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姨夫怎麽突然被抓了?”定二奶奶帶着焦急,神情卻遠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着急,她還有心情大半夜品茶。
茶是好茶,聽說是阮家族人送的,這次表少爺中舉,阮家不知道要送多少東西過來。丁媽媽看着定二奶奶問起,已經不能如以往一樣,慢悠悠的品茶,她語氣驟然氣道:“都是那起子小人,說我們老爺受賄。我們老爺向來廉潔奉公,一步步都是靠自己走,表少奶奶,家裏現在亂成一鍋粥了,正好聽說表少爺中舉,他若是能替我們找找關系,我們餘家上下感激不盡。”
“姨媽家的事情就是我們的事情,我自然義不容辭,平日姨媽不知道幫襯了我們多少,可是二爺他還沒回來?我是個婦道人家,許多事情,我也沒有門路啊!”
定二奶奶覺得餘家非常荒謬,餘老爺做小吏才幾年,在省城買宅府城買宅,仆從無數,鄉下也有幾百畝地,整日绫羅綢緞在身,還有餘家小少爺吃的都是奶媽的乳。
這算起來大幾千兩了,一個一年俸祿不足十兩的小吏是怎麽掙了這麽多銀子的,還用細想麽?
更無語的是連親戚家的田都賺,讓自己外甥書都沒法讀下去。
平日裏公家發的吃不完的魚幹柑橘送給親戚們,不穿的舊衣服也發善心送給她們,大家都稱道她好。
可是要知道她家相公到了實際參加院試時,昔日大善人卻不發一言。
若非有蜜娘當年道出買田的事情來,實在是細思極恐,她還會覺得姨媽好,畢竟在婆家,只有餘姨媽對她态度最溫和。
可要說實質上的好,也其實沒什麽好的。
“表少奶奶千萬不要這麽說,這江陵到武昌坐船一天就到了,您帶着孩子不方便,讓表少爺回來一趟就行了。”丁媽媽還是寄望阮嘉定回來。
“表少爺有舉人功名在身,和知縣老爺都能平起平坐,以他的能力,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丁媽媽兀自說着…
在外偷聽的蜜娘卻眼皮一跳,這是什麽馊主意,讓馬上進京趕考的舉人回家替親戚開脫,更何況餘老爺也許真的貪污了,那她爹不就是袒護貪官污吏麽?
到時候激起民憤,指不定他爹都有可能剝奪功名。
又聽定二奶奶弱弱的道:“我們族裏的桂大奶奶有些門路,不如我去問問她,讓她先幫忙看看吧。否則,丁媽媽,我家相公馬上要去京裏趕考,可是耽擱不起啊!”
從定二奶奶的話語中,她并不想丈夫幫忙,蜜娘也忍不住點頭,儒家贊嘆親親相隐,若阮嘉定回來,不幫餘姨太會被說成沒有親族觀念,若是幫了,那就是助纣為虐,左右都會遭人說,如此避開最好。
丁媽媽聽了很生氣:“表少奶奶,做人可不能沒有良心啊,當初你公公好賭,祖宅都差點輸給別人,你們族裏那些人哪個不是袖手旁觀,唯獨我們老爺太太辛苦替你們奔走。現在我們老爺遇到困難,你們怎麽能不幫忙呢?”
“這…這…”定二奶奶為難了起來。
蜜娘的心也揪了起來,她就怕娘答應了。
丁媽媽見定二奶奶表情松動,立馬趁勝追擊道:“表少奶奶,這事兒啊還只有表少爺能幫忙。奴婢給您跪下了…”
“咚咚咚”幾聲磕頭聲,聽的外面的蜜娘都覺得這丁媽媽是個人物,尋常人若是見此番情景,恐怕早就妥協了。
或許餘老爺的未來也關系着她,蜜娘前世曾經住在餘家一段時日,雖然少與外人來往,但下人們平素嚼舌根,聽聞丁媽媽雖然是媽媽,但是餘姨太不方便的時候,她會偷偷的伺候餘老爺,二人關系非常緊密。
餘老爺沒了,餘姨太還有親兒子在,但是丁媽媽的下場就未必好了。
果然,丁媽媽這翻唱念俱佳,定二奶奶小聲道:“丁媽媽快起來吧,我是個婦道人家,沒什麽主見,姨媽家幫我們良多,若是別人知道你們這樣求我,我們才幫忙,日後豈不是讓人笑話。”
可丁媽媽就是不起來,反而定二奶奶說了不少好話,丁媽媽才站起來,但是場面很快被丁媽媽掌控,甚至反客為主。
“表少奶奶,我兒子丁雄就在外邊,事不宜遲,您快寫一封信,讓丁雄帶過去,興許,明日早上就能到武昌了。”
定二奶奶為難道:“丁媽媽,我不識字兒啊,要不然這樣吧,你讓餘表弟寫信過去就成。”
丁媽媽聞言也恍然:“倒是我的不是了。罷了,就讓我們少爺書信一封吧。”
随即定二奶奶又關心起餘姨太的身體狀況,丁媽媽說了許多才告辭。
蜜娘早就溜進了自己的房間,等丁媽媽一行人走了,才去上房。
定二奶奶滿臉疲憊之色,她揉了揉太陽穴:“怎麽,是外頭來客吵醒你了麽?唉,你向來聰明,我告訴你,姨老爺下了大牢,丁媽媽來是想讓我們幫姨老爺的。”
“不,丁媽媽是障眼法,她餘家不必讨您示意就能去武昌。”蜜娘終于覺得哪裏不對了。
定二奶奶不解:“這是何意?”
蜜娘道:“若是我沒猜錯餘家是怕我們母女在江陵岸邊截住爹,所以假意這個時候來,一來您次日就可能起不來早床,二來我們都會以為即便半夜丁雄去,至少明兒傍晚爹才能到,殊不知,爹可能提前會到。”
聲東擊西,餘家對自家了若指掌,尤其是定二奶奶搬過來這邊之後,和餘家往來并不親近。
“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餘家怕我阻擋你爹,所以故意先把姨老爺坐牢的消息封鎖,早派人去了武昌,到了半夜,故意來我這裏求情。讓我誤以為你爹明晚才到,這樣我就來不及阻止了。”定二奶奶臉色駭然。
餘家早就看出來她不想幫忙,但是又怕她搞破壞,故意做了個障眼法。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定二奶奶問女兒。
蜜娘道:“娘,她是來求情的,卻有心情看茶色,看起來焦急,還能和您拉家常,最重要的是,分明咱們認得本地大戶洛家郭家陶家,這些地頭蛇比起我爹來說話更好使,我爹除了舉人身份之外,并無根基。她卻只讓爹回來,到了最後還讓您寫信,都知道您不識字,那她來不來求您,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定二奶奶從沒有想過女兒這般聰慧,她是準備在明天傍晚去沿河等着,趁機讓阮嘉定返回。
可以說阮嘉定這個人并不算精明強悍,但是親戚們都知道他非常聽妻子的話。
“娘,我們現在就去岸邊,還有一個半時辰,天就亮了。”蜜娘當機立斷。
“辦妥了麽?陸氏怎麽說。”餘姨太問丁媽媽,她自從丈夫被官差帶走,就一直屬于驚魂未定的樣子。
丁媽媽道:“那陸氏起初百般不願意,奴婢以兩家交情相逼她才肯。”
“沒事兒,老爺一下大牢,我就讓餘大去了武昌府。陸氏就是兩面三刀,也怕是鞭長莫及。”
丁媽媽笑道:“您真是神機妙算。”
餘姨太苦笑:“我不是神機妙算,我也是沒辦法。老爺辛苦這麽多年掙的家底子,若是充了公,我們怎麽活。”
其實丁媽媽也不解:“可要奴婢說,表少爺就是中了舉也就是個舉人,您找他幫忙,我想這個忙也是有限的。”
“不,只有他幫忙才會沒事。”餘姨太斬釘截鐵的道。
想到這裏她又痛心疾首:“當年嘉定非要娶陸氏我就覺得不妥,你可以當時誰想招他為婿?那可是徐員外啊,人家家財多,女兒嫁妝也多,他卻偏偏跟豬油蒙了心似的,非要娶陸淑君。那陸淑君有什麽好的,爹娘早就沒了,除了有一張臉,其餘一無是處。”
“既娶了也便罷了,我那姐姐看她萬般不順眼,但是我沒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她倒是好,又是說我貪圖嘉定賣田的銀錢,讓嘉定不和我們往來,如今我家出了事,她又是袖手旁觀。”
“殊不知此事因她而起。”
丁媽媽就更糊塗了:“這事兒與她什麽相幹。”
“朱大狗兄弟往衙門處投了匿名檢舉信,這種信算得了什麽,哪個官吏不收一籮筐這種檢舉信的。按照以往的規矩,我們去衙門打點一番不就好了,那些臭老百姓還真的敢鬥官呢?你猜我打聽出什麽,朱大狗兄弟背後出面的巡案張夫人的管事,有這位在,縣太爺才下了狠手。”
“陸氏如何與張夫人結怨的?”丁媽媽不懂。
那陸氏平日性情柔弱,說話都不敢大聲。
餘姨太搖頭:“具體事情我也不知道,女婿帶着銀錢去,人家看在錢的份兒上,才透露了這麽一句。那人家只認着嘉定,我不讓他來,老爺怎麽出來。”
“他現在也是舉人了,以前我不讓他幫我什麽,他都熱心幫忙,我向來待他不薄。只要我說了,他肯定會幫忙的,我們都是一家人嘛!”
說到這裏餘姨太很懷念當初阮嘉定沒有成婚的日子。
丁媽媽笑道:“今晚這一遭料定陸氏明早起不來了,她可能還以為是明天才到,不管怎麽樣,等她知道的時候就是木已成舟了。”
二人相視一笑,覺得曙光就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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