我也獲獎了。”

他說的很小聲,似乎在心虛。說過之後,又低下了頭。眼皮垂下,隐隐約約帶着期待。

紀卻秦盯着他的發頂,聰明如他,已經猜到了喬喬的小心思。

預料之外的,并不感到厭惡。

“恭喜。”紀卻秦微笑,“很抱歉,我來晚了,并沒有見到你領獎的模樣。”

“不過我想,今晚你一定是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他沒在說謊,而是實話實說。

極其挑人的銀色禮服穿在喬喬身上,不但沒有絲毫廉價感,反而從他清秀的眉眼,得體的一呼一吸間充滿了養尊處優的矜貴。

喬喬靜靜聽着,沉穩溫和的話語,讓羞紅從耳朵蔓延到了脖頸。

他不想要其他人的關注,只想要……

“謝謝。”他聲若蚊吶。

紀卻秦覺得對話可以結束了,正想着開口,喬喬難為情地看他一眼,嘴角嗫嚅:“我可以要個獎勵嗎?”

“獎勵?”紀卻秦眉頭微皺,很快松開了,“當然可以。你獲得獎項,對公司來說是件喜事。你想要什麽,說說看。”

紀卻秦為人/大方,公司裏不少藝人都拿過他的獎勵,年會上也會有額外福利。

下到一輛車,上到一套房,對紀卻秦來說都不算什麽。

喬喬下意識貼着牆,禮服熨帖的一角皺了起來,他幾乎是豁出命般大聲了一點:“我不要任何東西,只想……”

他回眸看了一眼走廊盡頭的向日葵,原本他只想和紀卻秦要一枝花。

可在看到他毫不留情把花扔了之後,有了新的想法。

紀卻秦:“嗯?”

他也望了過去,觸及到金黃/色後,被燙傷般收回了視線。

心底的煩躁越來越明顯,就快要噴湧而出,連帶着想要催促喬喬。

“想要一個擁抱。”

這是第一次,喬喬順順利利在紀卻秦面前說出自己的想法。

他松開攥着的手指,手臂微動,等待迎接紀卻秦。

他不知道會不會被允許,在漫長的沉默中,他聽到了胸膛裏的心跳,拐角外的腳步,一牆之隔的低語,唯獨沒有紀卻秦同意的聲音。

就在他唐突尴尬的想要收回手臂時,忽然聞到了極其生動的栀子與玫瑰花香。

那一瞬間,他仿佛置身于偌大的花田中,腳下踩着鮮紅的玫瑰,天空飄着潔白的栀子。

微風中後調的酒香輕輕柔柔,如同一片繡着花朵的輕紗裹住了他。

腰被一只溫熱的手圈住,寬厚的手掌輕輕按在脊背上,肩頭與胸膛都感受到了實打實的重量。

如夢般的擁抱,在喬喬還沉浸其中時,紀卻秦已經站直了身體。

“你做的很棒,”紀卻秦替他整理西裝衣領,嘴角噙着淺淺的笑,“再接再厲,我期待你帶給我更多驚喜。”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花香酒香,随着他的身影遠去,漸漸在喬喬鼻尖變得淺淡,化成一只小鈎子,挂在了心上。

他久久不能回神,不知過了多久,猛的靠着牆壁大口大口呼吸,仿佛即将溺斃海洋中的人驟然得到空氣。

他用力捂着鼻唇,眼眶發紅濕潤,純白的又像是翺翔在碧藍海洋之上,不谙世事的海鷗。

純真且夢幻。

紀卻秦并未将喬喬的請求放在心上,一個擁抱而已,不值得斤斤計較。

更讓他費神的或許該是喬喬外露的感情,可對于今晚來說,什麽也比不過柏侹那句傷人的話。

兩年多的感情終究不如人所願,沒能在柏侹心上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紀卻秦撐着下颌,望着窗外快速後退的影子,心底麻木不堪,幾乎感覺不到悲痛。

此時此刻,他十分認同柏侹對他的評價。

冰冷、不近人情,滿心滿眼只有利益的市儈商人。

他輕笑一聲:“不得不說,柏侹對我是了解的。”

許韬聞言,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緊了緊:“您真的想好了?”

在他心裏,是不願意紀卻秦兩人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嗯。”

此外,便沒了下文。

從很多方面來說,紀卻秦是很倔的人。

一旦認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他不想讓爺爺失望,便幾十年如一日的約束自己。

他不想再與柏侹糾/纏,就快刀斬亂麻拟了離婚協議。

他在迷醉的時候清醒,在清醒的時候混亂。

如今夢醒了,從裏到外又成了衆人熟悉的模樣。

除了自己,沒人發現他竟然偷偷變化過。

紀卻秦緩緩閉上眼睛,不斷跳動的神經讓他疲憊,他需要休息。

需要慢慢理清,結婚至今被柏侹打亂的生活。

讓一切恢複原樣,會是今後很長一段時間的工作。

休息室裏,柏侹抱着手機打游戲,粗犷的背景音樂配合着兇殘的打擊音效,沒由來的讓人知曉他心情差到了極點。

小寧進來時吓了一跳,忙合上了門。

柏侹靠在沙發上,一腿翹起,鞋底踩着扶手,禮服皺皺巴巴,領帶斜斜挂在脖子上,精心打理的頭發塌陷混亂,整個人活像被打劫了一般。

“柏哥,你這是……”小寧苦着一張臉,“一會兒咱們還得去合照呢。”

柏侹不耐煩:“照什麽照,收拾好了就走。”

他沉着臉,語氣不好。

小寧一聽就知道他又和紀卻秦吵架了。

兩年多了,這種情況他司空見慣,沒往心裏去。

平平常常道:“柏哥,剛才我回來的時候,在走廊見了好大一束向日葵,也不知道是誰的,居然扔到了垃圾桶裏。”

柏侹不關心,在聽到“向日葵”的時候,手中操控的人物突然卡了一下,緊接着就是“game over”的字樣。

他收起手機煩躁起身,锃亮的皮鞋踩在地上,用力碾了一下。

“明天的票訂好了嗎。”

“訂好了,”小寧點頭,“咱們明天下午就能到拍攝地。”

之前接洽的劇本過兩天開拍,他們需要去和劇組彙合。

這次的拍攝地與京城離得遠,八成在結束之前都不會回來。

小寧不想觸黴頭,可柏侹一天心裏不舒服,他也不好過。

所以小心翼翼問:“柏哥,要不要告訴紀總一聲?免得他擔心。”

話音剛落,沙發前的小幾猛的被柏侹踹翻了。

乒乒乓乓一陣響,吓的小寧臉色蒼白。

“別在我面前提他。”柏侹狠狠擰眉,昨天和紀卻秦吵架的畫面歷歷在目。

既然他那麽護着汪識,那麽不想看到他,他就如他所願。

誰也別搭理誰。

他氣成這樣,用頭發絲都能想到和紀卻秦吵的不輕。

小寧咽了口唾沫,難怪今天紀總不來參加頒獎晚會。

“柏哥,你消消氣。”他艱難勸道,“紀總都是為你好,別讓他擔心。”

小寧幾乎想也沒想就套用了之前的話,殊不知這一句穩穩踩在了柏侹七寸上。

柏侹猛的起身,手邊沒東西,就一把摔了手機。

屏幕四分五裂,夾雜着他的怒吼:“我不需要他擔心我!也不需要他對我好!他愛對誰好就去找誰!”

他氣的雙眼發紅,像頭原地打轉的獅子。急于發/洩怒火,卻沒有目标供他撕咬。

小寧愣了下,一針見血:“那你……為什麽要生氣呢?”

他想得很簡單,既然柏侹不在乎,就不會生氣。既然生氣,就說明他在乎。

柏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左右看了下,拿起抱枕扔向小寧。

咬牙切齒:“滾!”

小寧接住抱枕,不疼,但他清清楚楚知道柏侹生氣了,怯生生出了休息室。

房間裏只剩下柏侹,他幾乎是發/洩似的将沙發踹移了位。

他為什麽會生氣?!

都怪紀卻秦,都怪紀卻秦對汪識念念不忘!

他是他的人,憑什麽護着一個外人?

柏侹越想越氣,扯下領帶狠狠扔在地上,擲地有聲:“艹!”

想到昨天晚上紀卻秦和汪識說說笑笑的模樣,他恨不得弄死汪識。

再把紀卻秦關起來,讓他從早到晚只能看着自己。

柏侹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想法有多危險,只一味的沉浸在怒火中。

撒過氣,他在沙發上坐下,偏頭看向桌上的獎杯,眼神晦暗,重重哼了聲。

他有把握,不出一個月,紀卻秦肯定會來找他。

以前吵的比現在更兇,那個人還不是乖乖來哄他。

想到這兒,柏侹心頭的火氣輕了點,将獎杯放在手裏把/玩。

如果紀卻秦真的來,就把獎杯送給他。

讓他也看看,自己不比汪識差!就算不繼承公司,照樣将愛好做到極致。

柏侹幾乎是帶着這種盲目的愉悅,在第二天登上了前往拍攝地的飛機。

可他錯估了一件事,這次吵架,他說了之前從未提到的兩個字——離婚。

充實又緊密的一個月過去,柏侹身上籠罩的烏雲越來越濃,幾乎到了肉眼可見的地步。無論是誰,都不敢與他多說一句話。

身為助理的小寧苦不堪言,本以為宋微汀沒跟過來就能有舒坦日子,偏偏柏侹自己成了危險分子。

拍攝間隙,小寧陪柏侹吃飯。

柏侹挑挑揀揀,一口也吃不下去,煩躁的索性摔了筷子。俊美的臉扭着,時不時撇向手機的位置。

這已經成了他的習慣動作,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等誰的電話。

小寧:“柏哥,紀總最近很忙?”

“不知道,”柏侹忍不住譏諷,“結婚快三年,他兩年半住在飛機上。”

結婚之前,他聽說過紀卻秦的名字。

在別人嘴裏,紀卻秦古板且老套,和父輩們一樣在商場裏浸潤出了油滑。

又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以至于在他心裏的印象直線下降,跌進了泥裏。

結婚後,柏侹卻發現,除了喜歡工作,紀卻秦既不古板也不老套,甚至稱得上風趣幽默。

除去結婚前的情史複雜、嘴上不饒人,是個很不錯的伴侶。

意識到自己在數紀卻秦的優點,柏侹重重呼了口氣。

他還沒在意,小寧倒像是抓住了什麽。

“快三年了?”在柏侹的注視下,小寧拍了下大/腿,“您忘了,過兩天就是您和紀總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柏侹雙臂環抱,怔了下。

他确實忘了,兩人的婚姻源自于利益,雙方都不放在心上,“紀念日”自然也沒必要過。

他撇下嘴角,忽然記起紀卻秦是辦過的——只有他們兩人的紀念日。

那時只覺得膈應,燃燒在蛋糕上的蠟燭似乎時時刻刻在提醒他,這段婚姻有多不堪。

焚燒的不過是無謂的時間和冰冷的利益。

看他表情有片刻松動,小寧心知機會來了。

他說:“我現在馬上去訂花,再訂個蛋糕,正好能趕上。”

“最近拍攝任務不重,您可以請幾天假,導演會同意的。”

他說的極其自然,已經摸出手機看蛋糕樣式了。

“等一下。”柏侹粗魯打斷他,臉上有幾分不自在,“我憑什麽回去和他過紀念日?”

“吵架是我一個人的錯?難道他就沒有錯?”

“為什麽要我對他低頭?”

柏侹不悅,他發現,心頭竟然萦繞着淡淡的期待。

為了掩蓋對陌生情緒的恐懼,難聽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就如他所說,從未對紀卻秦低過頭,也從未主動讨好他。

車禍那次不算,因為原因本來就在他身上。照顧紀卻秦是應該做的,不關乎丢不丢面子。

時隔一個月,也不知道紀卻秦的傷好了沒有,他天天把辦公室當家,可別再見面的時候右手廢了,連簽文件賺錢都困難。

柏侹嗤笑,他最清楚紀卻秦的奸商模樣了。

若是不能得到利益,恐怕比死還難受。

他倚在窗邊,暖烘烘的太陽照在身上,眼裏閃過的情緒一清二楚。

小寧近乎無言地盯着他,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柏哥和紀總到底為了什麽吵架。

他咳了一聲:“那……您還回去嗎?”

“為什麽不回。”柏侹反問。

又想起了什麽,語氣惡劣:“我不回去,他想和誰過紀念日?”

他的意思很明顯,要回去,但不想直接回去。

必須得紀卻秦“請”他回去。

小寧猜透他的心思,犯上作亂的在心裏說了聲:幼稚。

“要不我給紀總打個電話?”他提議,“探探他的口風?”

他望着柏侹,柏侹盯着他。

小寧知道,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幾率不會同意。

一旦打過去,紀總就會知道這是柏哥的意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柏侹率先不耐催促:“打啊,看我幹什麽。”

小寧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會同意,忙低下頭找到紀卻秦的號碼,開了免提。

“嘟嘟”聲接連不斷的響起,直到第一通自動挂斷。

柏侹臉色不好看:“再打。”

一連幾次,電話都未打通。

這下誰都明白,是紀卻秦不願意接。

小寧額頭滲出汗,戰戰兢兢準備再次撥打,卻聽柏侹陰沉沉道:“訂回京城的機票。”

煩人的電話終于暫停,紀卻秦收回視線,舒舒服服靠進了卡座。

“不接真的行嗎?”江成飛啧了聲,“一連五個電話,萬一有急事呢。”

他歪首看着紀卻秦。

僅僅過了一個月,往日精致又成熟的男人已經變了副模樣。

紀卻秦依舊俊美,渾身上下打理的一絲不茍,銀絲眼鏡框後的那雙眼睛卻沒了焦點,散漫的望向任何地方,眉間也染上了擦不掉的憂愁。

“和我有什麽關系?”紀卻秦晃了晃左手,“離了就是離了。”

聞言,江成飛嘆了口氣。

酒水入喉,辛辣甘甜。

這一個月來,紀卻秦渾渾噩噩,已經熟悉了這種味道。

再烈再苦,也比不上胸膛裏的百萬分之一。

“行了,”江成飛看不下去他這幅頹靡的模樣,一把奪過酒杯,“你都喝了一個月了,該清醒了。”

紀卻秦:“我很清醒。”

他又倒了一杯,盯着順滑的酒水,淡淡笑了下。

就是因為太過清醒,所以才知道眼下是最好的放縱時刻。

否則,他真怕自己做什麽出格的事。

只有将自己灌得爛醉,他才不會想要去聯系柏侹,更不會去想那張臉,不去想冷漠無情的話。

更不會想……為什麽一個月他都不回來。

他最近瘦了很多,本就削瘦的手腕,此刻更加凸顯。

江成飛在他肩上拍了拍,真誠建議道:“你現在最好的休息方法就是睡一覺。”

“等醒來了,什麽都不叫事。”

紀卻秦向後捋起頭發,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又摘下眼鏡,乍看之下有幾分不羁的灑脫。

仿佛他本就是這樣,西裝和銀絲眼鏡不過是生活的束縛。

那雙金屬般冷淡的眸子才是他的本真。

他倚在酒吧昏暗的一角,周圍的嘈雜此刻無比遙遠。仿佛正置身于一艘船上,随着蕩漾的水波越行越遠。

去往一個沒有煩惱,沒有世俗,沒有柏侹的地方。

“我不困。”他說,伸出手指隔空在頭頂的光點虛影上觸碰。

“我打算給自己放個假,去個誰都找不到的地方。”

江成飛認真琢磨了下:“這樣也不錯。去放松心情,回來又是咱們的紀總。”

紀卻秦笑了,眼皮遮住無光的眼眸,神情淡漠。

誰能猜不到他是在逃避呢。

他轉着酒杯,指尖慘白無色,給酒中加了幾塊冰。還有幾天,就是兩人結婚三周年了。

紀卻秦無聲笑了下,将冰涼的酒一飲而盡。

在他與酒精為友時,柏侹悄然無聲下了飛機。

他到底采取了小寧的辦法,帶上鮮花和蛋糕,趕往紀卻秦常住的別墅。

一路上他回想小寧的囑咐:不要生氣,不要吵架,要學會……服軟。

車終于停在別墅外。

柏侹望着黑漆漆的龐然大物,心頭的火/熱退卻,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濃重。

他拎着東西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別墅裏空空蕩蕩,陰沉冰冷。既沒有溫暖的燈光,也沒有迎接他回來的男人。

望着眼前熟悉的狼藉,柏侹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不甘心,揚聲喊道:“紀卻秦!”

意料之中,沒人應答。

柏侹朝樓上走去,看到衣帽間裏的衣服時,松了口氣。

可随即又被卧室裏冰冷的氣息驚到了。

他快步走下樓梯,越過客廳,來到了廚房。

這裏沒有人影,只有拉開的椅子,和桌上的東西。

明亮的燈光下,柏侹先是注意到了邊緣泛着冷光的戒指,随後看到了它旁邊的紙張。

他望着封皮上的幾個字,目眦欲裂。

一瞬間,心頭湧起的苦澀險些将他吞沒。如潮水般反複幾次,再湧上來的是難言的憤怒與背叛。

紀卻秦什麽意思?

他什麽時候同意離婚了?!

就算是那天晚上的話,也不過是一時氣話,值得當真?!

柏侹不想相信,可一直打不通的電話似乎又在印證這個事實。

擺在眼前的兩樣東西,像極了紀卻秦那晚痛苦的神色,以及維護汪識時的挑釁。

對他而言,如同捅進胸口的刀子。鋒利的刀刃在裏面攪和,心肝脾肺都要爛了。

柏侹手指用力到泛白,紙張在他手裏皺皺巴巴,連帶着“離婚協議書”幾個字都在扭曲。

他氣急而笑:“好,真他媽好。”

他撕爛了離婚協議書,緊緊捏着戒指,咬牙切齒:“最好別他媽讓我找到你。”

他起身要走,看見擺在玄關處的鮮花和蛋糕,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個無藥可救的大傻/逼。

在想着如何讨好紀卻秦的時候,那個人早已經把他踢開了。

無窮無盡的怒火燃燒着理智,柏侹現在只想見紀卻秦,問問他到底要幹什麽。

可卻忘了,在紀卻秦痛苦的背後,他擔任了什麽角色。

天不遂人願,之後的幾天,他沒能找到紀卻秦,先等來了管家馮叔。

“少爺,柏董叫您回家。”

馮叔站在公寓門外,看着屋裏慘不忍睹的亂象,皺起了眉頭。

好好一套房子,被柏侹生生砸了個稀爛。

光潔的地板上到處是碎片和酒瓶,而來開門的柏侹,衣服雜亂,眼神陰鸷,赤腳踩着地板。

光是看着他在碎片中行走,就讓馮叔出了一頭汗。

他看着柏侹長大,哪怕是前夫人死的時候,柏侹也沒有現在狼狽。

至于原因……馮叔垂下眼眸,心知肚明。

見柏侹不出聲,他低聲催促:“少爺?”

柏侹聲音沙啞:“我不去。”

他雙眼赤紅,一錯不錯的盯着茶幾上的手機。

足足一個星期,他根本找不到紀卻秦在哪,那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派去找他蹤跡的人直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除此之外,公司、江成飛,沒人知道他在哪。

柏侹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麽,讓紀卻秦甘願放棄利益也要躲着他!

就因為他說了“離婚”兩個字?

他知道紀卻秦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能做出這樣的事,肯定是預謀已久。

恍惚間,他想到在醫院那天江成飛說的話——“你可以試試,今天他能跟你說離婚,明天就能把離婚協議書直接甩你面前。讓你連人都找不到。”

現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印證當時。

為什麽?為了誰?!

他思來想去,最後只想到一個人——汪識。

對,除了汪識,紀卻秦從沒維護過任何一個人。

柏侹有些激動,抓起手機就要派人去查汪識在哪。

“少爺?”馮叔忐忑不安,他發現柏侹的狀況很不對勁,“你……你怎麽了?”

柏侹:“我沒事。”

馮叔在他身邊蹲下,不經意間瞥到了柏侹的手掌,橫七豎八躺着幾道血痂。

“您這是……”他不由分說拽過柏侹的手,幾分渾濁的眼裏帶着心疼,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成了如今的模樣,任誰都不忍。

柏侹怔了下,無所謂道:“砸東西的時候劃到的。”

他感受不到疼痛,更沒發現自己的狀态不對。

他現在想見的只有紀卻秦。

“回家吧,”馮叔嘆了口氣,“老爺有話要對你說。”

柏侹譏諷:“他能對我說什麽?”

他和柏萬生積怨已久,從母親死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若不是這三年紀卻秦從中斡旋,他絕不會再踏入柏家一步。

一想到那座面積極大的住所,他仿佛能想起那日令人窒息的傾盆大雨。

馮叔:“和……紀總有關。”

“你知道他在哪?”柏侹睨着馮叔。

馮叔于心不忍,還是撒謊:“您回去就知道了。”

半哄半騙的把柏侹從公寓帶回柏家,馮叔感覺一身的力氣都用盡了。

車上,他偷偷給柏萬生彙報了情況。

他們所有人都錯估了一件事——柏侹對紀卻秦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有着近乎無法理解的執拗。

柏家大宅裏,柏萬生和杜明菲都在。

他們挨坐在一起,像極了封建時期準備棒打鴛鴦的狠毒父母。

柏侹話不多說,直接問:“紀卻秦在哪。”

“混賬!”柏萬生斥責,臉上是遮不住的疲憊,“你給我坐下。”

柏侹心中不耐,但還是照做。

柏萬生深吸口氣,想起昨天晚上和紀臨山的對話,深覺面子和裏子都丢盡了。

連帶着看柏侹也不順眼起來。

他知道當初柏侹抗拒聯姻,可三年來的安穩日子,在紀卻秦營造出來的假象中漸漸磨滅了。

險些連自己兒子是什麽德行都忘得一幹二淨。

“我問你,你和卻秦是怎麽回事。”柏萬生在桌子上拍了兩下,“怎麽就到離婚的地步了!”

柏侹輕描淡寫:“吵架了。”

“吵架?”要不是杜明菲拉着柏萬生,此刻他已經動手了,“能吵到離婚的地步?!”

“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的人怎麽議論我!”他指着柏侹,“怎麽議論你!”

他粗聲吼道,柏侹聽着頭疼。

“你和宋家的小兒子到底有沒有那回事!”這才是柏萬生關注的重點。

如果柏侹真和宋微汀有一腿,才是徹底讓他顏面掃地,無法見人。

柏侹倏地望向他,狠的像要吃人,一字一頓:“沒、有!”

“你最好說的是真話!”柏萬生怒道。

柏侹受夠了他的诘問,直言:“紀卻秦在哪?”

“我不知道,以後你也不要去找他。”柏萬生擡手示意馮叔把準備好的東西交給柏侹,“你們的關系已經結束了。”

柏侹第一反應是被騙了,可随即又在馮叔手裏見到最不想看到的東西,渾身上下被電過一般——離婚協議書。

別墅裏的那份已經被撕爛了,為什麽這裏還會有?

柏侹氣得要死,眼眶紅的要滴血。

“簽了他,你和紀卻秦以後再無瓜葛。”

柏萬生幾乎是無視柏侹瀕臨邊緣的狀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刺激他。

他是柏侹的父親,自然知道該用何種方法讓兒子聽話。

“我不簽。”柏侹抗拒,心底的叛逆占據上風,“當初讓我聯姻的是你,現在讓我離婚的也是你。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不是你兒子!”

“我他媽到底是不是你們誰不想要就踢開的東西!”

“夠了!”柏萬生推開杜明菲,把離婚協議書扔到柏侹身上,“你還嫌我不夠丢人?讓你簽你就簽!”

“這不是你一直以來都想要的嗎!”

這句話不知道觸碰到了柏侹哪根神經,他忽然笑了。激動的情緒驟然變得平靜,讓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驚。

他和紀卻秦說過,誰不離誰是孫子。

既然紀卻秦已經裝不下去了,這場比裝、比爛的游戲也該結束了。

他柏侹,這輩子也不會給紀卻秦當孫子!

幾乎是帶着恨意,柏侹簽下了名字。

“現在你們都滿意了吧。”他無所謂的笑了聲,将離婚協議書扔回給柏萬生,轉身離開柏家。

“少……”

柏萬生神色複雜攔住馮叔:“別管他,混賬東西。”

柏侹獨自一人走在別墅區外的公路上,來往的車沒有一輛為他停留。

望着如同沒有盡頭的路,他摸出了揣在口袋裏的戒指。

笑的有幾分殘忍。

他簽了離婚協議書不假,可卻沒打算放過紀卻秦。

那人不是說喜歡他嗎,這麽簡單就放棄了?

還是他喜歡上了別人?

無論哪種情況,柏侹都不允許存在。

這場游戲既然開場了,就不是紀卻秦一個人能叫停的。

柏侹向前走着,思考着到底去哪裏能找到紀卻秦。

絲毫沒心思去琢磨為何不願意放紀卻秦離開,明明他最讨厭紀卻秦的冰冷和市儈。

他一如往常,将不知名的情緒統統歸為不清楚,順理成章的扔到腦後。

可卻忘了,雨水積在一起尚能成為潰堤的水流,何況是這三年以來攢下的感情。

終有一日,會遭到反噬。

思來想去,柏侹發覺他竟然将紀爺爺忘了。

紀卻秦和爺爺相依為命,爺爺肯定知道他在哪。

他明知道現在的自己會被紀爺爺嫌棄,還是敲響了紀家大宅的門。

果不其然,被管家領進去時,紀臨山坐在池塘邊,沒有理他的打算。

柏侹地聲:“爺爺。”

紀臨山沉默片刻,看了眼旁邊的小馬紮,讓他坐下了。

“你來找卻秦?”紀臨山直言。

“是。”柏侹點頭,“我有話想要問他。”

在紀爺爺面前,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爺爺身邊,有着天然的親切。

紀臨山專注盯着水面,“你和卻秦離婚了,就不應該再來找他。”

“我聽說,你這兩天把整個京城都快翻遍了。”

他聽說消息的時候,也小小驚訝了一番。

“我只是……想見他一面。”柏侹輕微皺眉,“可他不願意見我。”

他知道,若不是紀卻秦有心隐瞞,查他行蹤并不困難。

紀臨山嘆了口氣,越發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了。

他終于正眼看向柏侹,“既然知道,就不應該再做。鬧得滿城風雨,對你和卻秦都不是好事。”

他們兩人結婚并未廣而告之,離婚反而人盡皆知。

柏侹單手扶額,眼底是熬出來的青黑,疲憊不堪,“爺爺,我想見他。”

紀臨山當然知道紀卻秦在哪,可他不能說。

讓兩人聯姻是他做的決定,如今唯一的孫子過得不幸福,他也再不能獨斷了。

等不到紀臨山的回答,柏侹的心一沉再沉。

“回去吧,”紀臨山嘆氣,“以後別再來了。”

柏侹沉默片刻,離開前只問了一句話:“卻秦的手,好了嗎?”

紀臨山又看他一眼,緩緩點了點頭。

他離開後,紀臨山仍舊坐在池塘邊,手中的魚竿靜默無聲,沒有魚上鈎。

不遠處,紀卻秦拎着魚餌緩緩走來,在他身邊坐下了。

“爺爺,沒有魚餌你釣什麽呢。”他勾唇笑問,收回了魚鈎,修長的手指熟練的挂上餌料,又甩回了水裏。

“我樂意。”紀臨山往前蹭了蹭,護住魚竿。

紀卻秦笑了,靠着椅背,神情放松。

他在爺爺家住了一星期,這裏的寧靜,治愈了大半傷痛,起碼有心情笑了。

“剛才小柏來了,說想見你。”

紀卻秦:“我知道。”

他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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