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親自訓導

一年後。

吱呀聲一前一後,一身白衣的顏淵伸手将落發繞到身後,側頭看隔壁伸着懶腰步伐不穩的朝歌從房裏出來。

“師父早……”對比顏淵溫柔的颔首,朝歌顯然還沒從夢中完全蘇醒,一下被門口的籃子絆倒,師父眼疾手快伸手帶住,朝歌終于清醒。

顏淵一邊給她整理衣襟,一邊責怪道:“就這樣亂糟糟的出去?”

“可是去晚了散融又要罰我抄《昆侖志》了。”

從現在的角度俯視朝歌,她似乎長高了少許,“進屋為師給你绾發,不然有失形象。”

“哦,遲到了師父負責。”

“嗯,為師負責。”

一手推着朝歌往裏,一手拾起籃子,顏淵進屋,卧房裏旺旺蜷在床鋪的一角正在睡覺。

朝歌安安分分的坐到梳妝鏡前,顏淵站于身後給她梳發,銅鏡裏映出一張褪去三分幼稚,增添七分秀色的容顏,“朝歌,為師閉關的那一段時間,沒有鬧事吧?”

“師父讓清凝監視我,大師兄督促我,朝歌哪有時間去胡鬧?”

“是嗎?”顏淵稍許彎腰,裝作嚴肅道,“可覃長老告訴為師,你三次偷偷下山被抓到,還偷吃了他池子裏養的上古神獸衡公魚;更有遲長老也是參你道,你帶着旺旺玩耍把他宮殿的牌匾抓了三道痕跡,還差點扯掉了他的胡須。你倒是說說,你是怎麽個安分法?”

被說得一無是處的朝歌低頭沉默,顏淵又道:“雖然清凝對你嚴格,可你的過失她絲毫未向我彙報,要不是昨天去了兩位長老那裏,為師也不會知道。朝歌,不是清凝他們包庇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

“哦。”

看她誠心不足,顏淵湊到她耳邊道:“還是說,仗着師父寵你,不打你罵你,你就改不了胡作非為的本性了?”

“沒有!”關于這點她是絕對否認,因為也正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資本,可是這樣被戳穿讓朝歌情何以堪,即便死不承認也掩飾不了臉上的愧赧之色。

看她死鴨子嘴硬,顏淵捏住她小巧的耳垂,稍稍用力,她便立馬跟被人踩着尾巴一樣想要跳遠,“師父!師父你幹嘛啊?”

“這叫耳提面命,做錯事無所謂,就怕你愈演愈烈,以後一發不可收拾,可是要出大事的。好了,坐下來。”

朝歌揉着耳朵嘀咕幾聲坐回原地,“朝歌以後不敢了。”

“你若再犯,以後為師閉關你就跟着來伺候。”顏淵不輕不重的警告,這種先禮後兵的逼問倒是讓朝歌學到了一套,“來就來,就我和師父兩個人,他們羨慕都來不及。”

“你倒是臉皮越說越厚,這一年是誰教你說話這麽吊兒郎當的?”

朝歌回頭看一眼顏淵,又神經兮兮的轉向銅鏡:“師父你再這樣逼供的話,我早課真要遲到啦!到時你幫我抄《昆侖志》。”

“巧舌如簧,沒一點正經。是否還記着師父閉關離開的事情,到現在都不肯好好跟我講話?”

朝歌蹙眉扭頭:“那晩師父明明答應了我去書房睡的,結果朝歌半夜給你送被子你卻人不在,不遵守約定的人是師父,朝歌沒有錯。”

最後插上紫萼,攏一下秀發便如瀑布流瀉下來,顏淵輕拍她的腦袋:“那朝歌要師父怎麽補償?”

得逞的人立馬露出最為天真無邪的笑意,轉身抱住顏淵請求道:“我要師父帶我下山!覃長老實在太壞了,一直派人攔着我,連大師兄帶着都不肯!”

“山下人來人往,長老是為你的安全着想,休得胡說。”

“好好好,我不胡說!”朝歌仰着腦袋單純的渴望,“只是下山也不行嗎?師父陪着也不行嗎?”

“昆侖有法,新入門弟子三年內不得下山。”

“難道我就不能例外嗎?”

“你是掌門的徒弟,更要遵守這些章法,否則為師威嚴何在?”

一年沒有相見,昨晚也只是匆匆在後山遇到,朝歌把師父當做空氣一樣無視了,積原拉着她上前問候,她卻鬧脾氣自己跑回房裏睡覺,怎麽解釋她都不肯開門,好像一年前她要離家出走的吵架還在持續着。可是現在她就在跟前,哪怕說話沒大沒小,性子也是比起以前更加惡劣,卻是讓人愛不釋手。顏淵躬身抱住她的時候,直覺正要反駁的人突然一顫,僵直了背脊,“……師父。”

“朝歌要求的,為師都辦不到,那要怎麽樣才能原諒我呢?”

得寸進尺的人是她,反過來道歉的人卻是長輩,朝歌心裏油然而生罪惡之感,說話也是支支吾吾:“只要……只要師父以後不再不告而別就好。”

“師父是怕……”顏淵近在咫尺,連同他說話的氣息都噴薄在耳側,讓人心神不寧,“如果那晩你提前知道我會去閉關,定是頭也不回的離開昆侖了。只有先留下你,我才有把握離開。”

“那師父……以後還要去閉關嗎?”

“嗯,仙魔大戰迫在眉睫,為師不能坐以待斃。”

聽到這點朝歌如夢初醒,放在膝蓋上的手抓住衣襟試探道:“師父……是要和魔尊大戰?”

“這倒不是,朝歌很怕嗎?”

她是害怕,從各方面而言都很害怕這一場兵戎相見,所以聽了顏淵的話才有所平靜:“原來如此,朝歌怕師父受傷,也怕……”

顏淵以為她是害怕自己失去可以依賴的靠山,便松手拍拍她的腦袋:“朝歌放心,師父自有分寸,不會讓你為難。”

“哦……”有些整理不清自己的思想感情,朝歌回頭看一下窗外的風景,這才發現時間不早,立馬跟彈簧一樣跳起來:“師父我要走了!我們晚上再說!”

但看她匆匆忙忙跑出門,又折回拎了串葡萄賊笑一下才狂奔離開,顏淵不禁苦惱,這個已經年歲近千的小狐貍,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成人,變得穩重淑女呢?

朝歌前腳踏進早課,下一秒就已經跪坐到了散融身邊。

“小師妹真是死性不改呢!”散融微笑的臉帶着邪惡的意圖,“《昆侖志》十遍,三天後交給我。”

朝歌耷拉下腦袋,都是師父的錯,跟她廢話這麽久。

“啊對了,小師妹你嘴邊還有葡萄汁,這樣魯莽有失體面,回頭去祠堂跪個兩個時辰,明白沒?”

朝歌瞪着散融的目光簡直可以将他千刀萬剮,到嘴的話也只得咽回肚子。

早課過後是積原的陪練,相比于散融這個喜怒無常的變态而言,積原就好欺負得多。聽聞她要罰抄《昆侖志》,更是忽略了今天修行的內容幫她一起,兩個人在葡萄架下抄得天昏地暗。

清凝路過時丢了一打紙張,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昆侖志》的內容,“喏,這是以前的,給你廢物利用了。”

朝歌大概的翻閱,驚嘆道:“原來師姐也罰寫過啊!不過字寫的好差。”

正要離開的清凝回頭大吼一聲:“你愛要不要!”

看她火爆走遠的氣勢,大有将勾陳宮踏穿的意味,朝歌撐着下巴道:“清凝師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口是心非呢。”

積原道:“但是小師妹說話卻越發有師弟的感覺了。”

“沒辦法,誰讓他教我早課,大半的道理都是從那個家夥那裏得來的。不過說實話,散融師兄确實很聰穎呢,像他這樣的人,為什麽會被安排到去教最底層弟子們的基礎早課呢?”

積原道:“我們五曜衆人,德标和藏睦是師父的随行護衛,清凝一般傳達兩位長老的意思,算是師父的助手,散融他為人自在,當初是他自己選擇教授弟子們《昆侖志》的。”

“唉?那大師兄呢?”

說到自己總是有些不自然,積原回想道:“我因為進入昆侖的時候尚不是神仙,需勤于修煉,沒有正事安排,日久天長也就成為慣例了。”

“我知道!”朝歌湊過去大為贊許道,“大師兄是昆侖首屈一指的弟子,師父不讓你忙東忙西,是希望你好好修煉,然後在仙劍大會上奪得佳績為他争光!我聽弟子們說,積原你一直都是仙劍大會第一名呢!”

被這樣直截坦率的表揚,本是不茍言笑的積原更是面紅耳赤,朝歌故意靠近點看他的窘樣:“大師兄真可愛,比我還容易羞澀,連散融都道,清凝要是能有大師兄一半的性子,也會招師父喜歡得多呢。”

“怎麽……又胡說八道。”

“沒啊,因為和大師兄,才敢胡說八道。”

被朝歌直視的人再也承受不了這樣的目光,只得瞻前顧後,突然指手那片藤蔓:“好像……好像結葡萄了!”

朝歌一下瞪大眼睛回頭,只見那一片青翠欲滴的藤蔓之中,有幾點尤為顯眼,立馬丢了筆跑過去,歡天喜地道:“真的!真的!以後就不用大師兄一直往山下跑了!”

積原也是眉開眼笑,心想就算葡萄成熟了,這點還是不夠你吃的,小師妹。

師父正站在湖邊,魚兒們便全都游了過來,似乎期待他扔下點吃的,也似乎在靜靜的觀望他風華絕代的容顏。

朝歌本是想跟師父埋怨自己又要罰寫,但看師父這麽專注的神游天外,也不好意思去打擾,正要離開卻見不遠處清凝也是在樹蔭下站着,等到發現朝歌的注目便立馬轉身,三步并作兩步逃離了。

天氣有些陰沉,秋風蕭瑟的吹過來,掀動了顏淵的衣擺,也讓他若有所思的回過神來:“朝歌?”

朝歌放下思緒跑上前去,佯裝生氣道:“師父好過分,有閑工夫在這裏發呆,也不幫我抄書。”

顏淵不知所謂的笑起來,這樣看來在陰翳的氣氛之下,倒是點亮了無數光彩:“果然被罰了嗎?”

“啊啊,拜師父所賜,接下來朝歌還要去祠堂跪個兩時辰。”雖然有責備的意思,但是單純的口吻卻沒有透露一絲一毫的低落情緒,顏淵摸摸她的腦袋,“師父不在的這段時間裏,看來是跪了好多次了,到現在居然悔意全無,顯然面壁思過對朝歌而言已經沒有效果了。”

朝歌開心道:“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去跪了?”

顏淵笑道:“當然……不過朝歌要跟為師去書房學習,散融治不了你,為師有的是時間和辦法。”

“啊?那我還是去祠堂好了——”正要逃匿的人卻被逮個正着,顏淵捏一下她的臉蛋,“跟為師過來。”

書房裏德标正是守着,師徒二人進來之後便識趣離開,回頭看一眼可憐兮兮抓着腦袋的朝歌。

師父坐到書案前,朝歌搞不清楚狀況道:“師父要我做什麽?”

“書架上的書,按照書名首字從易到難排列放置,完成了即可。”

“什麽?!”朝歌不可思議的仰視靠牆的書架,足足占據了整面牆壁,“師父你是壞人。”

“朝歌若是閑着沒事做,為師還可以安排很多事情讓你忙碌起來。”

朝歌舉手投降:“好的,師父,我現在就整理。”

尋常而言,整理書架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若是這樣龐大的書架,并且高過朝歌頭頂伸手也是夠不着頂端的話,這就是難上加難。

于是朝歌便拖着凳子跑來跑去,一個人忙得熱火朝天。

這樣看來倒是比跪祠堂有趣得多,尤其是翻閱着手裏這些各色各樣書籍的時候,都讓人意外驚嘆。藏書可以反映一個人的品味,而師父的收藏則是天文地理,奇門遁甲,醫藥膳食,無所不有,讓人眼花缭亂。

朝歌上蹿下跳着整理,一邊閱讀一邊思索,一邊不小心撞上書架,讓翻看文書的顏淵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将最上方一排整理完畢,朝歌拍拍衣裙,跳下凳子,開始查找下一排的內容。

地面零散的書籍堆成小山,朝歌鑽進去搜索,顏淵無意看她一眼,連忙側過頭去。發現要找的書在另一邊,朝歌歡天喜地的撿起來,對上顏淵不太自然的表情,“師父?”

顏淵扶着額頭,反應過來:“怎麽了?”

朝歌趴在地上,初來時給她定制的道袍已然嫌小,遮着緊俏的曲線,嬌小惹火的身材反映襯着一張天真明媚的臉,“師父,要是到晚上也整理不好,可以明天繼續嗎?”

“……可以。”顏淵不自在的斜過臉去,等她回頭專心致志了又是忍不住繼續觀察她。朝歌來這裏兩年不到,性子變成熟許多,撒嬌少了,埋怨多了,以前只是纏着師父一個人,現在和長輩們的交談都習以為常,情況很是樂觀,卻讓人總覺得少了一種十分珍重的感覺。

正是深入思考着,突然架子另一側有書籍落下來,将顏淵驚醒。朝歌尖叫一聲,卻見那書沿着小山滾落,一直到書案底下打住。

顏淵正要俯身去撿,朝歌已經跳下凳子,匆匆過來拾掇,“對不起,吓着師父了吧!”

少女撩過耳際的發線伏地去撿,甚至穿過顏淵的腳邊,讓座上的人有些震驚。不再像一年前那樣還會撞着桌子,朝歌這回小心翼翼盡量匍匐着出來,站起來道:“沒事了,師父看書吧!”

一個時辰後,第二排也是有模有樣的排列清楚,朝歌滿意的看着成果,深吸一口氣爬上凳子繼續努力。

而這期間,無事可做的顏淵一直在觀察着她,有時朝歌發覺了回頭嫣然一笑,“師父坐着是監視我嗎?放心,這點小事太簡單了,朝歌一個人肯定能完成。”

顏淵笑道:“以往積原替為師整理過書架,但他只用了一炷香的時間,等你有了他那樣的水準,為師便不會讓你再做這些事了。”

“大師兄……他肯定是用法術的!”

“自然。”

“唉,難道師父的目的是要我動用法力嗎?”

“不,只是訓練你的耐心而已。”

“原來如此,那我還是腳踏實地慢慢來吧,不過也挺有趣的。”

但是這種“有趣”,在顏淵以各種不同的排列方式讓她整理之後,再好玩的游戲也成了枯燥無味的重複動作。

兩個月後等到朝歌對任何一種排列都熟悉之後,顏淵反倒不再讓她碰書架了,推一杯茶道:“按着架子上《茶道》那本書,今天試煉第一道。”

朝歌輕嘆一聲,爬上凳子去拿《茶道》,小聲嘀咕:“師父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于是乎,德标侍奉茶水的本分轉交給了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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