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天塌了下來
早餐吃過後沒多久,景向晚就把景初找出來,語重心長地讓他跟簡白回去。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景向晚如今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家裏太多人反而讓他得不到片刻放松。
景初想到自從黎金拿着離婚協議回家開始到昨天,自家爹一直都極為克制和冷靜,完全看不出對方有任何異樣。他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景向晚不是不難過,而是對方總是在人前極力隐忍自己的情緒。景向晚永遠這樣,在所有人面前,他總是極其克制自己。
景初還是有點不放心景向晚,可到底還是尊重了自家爹的意願,吃過午飯後,就跟簡白和錢開回他們同居的那間別墅了。
只是錢開把車開到一半的時候,景初卻讓對方轉換方向,改道去芒城的東部客運站。
大家共同生活了那麽多年,景初知道他的那群親戚一定會從東部客運站坐車回老家,而從芒城去往他們縣城的車只有下午三點那趟。盡管他的三姑六婆們已經對他們絕望,但他還是想偷偷地再看他們最後一眼。
景初他們仨抵達客運站的時候才一點多,離開車還有兩個多小時。景初不敢進到客運站裏等他們給他們送行,于是只讓錢開把車停在客運站外邊的馬路上。好在客運站外面亂停亂放的車很多,而且客運站人員往來非常多,一般人不會發現他們這邊的存在。
他們在車上靜坐了一個多小時,景初在車後座上眼睛卻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車窗外,就好像被父母遺棄在路邊卻固執地等在街頭的小孩一樣,他仿佛不甘心就這樣被整個家族遺棄,必須親眼看到那些人完全離去才徹底死心。
直到兩點過十分的時候,景初才看到他們家親戚前後從兩輛出租車上下來。他的奶奶由他的大伯扶下車,姑媽則在一旁給老人打傘。他的奶奶經受了這麽大的刺激,一夜之間似乎更佝偻了,身體單薄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一般。
景初隔着車窗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手下意識地握緊,用力得指甲幾乎嵌進他的掌心裏。在他的親戚來到之前,他給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設,可當這一刻來臨,他的心髒仍在痛,痛得撕心裂肺,難以呼吸。
最後一群親戚頭回也不回地走進了客運站,十分鐘後完全消失在人來人往中。
那瞬間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整個世界坍塌了一角,有什麽東西像沙漏一樣嘩啦啦地流逝,剩下的,空蕩得令人窒息。
景初覺得他的心髒透心的涼。明明是在八月酷暑的盛夏,可他整個人就像掉入冰窖一樣,渾身冷得幾乎要結冰。
所有人……他們終究沒有任何遲疑地走了。
那一刻,景初只覺得一陣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滅頂的孤寂。
過了很久,景初才忽然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覆在自己冰冷得幾乎要僵硬的手上,然後一個散發着灼人溫度的擁抱緊緊地把他包裹起來。就好像嬰兒被包裹在母親羊水那樣的溫暖和愛意,然後景初明白這個世上,他只剩下簡白這麽一個人可以依賴了。
這是多麽脆弱得如同玻璃仿佛輕輕一吹就會碎掉的依靠呵,可景初此刻也只能緊緊地擁抱住這根最後的稻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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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初在簡白懷裏輕輕閉上眼睛,心髒抽痛得令人窒息,他原以為自己還會掉淚,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人到絕望的極致反而一滴淚都流不出來了。眼眶實在幹澀得可恥。
随後錢開緩緩地啓動車子,飛快地離開客運站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一個小時後他們終于回到別墅。
景初身心俱疲,一進屋就直奔卧室縮在被窩裏,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簡白一直在旁邊陪着景初,直到景初徹底陷入沉睡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卧室,才一出門口就看到一直在卧室外候着的李叔。
簡白二話不說就往書房走,李叔則低頭緊緊跟在他身後。
簡白沒走多久,錢開就出現在他們卧室的門口外。他輕輕地扭開門柄,因為怕發出聲響,他光着腳走進卧室,來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盯着在床上熟睡的景初。
錢開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想伸手揉揉景初的頭發,可才伸出手卻在半途中僵硬不動了。他從頭到尾參與了這件事,所以對景初從頭到尾都沒有當面指責簡白哪怕罵簡白一句,感到微微心疼。
作為一個正常人,錢開不相信景初心裏沒有産生過一絲絲的怨恨,可最終那些怨恨都比不過對簡白的愛意。對方是如此深愛着簡白。
錢開默不作聲地在邊上看了景初一小會兒,怕在房間裏待太久反而引起簡白的疑心,于是轉過身輕手輕腳地走到另一邊的椅子旁,椅背上挂着景初剛剛緩下來的褲子。他小心翼翼地在景初的褲袋裏掏了很久,然後找到一串鑰匙,小心翼翼地分辨了好一會兒,偷偷從那串鑰匙解下一只,然後蹑手蹑腳地離開了卧室。
景初是下半夜才醒過來的,哦不,應該說他是被簡白搖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看到簡白滿臉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焦慮,他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想問簡白想怎樣,然而這個老男人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鄭重地說道:
“阿初,你得有個心理準備,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景初頓時一個激靈,一般來說當有人說這番話就意味着自己最親近的人要出事,他忽然産生不好的預感:“我爸出了什麽事?!”
簡白沒有直接回答景初,而是把景初拉起來,鎮定地說:“你先穿好衣服,待會兒我們一起去醫院!”
在災難面前,這個老男人沒有自亂陣腳,而是極為冷靜且思維清晰地處理景初和善後事務。在這一刻,這個老男人表現出極其強大的控制能力,仿佛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能擋着。
可即使簡白沒有明說景初也知道一定是景向晚出事了,而且是非常大的事情!
這幾天家裏鬧得天翻地覆,這時候景向晚再出什麽事情那真的是比世界末日還要令人恐慌而且可怕的災難!景初被這接二連三的重創打擊,心髒承受不住幾乎要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不過在簡白的影響下終于勉強控制住自己,只是身體因為莫名的恐懼抖得厲害,好幾次都穿不上外套,最後還是簡白替他一把套上的。
之後簡白帶着他往外跑,到車庫上車,以最快的速度往醫院開去。
他們抵達醫院急救室門外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淩晨的醫院走廊空蕩蕩的,這本該是人們進出熟睡和甜美夢鄉的時刻,但此時錢開卻頹然地靠在急救室外面的牆上,怔怔地擡起下巴,目無焦距的盯着走廊正上方慘白的燈光。
剎那間景初腳下一軟,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還是被簡白半抱半攙扶着走到錢開身邊。
可是走近錢開,看到對方身上的那件襯衣起碼大半都染上猩紅的血跡,那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景初瞬間臉色蒼白如紙,再也經受不住刺激,立馬蹲在地上幹嘔起來。
簡白連忙蹲下來拍拍景初的後背,最初的那一陣幹嘔過去後,才把景初抱起來放到不遠處那一排座椅上,緊緊地把景初抱在懷裏。
簡白剛剛想過去問錢開裏面怎麽樣了,可現在這種時候問也是白問,何況這邊還有個小破孩需要他安慰。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一般人都承受不住這樣接二連番的打擊,簡白生怕景初會崩潰會垮下來!
手術進行了将近兩個小時,好在景向晚被人發現得及時,而且手術又非常成功,最後景向晚被救活了下來。
錢開是學醫的,在醫院這邊本就有有些人脈,而且憑借簡白在芒城的影響力,醫院方不敢怠慢他們,很快就給景向晚安排在了**病房,并且給景向晚安排最好的醫生和護士。
景初已經完全沒有睡意了,麻木地跟在簡白身後給景向晚辦理住院手續支付押金後,就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病房裏,一言不發地盯着景向晚手腕上那觸目驚心的厚厚的繃帶。
他完全的,完全的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自家爹媽離婚,被整個家族抛棄,最後自家爹經受不起現實的打擊在半夜割脈自殺……他該怎麽反應,又該有怎樣的表情?
失聲痛哭嗎?不,此時此刻他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因為眼淚早就流幹了啊……
家裏的這些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他們接二連三地把他推向絕望的沼澤還不夠,事到如今,他爹甚至親自把他最後的希望給抽走……他們是想把他逼死對不對?!
那好啊,既然連景向晚都不想活了,他還留在這個世界上幹嘛?那就一起死吧!一起,一起走向毀滅!
然而景初這個瘋狂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他還未來得及付諸行動,簡白卻忽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景初一怔,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他為自己剛剛那可怕的念頭感到後怕:他真的是被景向晚這種愚蠢的行為氣瘋了,可看到簡白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沒法像景向晚一樣從容赴死,即使已經失去了全世界,可若真的結束自己的生命,到底感到有些遺憾和不甘心的。
最終景初心力憔悴地閉上眼睛,轉過頭把連深深地埋在了手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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