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無論何人

銷魂至死,卻又幡然醒來,朝歌彈坐起身,氣喘籲籲,周圍一片黑暗,寂靜無聲。

轉身看向臨床,顏淵正是睡得安穩,朝歌豎起膝蓋抱住自己,摸一把冷汗,靠在牆上止不住喘息。

這一場春夢,讓人意亂情迷到以為是真的一樣。

再看一床淩亂,以及這一身黏膩,朝歌蹂躏着臉頰,感覺像是做了最為可恥的事情,起身換了衣物。

窗外白雪皚皚,照亮裏屋,昏暗的光線之下,身上點點愛痕,朝歌咬牙道:“不、是、又、自、渎、了、吧,我可以……去死了。”

穿了一身幹淨的衣物再度躺下,卻沒了睡意,朝歌轉身再看顏淵,伸手企圖去抓他的臉,可惜手不夠長,只能揪着一些頭發,自言自語道:“三清在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亵渎師父的。一定是白日裏青樓待多了,夜裏才會胡思亂想的。”

說起青樓,朝歌又想起還在玉虛峰之外等待的百媚,不覺一個頭兩個大,“不行不行……師父是我的,不能讓她進來。”

“可是這樣做的話,是不是太不厚道了……該怎麽辦……”

朝歌翻身過去,恨不得對牆撞個幾下,以求正确的答案,可終是嘆一口氣,蓋上被子睡覺。

而向着此處的顏淵卻是緩緩睜開眼睛,看她猶豫不決的模樣,也是無奈轉身,看向房頂。

兩個人一起失眠。

早間起床,朝歌困意沉沉,就連下了床之後走路都不太穩,要是這樣三天兩頭做一場春夢,她一定會精盡人亡的。

顏淵将散落一地的衣物撿起放入木盆道:“洗漱之後在靈臺等我,我先去盥洗衣服。”

朝歌擡眼看窗外耀眼的陽光,喃喃道:“都這麽晚了啊,連師父也起遲了麽……”

眼看着顏淵路過窗邊向着東面小溪過去的時候,朝歌一眼望見盆中最上面那抹金燦燦的肚兜,頓時如五雷轟頂,疾風似的奔出門去。要是讓師父發現她衣服上有動情的痕跡,豈不是這輩子都沒臉見他了?

顏淵正是抵達小溪,看朝歌要死要活的追過來,起身道:“怎麽了?”

朝歌整理了情緒道:“師父……我突然覺得這些洗衣做飯什麽的還是我來比較好。”

朝歌上氣不接下氣,将要說的話一氣呵成,頓感頭暈目眩,顏淵道:“沒睡好的話,還是回去休息吧,這裏交給為師便可。”

朝歌搶先一步奪過木盆視死如歸道:“師父萬金之軀,要是回去讓長老們知道你每天幫我洗衣服的話,我有幾個骨架都不夠拆的。”

雖然意識到這種狀況是剛剛發現的事實而已,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她還有半年的時間讨好顏淵,便笑靥如花:“師父,還是讓我代勞吧。”

本以為這點事很容易蒙混過去,莫想顏淵居然跟她較真起來:“本就是為師答應你的事情,怎好出爾反爾。”

“沒有沒有!”朝歌辯解道,“本就是我厚着臉皮讓師父洗的,現在只是良心發現而已。”

顏淵于是也不再跟她争論,看她小心翼翼放下木盆卻是不洗道:“師父怎麽還不走?”

顏淵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一抹金黃道:“為師怎麽從未見你穿過,那件黃色的肚……”

朝歌攬着才要解釋:“這件是……是——”但一想這話題似乎格外不對勁,就連顏淵也是意識到過分關心而打算就此走人的時候,朝歌冷道,“師父,為什麽你會對我的肚兜感興趣……”

又見黃昏,兩個人站在平原上回望整片銀裝素裹的世界,顏淵道:“回去吧。”

朝歌卻遲遲不見追上來的意思,意料到她那一點擔心,顏淵解釋道:“百媚的話,已經被藏睦送回昆侖山腳了。”

聽到這個消息,朝歌竟然長籲短嘆了好一會兒,倒不知是遺憾她沒有進來玉虛峰,還是慶幸着這一切還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包括師父。

走在回去的路上,朝歌忍不住開口詢問:“師父,你以前……有緣的動物除了我以外還有別的嗎?你有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偷過仙草什麽的,或者跟別的動物打過架啊——”

顏淵停步轉身,微微蹙眉,朝歌這一番言論,倒像是把他以前的劣跡列舉出來數落一般,讓人聽着別扭:“偷仙草……打架的話,也只有你一個不怕死的而已。”

朝歌看他略有消遣的态度,追上去道:“哎——師父年輕的時候一直打架嗎?誰都打不過你嗎?”

顏淵一本正經道:“為師現在看起來很老?”

朝歌擺手搖頭:“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對師父的過去有些好奇而已。”

“想聽?”

朝歌點頭如啄米,“非常之想。”

顏淵也是不做隐瞞道:“我出生于一千年前的昆侖,那時是中天紫微大帝執掌昆侖,他收我為徒,當時掌門直系弟子只我一人而已。而後我修煉五百多年,師父大戰魔尊重傷,便來瀛洲偷藥,遇到了你。”

朝歌一怔:“師父,你這五百年也太快了,沒什麽難忘的事嗎?”

“有一件。”

“什麽?”

“三清授予我軒轅劍,差不多也是奠定了我日後繼承昆侖掌門之位的基礎。”

“呃,師父,我想聽一些……比較私人的。”

顏淵不以為意道:“那是什麽樣的?”

朝歌欲哭無淚,“那就說說師父第二第三第四……難忘的事吧。”

“第二第三第四?興許是當年惡戰魔尊,師父和師兄弟們負傷的時候吧,那時三清之一的太上老君丹藥有限,很多人都無藥可醫而亡,後來我閱遍書籍才知瀛洲之上有仙草,便不遠千裏的去了南方尋覓。”

“師父……那有什麽比較歡樂的事嗎?”

“嗯……曾經覃師兄試煉三昧真火的時候燒了師父的胡須,為師覺得挺有趣的。”

“還有嗎?”

“一次仙劍大會上,田師妹的長發被劍氣割斷後來将對手打得鼻青臉腫,讓師父不得不喊停的時候,也挺有趣的。”

“等等——師妹?田師妹!”

顏淵自然道:“田靈素,遲長老手下的徒弟。”

“原來是遲長老的十二宮,她現在人呢?為何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顏淵似是有些介懷,目視千裏,轉眼看朝歌明媚的眼神不覺惆悵道:“師妹她……”

“她怎麽了?”但看顏淵傷懷着過往,朝歌也忍不住揪心起來,“她……”

“她已經去世了。”

朝歌不敢置信道:“死了?”

顏淵苦笑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何必重提。”

“那她是怎麽死的?師父很難過嗎?”

顏淵緘口不言,邁步離開道:“這些陳年舊事,不用再問了。”

西天的黑夜很快吞噬黃昏,這最後一點亮光也消失殆盡,朝歌原地停留,揪住衣襟,深呼吸一口,閉眼睜眼,快步跟上:“師父!”

長生殿十二宮。

這個院子雖然許久沒有人住,但卻依舊打掃的窗明幾淨,像是為誰而等待着。推開陳舊的雕花木門,堂屋裏赫然放着一樽排位——田氏靈素。

走進來的清凝先是跪拜一番,繼而進屋打掃,整理床鋪,換上幹淨的桌布,轉身正要走出外間的時候,祭拜的墊子上竟跪着散融。

“你來做什麽?”清凝似是不悅這裏有別人闖入,散融也是無所謂起身道,“拜谒前輩,不需要任何理由吧。”

“你又不認識她。”

“你敢說你認識她?”

面對散融意味深長的試探,清凝反而看輕道:“與你無關的人,難得見你這樣有心情。”

“連師父都看重的前輩,作為師父的徒弟,更該以禮相待。”

“不需要,”清凝不屑一顧道,“我走了,你記得關門。”

與此同時起身的人一下抓住她的衣袖,清凝竟有一絲顫抖:“要說什麽?”

散融拍拍衣襟,笑道:“只是想跟你一起走而已。”

夜裏燒水的時候,朝歌趁着火勢正旺起身活動一下坐久的筋骨。房裏的顏淵坐在書案前,朝歌所站的角度正好從銅鏡中将他的姿态一覽無餘,《森羅萬象》攤開着,顏淵手裏卻拿着一方白絹,角落繡着巧奪天工的水木清華。

本以為他在思念田靈素,卻想對着清凝贈送的禮物發呆,朝歌倒是越發搞不清楚師父的感情了。

顏淵忽而瞥見銅鏡裏朝歌的容顏,收起白絹道:“朝歌。”

正是神游天外的朝歌一下醒悟過來,轉身就要逃匿,卻是被一下逮住:“到為師身邊來。”

朝歌蹑手蹑腳的走過去道:“師父修煉一天一定累了吧,朝歌幫你捶背。”

顏淵道:“不必,為師還沒年老力衰到那種程度。”

朝歌吃力不讨好,癟嘴道:“師父怎麽了?好像生氣了。”

顏淵拉她坐到身邊,輕輕擁住,這突然變味的氣氛讓朝歌吓得不輕,頭拱着顏淵的胸懷,全身僵着。

可是顏淵不再說話,只是這樣抱着她,讓朝歌無所适從,終于顫抖着聲音把話說開:“我……我長得很像師父的師妹嗎?”

顏淵倒是一愣:“什麽意思?”

朝歌仰頭又是有些害怕,只得垂視道:“師父……難道不是喜歡那個……田師妹嗎?”

本是平整的眉宇忽而絞成一團,顏淵和她有些話不投機道:“喜歡?……你是怎麽想的?”

朝歌一愣:“難道師父喜歡清凝師姐?”

顏淵推開她,但看她眼裏認真的神色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解釋,只問:“為什麽會突然……”

“因為師父在思念這兩個人,我看得出來。”朝歌直言不諱,起身道,“師父,原來你早就看開《神仙戒》,不過我不怪你,我會幫師父保密的。”

本是傷心憂慮的氣氛一下被搞成這麽詭異的感覺,顏淵扶額,有些無力道:“為師心中自有《神仙戒》,當然也不曾——”

朝歌轉身針對他道:“師父敢說自己不喜歡?我從來都沒見過師父這麽傷心。”

“緬懷死者無可厚非。”

“但是師父拿着清凝師姐送的手帕!”

“清凝她——”

朝歌擡手,佯裝無謂道:“我都知道,師父你不用說了。”

顏淵管她知不知道,接着說道:“我身為昆侖掌門,更當以身作則,無論是靈素還是清凝,都不是你想的那樣。”

“師父你不用勉強……”朝歌說着嗓音竟有些沙啞,“其實、你和清凝是兩情——”

千鈞一發間,顏淵伸手堵住她的嘴,就要做最後的解釋,卻想朝歌的眼淚撲簌流下,無聲無息,讓彼此都愣在原地。

朝歌不知所措的轉身,“水……水開了,我去看看。”

顏淵從身後将她一把抱住,不容分說環緊,怕她掙紮離開,低頭道:“對不起。”

朝歌看着地面,一個勁的流淚,聽這句對不起,一下捂住嘴巴,害怕哭出聲來。

“也許有的事情現在還無法告訴你,我也不希望有這樣一天。這一切本與你無關,我不想給你帶來煩惱……可是……”話已經到嘴邊,但還是閉眼咽了回去,顏淵将她越抱越緊,只能表達出最為簡單的安慰:“不要哭,為師……該怎麽做才好?”

晚風吹過,将外間的水蒸氣吹來,迷糊朝歌的雙眼:“我不知道……但是師父說了,會守着我一生一世……無論何人,無論何事……不離不棄。”

擁抱再緊三分,讓人再也無法逃脫這片溫暖的海洋,“這同樣……也是我的心願,朝歌。無論清凝,無論靈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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