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陸家衆人在高坡上靜等。

此時, 官道上的華蓋馬車內,崔陽手持一把山水樓臺的折扇,他倚靠着馬車側壁, 一邊扇風,一邊撩開車簾往外探了一眼,唇角似笑非笑, 露出一嘴整齊的白牙。

上前打探的扈從這時騎馬疾馳折返,抱拳道:“世子爺, 定遠侯攜人親自來接您了!”

崔陽揮揮手,眼眸微眯,望向了數百丈之外的高坡,陸家人還真是惹眼, 饒是相隔甚遠,他也能看出陸家衆人氣度不凡。

他年少起在京城為質, 當然見過陸瑾之此人。

但當初的陸家四郎,眸光清冷,目中無人, 他即便不言不語, 僅一個眼神, 也仿佛是将天下衆生踩在腳底下。

陸瑾之帶着阖府離開京城那日,崔陽就暗暗在想,這人一定還會回來。

果真如此。

這時, 心腹軍師司馬秋踢了馬腹上前, 道:“少主,定遠侯既親自來接, 便是陸家表明态度了, 看來您這次入京是明智之舉, 這一步并未下錯棋。”

冀侯寵信庶子,欲要交權給那個兒子,崔陽只能尋求外力。

而定遠侯府陸家,是他挑中的最合适的選擇。

崔陽眸光收斂,搖動折扇的幅度加大,啧了一句,“這京城的盛暑天還真是酷熱。”

說着,崔陽又撂下了車簾,整個人躲入馬車內,白皙的俊臉上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神色。

熱風拂面而來,空氣裏夾雜着野草氣息,熱浪一層一層撲在人身上。

陸清扯了扯領口,用手擋着眉骨,往天際看了一眼,嘆道:“二哥、三哥,今年當真極熱。”

陸清的皮膚是那種小麥色,陸延常年穩居幕後,看上去倒是像翩翩公子,陸瑾之介于他二人之間,他的容貌偏向剛毅男子的俊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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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珠翠華蓋馬車停下,馬車內的人撩開車簾的一瞬,一股魏晉風流的韻味撲面而來。

陸清深吸了一口氣,此刻,腦子裏唯有一句話:好一個玉面郎君!

與十年前的四哥相比,竟也沒有遜色到哪裏去。

崔陽一襲月白色衣袍,清風霁月般的秀雅,他唇紅齒白,眸若星辰,唇角噙着一抹笑,随着他搖着折扇的動作,額前兩撇發絲微微浮動。

宛若從畫中悠悠走出的美男子。

果真是……貌奇美!

陸清的嘴張了半天,震驚于天底下還有這等美男子。

陸延清了清嗓門,他這人注重內在,倒是不覺得人的皮囊有甚麽重要。

陸瑾之的面容陰沉,幽眸神色不定,看不出具體的情緒,倒是給人不茍言笑、不近人情的陰冷之感。

崔陽往前走了幾步,笑着抱拳道:“陸侯、表哥、五公子,讓你們三位久等了。今日三位前來迎接我,委實讓我榮幸之至。”

他是冀州世子,但在陸家幾位公子面前可謂是态度謙和的。

讓人無法給他擺臉色。

陸延與崔陽是表親,自是親切,“表弟,日頭酷熱,啓程回侯府吧。”

陸清撓撓頭,咧嘴憨笑兩聲。任誰也不能對美人不善呀,只要是美到一定程度,就不必分雌雄了,“是啊,崔世子,祖母已在家中等候,咱們這就回去吧。”

崔陽一一笑過,這又看向陸瑾之,但陸瑾之并未給出任何好臉色,就連裝都懶得裝。

崔陽眸中掠過一絲詫異,如果他估算的沒錯,陸家應當也很樂意與他聯盟才對,這個定遠侯是何意?

崔陽笑了笑,頓時如向日葵綻放,“侯爺怎的好像心情不悅?”他直言問道。

既是打算聯盟,便無需拐彎抹角,越直接越顯真誠。

陸瑾之一手勒緊缰繩,深深的看了崔陽一眼,随即一聲冷笑,“崔世子想多了,本侯一慣如此。”

陸延留了一個心眼:老四今日這是怎麽了?

陸清是個憨憨,打圓場笑道:“崔世子有所不知,我家四哥就是這般性子,你在侯府多住幾日就能習慣他了。”

崔陽又和善一笑,“五公子瞧着甚是眼熟,我與你有種一見如故之感。”

陸清開始飄飄然了。

第一次有人說與他一見如故。

美好的友誼就要拉來帷幕了嗎?

這廂,衆人紛紛上馬,啓程入京。

同一時間,崔陽提前三日入京,且被陸家接回府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靖帝的耳朵裏。

崔陽乃冀州世子。

冀州掌三十萬兵馬,數百年來皆是擁兵自治,靖帝早就忌憚已久。

若是崔陽入京後,陸家不聞不問,反而顯得可疑。

可陸家如此直接坦蕩的去城外迎接,不知為何,靖帝反而松了口氣。

長公主楚玥那邊同樣在斟酌此事。

她正坐在秋千上,兩名男寵左右各站一個,先後給她喂甜瓜吃。

長公主望着天,思量片刻,還是不得其解。

她的那個好女婿就那麽直接把崔陽接到侯府去了?

是不是草率了些?

以她對陸瑾之的了解,這個女婿無疑是深沉內斂、心思缜密、謀略詭谲之人。

一男寵問道;“殿下在想什麽呢?如此出神。”

長公主擺擺手,顧左右而言他,“去,再送一批補品給賢婿好好補補身子。”

男寵,“……”

殿下怕是對定遠侯有什麽誤解吧。

全京城都知道定遠侯骁勇至厮,殿下難道就沒聽說過?

烏衣巷。

幾丈寬的巷子裏,兩側垂柳樹蔭匝地,因日光照不進來,長巷裏面還算沁涼。

老太君攜陸家衆人在府門口靜等。

不多時,陸瑾之等人歸來,老太君一眼就認出了崔陽,想當初他在京城為質時,就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郎。

而今,時光逝去,他倒是比之前成熟穩重了些,但面容大體上并沒有太大改變,還是陌上人如玉。

此時,陸鳶張大了嘴,她後知後覺,撓了撓身側的陸綿綿,震驚道:“七妹妹,這崔世子長得也忒俊了吧!”

陸綿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崔陽。

确實俊俏吶!

只可惜,冀州局勢她是了解了,陸綿綿不會冒險去勾搭崔陽。再者,長着這麽一張花花腸子的臉,日後得多讓人操心!

陸綿綿僅用欣賞的目光看着崔陽,絕不肖想。她還是喜歡自己能夠駕馭得了的男子。

薔薇也怦然心動,不過,她一比較,還是覺得四表哥更為英偉。那崔世子雖是好看,可也未免過分柔了些。

楚宜修站在老太君身份,手裏擰着帕子,她沒有擡頭去看,仿佛一臉糾結的小模樣。

老太君好奇一問,“郡主丫頭,你這是怎的了?”

楚宜修稍稍擡眼,一雙眼睛霧蒙蒙的,對老太君訴苦,“祖母,夫君不允許我亂看其他男子。”

老太君一噎,“……”那個混賬老四,先是沒把持住,現在還學會霸道了。

看幾眼美男子又能怎麽樣?!

誰會不喜歡美麗的東西呢?

老太君倒是覺得,崔陽是個俊朗男子,她瞧上幾眼,也覺得今日心情好多了。

蕭氏斜睨了一眼楚宜修,對這個嬌嬌軟軟的兒媳婦,是怎麽看怎麽紮眼。如今,還學會告狀了!

這時,陸瑾之等人走上前。

陸瑾之,“祖母,崔世子帶來了。”語氣寡淡。

陸老太君只應了一聲,就沒工夫搭理他,而是看向崔陽,“這孩子都成這麽大了啊,你姨母在世的時候,你時常來陸家串門呢。”

崔陽看似十分敬重,深深鞠了一禮,“老太君,晚輩這廂有禮了。”

老太君立刻親自攙扶,“這孩子太見外了,你姨母就是陸家婦,縱使如今已仙去,牌位還擺在陸家祠堂裏供着呢,外頭天熱,快進屋說話!”

說着,老太君搵了搵淚,似是在緬懷那個體貼溫柔的庶長媳。

崔陽直起身子,笑着說,“晚輩離京數年,此番入京,卻見老太君與當年一個模樣,真真是被歲月厚待啊。”

這話十分管用,老太君當場笑成了一朵花兒。

一行人進府門之時,崔陽又吩咐手底下人,“來人,把我這次從冀州帶來的見面禮都擡進門。”

他一言至此,冀州扈從擡了十多個大大小小的檀木箱子進府門。

陸家衆人面面相觑,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崔世子這般做派,陸家衆人臉上的笑意更甚,當然了,除了家主之外。

陸瑾之的目光凝望自己的妻子。

楚宜修知道他在看自己,卻不給他一個眼神,而是跟随着老太君一塊進門了,其間,倒是瞄了崔陽幾眼,還時不時抿唇一笑。

落入陸瑾之眼裏,這無疑是嬌羞。

陸瑾之,“……”小白臉有甚可看?

到了堂屋,下人很快端上涼茶,一群人都在齊刷刷的看向崔陽,仿佛多他幾眼,也會覺得如沐春風。

難怪世人皆愛花。

美麗的東西,委實叫人養眼啊。

崔陽一盞涼茶下腹,笑道:“侯府的茶,還是十年如一日的好喝,我在冀州這些年就惦記着這一口。”

這話把老太君又逗笑了。

陸家衆人也聽得入神,不自覺的多喝了幾口平平無奇的涼茶。

嗯……這涼茶還真是爽口,的确好喝,以前怎就沒有察覺到呢。

崔陽當衆贈送見面禮,給蕭氏準備了重金打造的赤金銜紅寶石步搖,兩位姑娘人手一只赤金鑲蓮花紋的項圈,老太君則得了一件玉如意,輪到楚宜修時,崔陽親手遞上一只錦盒,“侯夫人,這夜明珠乃深海之物,可遇不可求,夫人天姿國色,此物最是适合夫人。”

錦盒打開,一顆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呈現在衆人眼前,亮若星辰,一看就不是凡品。

楚宜修雙手握成拳,抵在下巴處,一臉驚奇之态,“這、這……甚美!”看了看夜明珠,又看向崔陽。

陸瑾之,“……”

到底是夜明珠美?還是指人美?

不過就是一顆破主子而已,她何故如此!

陸瑾之連灌了兩杯涼茶,胸口十分不爽快。

陸家人人皆有見面禮,薔薇緊張到了極點,她并非是陸家人,可到底就住在陸家,若是崔世子忽略了她,她顏面何存?

最後,崔陽發現屋內還有一位姑娘,他雖沒有打聽對方是誰,倒也很快反應過來,又給薔薇一只盤花鑲珠金簪。

總之,崔陽十分周到,很快就把陸家衆人哄得喜笑顏開。

衆人在前廳吃了一會茶,等到散去時,陸清領着崔陽去逛院子,老太君悠悠一聲長嘆,笑道:“這個崔世子,較之瓊華郡主,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來府上不到一個時辰,瞧瞧把陸家衆人哄成什麽樣了。

虧得她老人家是個人精,甚麽事都能拎得清。

心腹婆子這時詫異一問,“老太君,侯爺似是不悅呢,不久之前竟沒怎麽給崔世子面子,好在崔世子并不計較。”

老太君冷哼一聲,“那個老四啊……!”

罷了,不提也罷。

到底是他最看重的孫子。

陸家嫡系一脈,也就只有陸瑾之一人了。

他非要癡迷一個女子,就讓他去吧。

這些年,他也是受苦了。

崔陽與誰都能說得開。

不消片刻,陸清就幾乎要把他當做知己了。

逛了片刻園子後,來到校場。

陸清提及了與突厥比武一事,又見崔陽雖手持折扇,也長得白皙,但腰間同樣配了一把寶劍,他的步子輕盈,一看就是習武之人。

陸清提議,“崔世子,你也要試試麽?若是能入選,即可參加比武。”

崔陽沒有拒絕,笑着同意,“能與五郎并肩作戰,我會十分歡喜。”

陸清面色漲紅。

崔陽一聲聲“五郎”喊得他總覺得自己碰到了藍顏知己了。

今日的甄選定在了下午。

陸瑾之那邊聽說崔陽也要參加甄選,他又親自來了一趟校場。

甄選開始之前,陸家幾位公子已經陸陸續續落座,見陸瑾之過來,皆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家主,他又要作甚?

今日以來,陸瑾之終于露出一抹笑意,他看向崔陽,“崔世子,本侯聽聞你也要參賽,那一會本侯與你好好切磋。”

崔陽臉上笑意不變,“好。”

陸家幾人,“……”

崔世子是來找同盟的,家主,你莫要任性呀!打殘了崔世子,對誰都沒有好處的!

陸瑾之先讓其他來參加篩選的人上場,并讓李年與張峰上擂臺,對付這些小羅羅,這些人用不着他親自登場。

等到篩選即将結束時,陸瑾之看向崔陽,唇角依舊噙着一抹笑意,“崔世子,上場吧。”

崔陽只能從圈椅上起身。

這個定遠侯非要與他打一架,他也只能奉陪。

兩人跳上擂臺。

陸淵對身側小厮道了一句,“速速去通知老太君。”

若是一會動起真格,祖母來了也能勸勸架。

老四該不會是嫉妒人家崔世子長得好看吧……?-_-||

崔陽将錦袍下擺系在了腰上,陸瑾之負手而立,眸光微眯,看着崔陽的神色,宛若是看着即将待宰的獵物。

打鬥一觸即發。

陸淵捧着茶盞,垂下眼眸,簡直不敢直視。

陸延亦然。

陸清倒吸了一口涼氣,四哥下手太重了哇!

陸瑾之招招狠辣,沒有放過任何進攻的機會,尤其對崔陽的臉毫不客氣。

崔陽,“……”萬沒料到會如此,侯爺對他的怨氣是從何而來?城府如他,竟是一時半會尋思不出來。

眼下唯有自保!

等等!

侯爺,能不能不要打臉?!

他來京城一趟,也是要見人的!

不多時,老太君聞訊而來,陸家女眷也都趕來了,其中也包括了楚宜修與薔薇。

衆人見好端端一美男子臉上挂了彩,不免心痛萬分。

這、這怎麽能下得了手?!

老太君高喝,“老四,住手!”言罷,一個狠厲的眼神望了過去。

陸鳶與陸綿綿對自家四哥同樣不友善了。

蕭氏雖偏袒自己的兒子,可人家崔世子也委實可憐啊。

薔薇擰着帕子站在原地,不知該站誰。

楚宜修心裏翻了個白眼:好一個公報私仇、無理取鬧的定遠侯!

陸家衆人都紛紛上前關切崔陽,對陸瑾之橫眉冷對。

陸瑾之擰眉站在原地。

這時,崔陽仿佛很堅強的站了起來,還對陸家衆人溫柔一笑,“我沒事的。”

說着,他身子一軟,又單膝跪地。

如此一來,陸家人更加關切他。

陸瑾之,“……”

崔陽被攙扶下了擂臺,陸清立刻親自遞了茶上去,老太君宛若對待親孫子一樣給他擦汗。

崔陽卻一直面帶笑意,“是我學藝不精,侯爺今日賜教,讓我頗有進益。大家千萬不要怪侯爺,侯爺也都是為了我好。”

他此言一出,陸家衆人看向陸瑾之的神色就更為憤憤然了。

陸瑾之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一件事,“……”

好一個茶藝超群的冀州世子!

當日,崔陽被陸家人妥善照料。

晚上侯府開了席,老太君特意沒有讓人去請陸瑾之。

陸瑾之聽聞消息,也不太好直接過去。

既然不請他,他不去便是。

但陸瑾之在竹裏齋卻是心事重重。

原來,男子耍心機也可以那般的陰柔!

陸家人都被崔陽蒙蔽了雙眼。

陸瑾之心中一直不爽快。

他等了許久,直到影衛前來禀報。

影衛離着陸瑾之幾步遠的地方站立,這是侯爺被陸家衆人冷落的第二回 了,莫名同情侯爺。

“侯爺,夫人回院了。”

陸瑾之已經沐浴更衣,他嫌天熱,中衣敞開大半,聞言後這便直接起身去隔壁的海棠齋。

楚宜修不久之前在千秋居吃了幾杯果子酒。

她倒不像陸瑾之那般不勝酒力。

只不過,美人飲酒之前,面頰酡紅,眸光潋滟波光,月色下,千嬌百媚。

陸瑾之過來時,楚宜修就站在庭院中,小手拉過一朵芍藥花,正放在自己鼻端。

陸瑾之一到,楚宜修就意識到了,但她裝作沒察覺,直到男人靠近,長臂從背後圈住了她,楚宜修故作受驚過度,慘叫了一聲,“啊——!”

作者有話說:

楚宜修:造作大師

陸瑾之:裝/逼/大師

崔陽:茶藝大師

老太君:老身就靜靜地看着你們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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