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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勝門外有個卦攤兒,擺卦攤兒的叫劉半仙兒,有個鳥窩頭小眼睛的貨每次出城之前,都會到他這兒來抽個簽兒。

“好賴就是它了!”眯着眼,發着狠兒似的,那一身黑衣裳的男人從簽筒子裏頭捏出來一根邊角都磨圓了的扁竹簽,遞給對面戴着圓眼鏡的老頭兒,臉上看似滿是虔誠,“怎麽樣?”

“問君西游何時還,畏途巉岩不可攀。”搖頭晃腦的半仙念着竹簽上的詩文,而後一咋舌,“哎呀我說這位先生,你這可是兇卦啊。”

“兇?兇在哪兒?”聽見壞兆頭,鳥窩頭不僅沒着急,反而怪聲怪氣樂了。

“畏途巉岩,此去一路上多有兇險吶。‘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我看,還是就此作罷的好啊。”

“得了吧。”撇着嘴角,鳥窩頭用大拇指反手指着自己,“咱爺們兒長這麽大,就不知道什麽叫‘就此作罷’。”

這個多少有點嚣張的鳥窩頭,就是歐陽晗。

然後現在,他多少有點兒怨恨自己的嚣張。

往口外跑果然一路兇險。

先是讓獨穆狼綁上了山,而後又差點兒讓獨穆狼宰了,獨穆狼的弟弟最後放了他,可還沒走到山腳,就又半路殺出個……

誰?

那個和他撞了個滿懷的人看上去落魄到一個極致,一身衣服淩亂不堪,衣服被撕裂的地方露出蓋不住的傷痕,傷痕還在往外滲血。腳上的鞋一只穿着,另一只早就不見了蹤影。此人氣喘如狗,眼瞪如牛,見了歐陽晗,先是倒吸一口涼氣,而後一個站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你……你……”

“你吓我一跳!”沒等對方說出來什麽,歐陽晗先開了口,他說的是實話,試問哪個在只有風聲鑽過的密竹林裏讓個一身是血的人撞個滿懷能心靜如水?

“……你……你不是東山的人?”跌坐在地的家夥一身虛弱。

“你咋知道我不是。”歐陽晗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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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虛弱中出現了恐慌。

“你咋知道我是?”歐陽撇嘴。

“大哥!饒了我吧!你到底是不是啊?!”

“得得,不跟你鬧了。”也感覺到自己有點兒過分,歐陽晗見好就收擺了擺手,繼而彎腰把對方拉了起來,“我不是山上的,頂多能算是山上有熟人。”

“啊……?那,你還算是他們的人啊……”腿腳抖個不停,一身泥土的人想要掙脫歐陽的手。

“都跟你說了我不是。”幫那人站穩,歐陽晗告訴他先別害怕,而後将之拉到小路邊的僻靜處,“我先問問,你是哪兒來的。”

“我……”遲疑了一下,那人終于開口,“我是過路的客商,讓他們給劫上山來,我們一共四個人,死了三個,我本來昏過去了,結果又醒過來,醒過來時候是在山溝裏,後來……遇上野狗……我的媽呀野狗正啃我旁邊的屍首呢唉喲我的媽呀……”

“先別忙着喊娘。”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歐陽嘆了口氣,心裏盤算了片刻,又仔細看了看對方,小眼睛一轉,做了決定,“哎,要不,你跟我走?”

“跟你……走?走哪兒去啊……?大哥,大爺,你可別把我又送回去啊!”

“誰有那份兒閑心吶我自己都好不容易從山上下來!”眼看着對方一通磕頭作揖,歐陽晗咋舌,把那人拽起來,他指了指小路延伸的方向,“你要是信我,跟我走,我帶你下山。”

那個失魂落魄一身傷的人,終究跟着歐陽晗走了。

然後,就在兩個人一個搖搖晃晃一個跌跌撞撞消失在竹林以外的同時,山上的頭狼,正在準備一次特殊的獵殺。

穆紹勳站在櫃子前頭,扣好領口的盤紐,繼而探手從衣櫥深處摸出一把短刀。

“哥,真要去?”穆紹瑜一臉擔憂。

“嗯。”

“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都還沒确鑿證據……”

“正因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才得趕緊。”

“哥……”

“紹瑜。”沒有讓弟弟再說下去,穆紹勳把月牙形的短刀拔出來,摸了摸鋒利無比的狹窄刀刃,而後将之別在自己腰間。

知道大哥一旦在大是大非的争論中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這場談話可以結束了。自知不能改變對方的決定,穆紹瑜低頭籲了口氣。

算了,随他去。頭狼想要做一次孤狼,任憑誰也左右不得,更何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呢……

心思有點亂,總覺得幾年前發生過的事兒又要重演一遍,穆紹瑜不安中眼看着兄長一身輕便裝束離開了房間。

下山,穆紹勳沒有和除了自己弟弟之外的任何人打招呼,他就只是騎着那匹“夜烏鸫”,從不常走的小路離開了東山頭。

從東山,到京城,差不多需要兩個晝夜,第一個晚上,歐陽晗是在距離張家口火車站最近的一所小旅店度過的。

其實原本他能趕上火車,只是,為了給同行的人換一身不至于太受矚目的衣裳,才耽擱了一陣子。

他掏錢從路過的村集上買了幾件舊衣裳,讓對方換上,又找了個小藥鋪買了些跌打損傷的藥膏,在村邊僻靜處看那人把傷口處理了一下之後,才再度啓程。

他一路上都在琢磨,思慮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多了個人跟着,又是這樣的人,怎麽都有點不踏實。

“那個,大哥,多謝您幫我,等回了北京,錢我立馬還您。”

“哦,不忙。”看了看半躺在對面炕上的人,歐陽晗開口問,“兄弟,方便的話,跟我說說你貴姓啊?”

“喔喔!抱歉抱歉,心裏頭一直七上八下的,都忘了這事兒了。”趕緊扶着炕沿兒坐起來,那人自報姓名,“我姓張,張有人。”

“啊?張友仁?”歐陽樂了,“你跟玉皇大帝一個名兒啊。”

“不是不是,我是有沒有的有,人山人海的人。爹媽盼着家裏人丁興旺,我又是老大,就叫我有人了。”

“哦。那,你家住哪兒?”

“安定門……四條。”

“四條?”

“啊。”

“國子監南邊?”

“是是是,您去過?”

“沒有,就知道國子監挨着安定門。”歐陽晗傻樂了兩聲,翻身躺好。

他沒打算接着多問,但對方反而問起他來。

“大哥,您貴姓高名?”

“我?我你就甭問了。”

“那哪兒成啊,您救我一命,我總得知道知道您是誰吧。”

“真不用。別忘了我可是東山有熟人的,知道我是誰對你不好。”

“……”聽見東山二字,那人打了個寒戰,眼睛在歐陽晗背後打量了一陣,便不再多問,只是一樣翻身睡下了。

之後,一夜無話,直到翌日清晨,兩人趕到車站,買票上車,眼看着火車冒着濃煙開出了站臺,那自稱是張有人的人才不露痕跡松了口氣。

從張家口到北京,不需要太久時間,兩人一路上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聊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不外乎也就是天壇的明月北海的風,酒過三巡喝到痛快處,那姓張的來了精神頭,開始聊起哪家青樓哪個姑娘長得漂亮,小曲兒彈唱得入耳。歐陽晗邊用筷子夾菜邊跟着應和,時而側臉看看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致。

火車速度不快不慢,天剛擦黑時就進了京城,二人下了車,歐陽晗又掏了點錢出來。

“兄弟,拿着,都這時候了,洋車都不好叫了,你也就先別回家了,前頭不遠有個如歸客店,湊合一宿,明兒個收拾幹淨了再走,別大晚上的再吓着家裏人。我家近,走幾步就到,就不跟你一塊兒住了,咱們有緣再見。”

他話說得還算懇切,對方也答應得還算痛快,又連連道謝了之後,張有人眼看着歐陽離開。在原地站了片刻後,那人邁步走向車站旁邊挑着紅燈籠的客店,遲疑了一下,還是在熱情的老板湊上前招呼住店的爺快進屋時,跟着進了門。

而那人并不知道,看似已經離開的歐陽晗,卻在胡同裏兜了兩個圈子之後,又回到了車站。他找到了調度室,跟裏面的調度員說了幾句話之後,抄起了挂在牆上的電話聽筒。

“……四爺,是我。”接通了警察廳,确認了另一頭是江一凡,歐陽晗用眼神示意旁邊的調度員先離開,而後低聲開口,“我剛從外頭回來,今兒晚上就不過去跟您回話兒了。我住車站外頭的如歸客店,您要是有什麽急事兒……就叫人來客店喊我。”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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