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在園子裏曬太陽,偶然看見剛來陸府的她,只覺得她年紀看起來很小,小臉很白,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左右亂看,像假山石後柳樹梢上的鳥雀。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他忽然發覺,她總會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有時是在園子裏,有時是在他院子外,只不過每一次,他都當做沒有看見她,以為那些只是巧合。
直到那一次,他在假山石上乘涼。
他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風吹柳枝動,有一束一束的光随着柳枝的擺動射下,散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斑,清涼又暖和,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他正眯着眼養神,聽見了遠處的輕微腳步聲,那腳步聲慢慢又鈍鈍,朝他緩緩靠近,卻是停留在假山石間的小溪中,他只需睜開眼,從上往下看去,便能一覽無遺。
來人是一個小姑娘,頭發半紮半放着,鬓邊簪着一只蝴蝶,風一吹過來,蝴蝶翅膀噗噗振動,反射出五彩的光,叫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小姑娘穿得有些過于清涼,半露出身前的誘人,似乎是要掉出來,他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面,當即紅了耳根,要轉身離開,卻聽見她在說話。
她說,今天的天兒真熱啊。
一句有些拗口的話,還有些不自然,一聽便知道是故意說出來,他覺得有些好笑,便又掉了頭回來,想看看這個小表妹到底想做什麽。
于是他看見了她雪白的玉足,圓潤的指甲蓋上還抹了一層紅色,他從沒見過女子的足,腦中只有一句屐上足如雪,不着鴉頭襪。
他恍然伸出手來,遠遠比了一下,那足好像只有他手掌那麽大。
他心中一驚,猛然回神,将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抛開。他想不明白為什麽她會出現在這裏,要做這些,知不知曉或許會被人看見?
那一霎,他的腦子裏猛然蹦出一個荒唐的想法:她來這裏是不是為了自己。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還會沒回過神來,就聽見噗通一聲。
往下一看,人不知為何摔進了水中,渾身淋了個半濕,濕濕嗒嗒的外衫黏在身上,淺紅色的小衣清晰可見。
這要是被人看見,她這輩子的清白恐怕就要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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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顧不得那麽多,滾着輪椅朝她靠近,清清楚楚看見了濕衣下的輪廓,就是那麽一息,他已經感覺眼睛被灼傷,不敢再看,只能佯裝盯着遠處的白色睡蓮。
腳步聲朝他靠近,他的餘光瞥見了那抹身影,故作淡然與她說完話,匆匆忙忙送她回去,若不是以為她的腿摔傷了,他甚至不會回頭看她。
他不敢。
他以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只要将她送回去就行,沒有想到她會問他,可以不可以和他一起乘涼,又說要時常來找他玩。
他慌了,覺得心裏的大膽的想法有可能是真的,他下意識地拒絕了。
或許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當她在院門口,忽然摔過來時,他也躲開了,他看出那是一個假摔,不會出什麽事,可若是這樣衣衫不整地摔到他懷裏,問題便大了。
看到她那麽狼狽的樣子,他是想開口道歉的,可是她撐起身,擡着頭看他時,那身前的雪白呼之欲出,只需一眼,他便方寸大亂,落荒而逃。
那一晚,他很可恥地夢見了她,他才知道,原來他還是個正常男人。
可他很快又鎮定下來,他知道自己有多麽不堪,他不打算給她回應,早就想好了,無論她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會拒絕。
但他低估了她的吸引力,她的小表情、小動作、小心機都是那樣明顯,可她的眼神卻又是那麽炙熱而純粹,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生怕自己再也不見她。
她好可憐又好可愛,她沒有了親人,自己不能對她這樣冷漠。
他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給自己催眠,告訴自己他們不過是親人的關系,可慢慢地不知道從哪一日開始,他覺得她好像自己今年新栽上的栀子花,純白無暇,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他開始每一夜、每一夜地夢見她,那串他剛摔斷腿時佩戴過的佛珠,又被他拿了出來,日日在手中滾動。
他清楚地知道,他不能這樣,他根本不配喜歡她,甚至覺得那樣的夢是一種玷污與猥.亵,他是有罪的。
可無論怎麽揉搓那佛珠,也無法抹滅他內心深處的那道影子,可即使他知道她也是有意的,他也不敢在她真正表明愛意之前,對她自作主張的喜歡,在他看來,那不叫喜歡,叫肖想。
直到那天,在雪地裏,在那顆樹下,她湊過來,親了他。
明明他們只是身子碰撞了一下,明明唇離得那麽遠,但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是她主動過來親他的,他開始生了不該有的念想。
可當他看見她與陸懷銘那樣親昵時,他心中的那一點念想又被摧得粉碎。
他想,或許從前都會他會錯意了,表妹只是待他親近了些,那個吻也是意料之外的,總之她是不喜歡自己的。
沒有她的允許,他不敢對她有任何念想,哪怕一點點也不行。
後來,紅玉被送來,看到她對紅玉惱火的樣子,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明示暗示,他終于明白了,她是喜歡的。
他很欣喜,又很失落,他怕她只是一時興起,更怕她不是一時興起。
但表妹喜歡他,那他便可以喜歡表妹了,可他只敢、只能偷偷喜歡。
他年長她許多,又身有殘疾,實在不敢耽擱她,他也以為,表妹是年紀小,不懂事。
可表妹不懂事,他得懂。
他只能一邊偷偷心悅她,一邊将她推出去,若是有一天,她喜歡上別人,他也便不再喜歡她,是不敢再喜歡。他甚至已經想好,等她嫁人,自己便去出家,不會對她産生一點兒不該有的心意。
但他萬萬沒想到,表妹居然那樣大膽地向他表白,她總問能不能親親他,他總不說話,可心裏是想的,他甚至已經在夢裏将她玷污無數遍了。
他已控制不了自己的念想,可總能是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行為的,萬般不能做出這樣禽獸的行徑。
即便是表妹也喜歡他,他也不能因為自己的貪念,将人留在身邊。
斷腿後,怎麽會不痛苦呢?他不是聖人,他也曾憎惡過、頹唐過,只不過是被時間慢慢磨滅,只剩下一潭沒有生機的死水,他不想讓秋辭也困在這一潭死水之中。
他一遍遍地趕她走,不是故意試探,不是以退為進博得同情,是真的想要她走,他不認為這樣的自己有人會喜歡,他沒有想過,她看到那些,還是喜歡自己。
他的腦中浮現出秋辭的身影,笑着的、哭着的、狡黠的、笨拙的,最後停留在那晚的破廟裏,她顫抖着手、哭着撫摸自己殘肢的模樣。
秋辭啊秋辭,你為何要這般好?
陸懷琤深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周遭模糊了十幾年的景象又清晰起來,他看清楚了街上有人在擺地攤、有人在買年貨,他可以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們的笑聲與吵鬧聲,是那樣暢快,那樣生機勃勃。
他似乎回到了還沒有摔斷腿的那年,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是廬州城裏有名的陸家大少爺,他還可以策馬奔馳、肆意奔跑,他還有無限的光明與希望,滿懷着濃濃的愛意,去尋他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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