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滾床童子
江陵縣是荊州府的首縣,這裏也是荊州府治所所在地,緊靠着江邊,行人如織,商鋪林立,熱鬧非凡。
蜜娘不願定二奶奶勞累,硬是掙紮下來自己走路,定二奶奶欣慰的緊,只道是女兒長大人會心疼人了。殊不知蜜娘也在心裏感慨,她腳踏實地的踩在地上,一雙天足舒舒服服的,不似以前裹足後,整雙腳都似刀尖走路一樣。
母女二人走到一家包子鋪前,定二奶奶掏出幾個銅子兒買了兩個大肉包,熱乎乎的大肉包還冒着熱氣。
定二奶奶笑眯眯的把手裏的包子都遞給女兒:“蜜娘你愛吃包子,快些用吧。就是有點燙,你要小心,別吃太急了,好麽?”
“娘親,我們一人一個。”她只肯拿一個包子。
卻見定二奶奶道:“娘向來都不愛吃包子,況且平日你一向都是吃兩個肉包的,以前娘都是揣回去給你吃,你吃完了還說不夠呢!快些吃吧,我的蜜姐兒。”
哪有天生不愛吃肉的人啊,蜜娘看着母親瘦削的身子骨,她心裏酸酸的。
蜜娘堅持:“娘親一個,我一個,要不然蜜娘就不吃啦。”
她小手拿着包子,努力踮腳遞給定二奶奶,“娘親,快吃啊。我們倆在這兒吃完了就去渡口坐船家去,不讓祖父祖母知道。”
她曾經記得娘懷過一個孩子,後來就沒了,印象中血染了滿地,之後就一直病恹恹的,提不起勁兒來,雖然記不起娘有孕的确切日子了,但她自己曾經迫切想過懷孕一事,自然知道想備孕必須要補好身子骨,而她娘飯都吃不飽,有好吃的也留給自己,即便有孕在身,恐怕也很難順利生産。
故而,現在一切什麽仇怨放在一邊,迫切的是要養好娘的身子骨啊。
于是,蜜娘又把手裏的包子舉的高高的,一幅娘親不吃,她就不放下手來的樣子。定二奶奶忍不住流下眼淚,輕輕的從女兒的小胖手裏接過,咬了一口熱乎乎的白面皮,內裏鮮肉汁水冒了出來,定二奶奶忍不住又咬了一口,汁水在嘴裏迸發出來,她已經覺得是人間美味了。
其實丈夫待她很好,丈夫剛去書院時是外舍弟子,有閑暇功夫就會抄書掙錢,掙下來的銀錢,就會買糖霜買頭花給她,想到這裏,定二奶奶有些思念丈夫了。
只是,丈夫在省城求學,怕路上花銷甚大,他還平日抄書掙錢,因此夫妻二人已經有一年未見了。
蜜娘見娘吃了,她也開始吃大肉包,自從進宮之後,肉包子還有什麽米飯她都很少用,無他,天子好細腰,為了得寵,她不得不只吃素食,即便是為了懷皇子,她都只敢吃補藥,卻并不敢變胖。
可現在,她百無禁忌,這肉包子分量十足,皮薄餡兒大。
什麽叫神仙日子啊,不是那些什麽帝王寵愛尊貴的身份,而是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才叫神仙日子。
母女二人吃完包子,定二奶奶又為女兒買了一串糖葫蘆,再去一小販處買了一似貝殼狀的蛤蜊油,就帶着蜜娘匆匆上了渡船。
歸來時,陽光普照,定二奶奶腳步很匆忙,她還囑咐女兒:“要是被家裏人發現了,你就說娘帶你出去玩兒了。”
“好,我省得。”說罷,蜜娘把最後一顆糖葫蘆塞進定二奶奶嘴裏。
“這孩子……”定二奶奶還是舍不得責備心肝寶貝女兒。
但心裏暖暖的。
蜜娘她們緊趕慢趕的回家來,卻發現家中一片寧靜,好婆剛好從廚房出來,見是她母女二人,忙笑道:“二奶奶放心,老爺和老太太今早被餘姨媽家的人喊過去了,聽說是餘家大公子的夫人誕下麟兒來。”
“這是好事呀!”定二奶奶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她長女蜜娘都六歲了,她這肚子還沒什麽動靜,餘姨媽這位媳婦二十二歲才成婚,一進門就有喜不說,還誕下麟兒。
須知定二奶奶除了家世被人诟病之外,在族裏也不少人以她無子而輕視她,老太太甚至當面諷刺背後更是說她是不會下蛋的雞。
好婆也知道定二奶奶心病,倒也不敢再多說什麽。
定二奶奶很快回過神來,從袖口裏拿出之前買的蛤蜊油放在好婆手上,“你老人家冬日還要刷碗勞作,我聽說這蛤蜊油對凍傷裂傷最是好用了。只是我手裏沒幾個錢,若是我有,肯定今年替您做身棉衣才是。”
好婆感激異常:“這家裏也就二奶奶時時記得我了。”
話音剛落,但見一女子頭發不整,趿着鞋跟走了進來,她來者不善的看着定二奶奶母女,蜜娘很快認出她來,這不是阮屏兒又是哪個。
“哼,好婆,早飯吃什麽呀?我都餓了。”她慣來在家橫眉冷對,把嫂子仆人都不放在眼裏。
好婆苦着臉道:“我的大小姐啊,老太太臨走時,把櫃子門鎖了,我們和二奶奶還有蜜姐兒都沒用膳呢。”
仆人自然有仆人的智慧,好婆偷摸會藏幾個土豆子或者紅薯在竈間,但那是她自家吃的,老太太把廚房看的緊,鑰匙都親自掌管,不藏就會餓肚子。
阮屏兒冷哼一聲,又跺跺腳,去了老太太房裏。
好婆看着她的背影,遂對定二奶奶道:“老太太房裏可是有點心呢。保管是去老太太房裏拿點心了。”
“我們先回房了,我還得趁着天明紡布。”定二奶奶卻不怎麽說閑話。
好婆點點頭,她還得去喂雞喂豬,做不完的家務事,也沒閑工夫唠嗑,反正屏兒小姐自從上次罵嫂子被媒人發現後,就不敢随便在家裏鬧了。
定二奶奶進門了,就讓女兒在跟前玩兒,她則對着窗口紡布。
娘親紡布的時候,把她放在床上歇息,到了中午,定二奶奶喊女兒起床,她則在房裏一小箱子裏把罐子掏出來,內裏放的是炒米還有白果、油餃、炸的玉蘭片等等,母女二人就着熱水泡着炒米吃。
炒米是用大米和着砂在鍋中炒至膨化,再把炒出來的米篩出來,儲存好之後,想吃的時候,随時拿一點出來泡着吃,簡直是人間美味。
這就是母女倆的日常,老爺老太太在家吃的也是鹹菜就清粥,雞蛋都是極少的,昨兒那糍粑還是餘姨婆送來的,餘姨婆的丈夫在江陵縣衙做小吏,兒子中過秀才,後來在一家酒樓做賬房,她家日子過的很充裕,因此時常會接濟蜜娘祖母餘老太。
當然,也不會是很好的東西,大多都是餘姨婆家穿舊了的衣裳,或者平日不喜吃的點心還有像這糍粑這種她家裏太多吃不下的。
但僅僅是這樣,阮家人就很感激了。
蜜娘看向遠方,以至于爹爹之所以出事,也是為了餘家。
吃飽了飯,蜜娘想出去溜達一二,這一片住的都是阮家族人,大家雞犬相聞,定二奶奶也放心,只是叮囑她:“不許跑遠了。”
“知道了,娘親。”
但定二奶奶還是不放心,“要不娘陪你玩兒去吧?”她的小蜜娘生的太可愛了,尋常孩童沒有這般好看的娃娃,皮膚奶白色,葡萄般的大眼睛,眼睫毛更是密密的,萬一被拐子拐走了,她才是莫可奈何。
“娘親,我記得路,昨兒我還去四伯母那兒找你去了,都是我一個人去的。”蜜娘拍着胸脯道。
看女兒躍躍欲試的樣子,定二奶奶方才答應。
蜜娘打開後門門栓,就往前走去,沿路遇到不少人打招呼。
“咦,這是定叔家的蜜娘吧?”
蜜娘擡頭一看,見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頭戴方巾,一襲青衫,像是讀書人的樣子,她軟糯的喊了一聲:“十一哥哥。”
“嘿,你還記得我呀?”阮十一很高興。
“記得記得,我聽好婆說十一哥哥要做新郎官了,只是我娘親要紡布,祖父祖母要帶姑姑去,我就不能去十一哥哥家吃喜酒了。”其實是但凡有宴席,禮錢兒子們送,吃吃喝喝就是阮老爺和老太太的事情。
這倆老人在族裏非常極品,也沒什麽朋友,是大家讨嫌的對象。
若非當年老太爺幾分薄面,和阮嘉康阮嘉定兄弟在族中為人不錯,這對極品夫妻在族裏就是大家遠遠看到都會掩袖離開的地步。
阮十一正是少年人,聽說過不少這對老夫妻的極品事,大家都說若非是阮老爺好賭,把定叔弄的窮困潦倒,按照定叔當年才學,早就是秀才功名了。
他憐惜的看着蜜娘,“十一哥請你來,好不好?當年十一哥發蒙還是你爹爹教我的呢。”
蜜糖的目标當然不是吃喜酒,而是做滾床童子,江陵有習俗,滾床童子滾完床,新郎家會給二十到五十文的紅封,還會捧紅棗紅糖到新房,再有點心也是不限的。
她故作驚訝道:“十一哥哥是讓蜜娘去做滾床童子嗎?蜜娘很會滾的。”
阮十一才剛才書院回來成親,他的新娘子是表姐,二人從小青梅竹馬,他看了蜜娘一眼,只覺得她生的萬分可愛,心道若表姐也生這樣漂亮的小姑娘就好了,于是爽快答應了。
“謝謝十一哥哥。”蜜娘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看着阮十一。
“不必謝,過幾日我讓人來接你。”阮十一笑道。
蜜娘露出了一個可可愛愛的微笑,阮十一被萌的不行,揉了揉她的包包頭。
看阮十一走遠了,蜜娘才覺得羞恥,堂堂皇貴妃,居然為了二十文錢賣萌,但是轉念想起阮十一家境殷實,她還能帶紅糖回來給娘親喝,替娘親補身子,她又覺得一切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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