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愛你的立場

沐鈞掃了眼正換了衣服,頂着鐵青臉色出來的明曉,他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起身端了碗甜湯給五月,眉眼舒展,凝神溫和的目光只落在身邊女孩身上,并不回答尹露的話。

“沐先生?”

“禮物我會親自交給家主,內室還是不用了,難得這麽熱鬧,躲在小角落也沒意思。”

對方已經明顯拒絕,聰明如尹露也不便再說什麽,為了弟弟的心情,她本意想要試探沐鈞和五月之間的關系,因為這兩人看起來像是情侶卻又少了那麽一分男女之間的愛意,不是情侶的話,沐鈞的話和兩人之間的親密又很古怪。

可惜,還是沒得到有用的信息。

或許沐鈞以為她在袒護明曉,故意要和明曉在一個場合出現。

或許沐鈞也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別人來探尋。

不管是哪種,尹露也不方便再問。她側臉,再掃了眼緊挨着坐在一起的兩人,果斷的回頭,徑直往明曉身邊走去。

至少,那家夥還是未婚夫,不是嗎?

見尹露離開,沐鈞才收回心思。其實尹露的探尋方式其實沒錯,只是她太不了解沐鈞,這個男人,從骨子裏透着倨傲,有着我的人生我做主的傲然,就算他真的要将五月占為己有,也不會是在別人的地盤,被別人有心的圍觀。

那個只屬于他的美好,他必須要獨自享用。一分一毫,每一處細節都只能他去了解、擁有。

更何況,他與她,并不是那種關系。

“不喜歡甜湯了?”看着五月有些怔愣的望着面前熱氣騰騰的甜湯,沐鈞伸手去端回來。

豈料,五月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眼睛還盯着那散發着獨特濃郁香味的,讓人頗有食欲的甜湯。

腦海中浮現出原主人的記憶,從能記事起,小五月就盼着哥哥帶吃的回來。那時候她還小,不知道什麽是美食,只求得一碗熱氣騰騰的食物,用來填飽肚子。

他們在很多城市輾轉,不敢公然的乘坐飛艇,只躲在貨物夾縫裏偷渡。

沐鈞一直防着暗中有人追查,安全第一,他用還不算結實的少年臂膀,抱着她蜷縮躲藏。就為了那麽一個隐秘的位置,他們或許一整天都沒有食物,可能也只是不敢吃東西怕發出別的聲音。

五月那時候不到三歲,年紀太小,不懂他的隐忍,餓了就要哭鬧,他只得小心翼翼的離開一會兒,偷一份飛艇廚房中的甜湯,先給她喝了暖身體,填肚子。

哪怕他自己餓的頭暈眼花了,也要一口口地喂着小五月,看着她蒼白的小臉上出現滿足的紅暈。

就是這種廚房裏随時會熬制的餐前品,不算珍貴,卻成了小五月最喜歡的食物。在那麽艱難的環境裏,只有這東西,給過她溫暖。

可惜,她年紀太小,記得的只有食物的滿足,忘記了身邊的他盡力給她的溫暖。

沐鈞被五月的手按着,視線掃過那甜湯,也想起了過去的事,似乎是種習慣,那麽多餐前品,他拿起的就是這個。

他還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弱小,可為了報答五月的父母,為了保住五月,他再弱也在暗中打聽一切關于那次事件的消息,尋找細微的線索,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就如在身邊安了顆不知道位置的定時炸彈,随時随地都會有爆炸的危險。

正因為如此,他或許保護五月太過,生人忽近。

小時候,她還會怯生生地躲在角落裏,望着他的外出辦事而不安,睜着那雙瑩亮的藍色眼睛,帶着渴望的眼神,手指扣在牆角問他:“哥哥什麽時候回來?”但随着她成長,特別到了青春期後,她叛逆心越來越重,越來越渴望離開他的約束,結識不同的人,幾乎有事都要和他唱反調,甚至因為那少年的事情,憎恨地趕他走。

那時候,追查的黑手正好被他清理完了,他如她所願,遠離她身邊給她自由。

如今卻為了她的安危再次回來,沐鈞已經很久沒聽到她叫“哥哥”,他心情頗有幾分複雜,又想她如往常般親昵地叫他,又在心底深處不希望她當他是哥哥。

不是哥哥是什麽呢?就算他當她為一生要守護的女人,她又真的會愛上他嗎?哪怕丁點的強迫,他都不願意,不想再次看見那雙充盈着淚水,對他滿目含恨的眼睛。

沐鈞眼簾半垂,掩住眸中深不見底的神色,輕輕推開五月的手,笑了笑:“這東西過去吃得太多,現在你已經不喜歡吃了吧,我重新給你拿。”

五月搖頭,把甜湯搶了過來,在他眸色深沉的注視下,拿起小勺一口口吃着。

原身體主人已死,能自主浮現的記憶恐怕是對她來說,比較深刻的東西。五月想要去感受那種深刻,可惜她吃了也沒有什麽感覺,除了肚子有了幾分飽意,其他……什麽也沒有。

人類,真的是很難懂的生物,對這樣那樣的複雜感情,五月不明白,但也不氣餒,她有漫長的時間去了解,或許有一天,也可以像掌控者“一”那樣,真正的了解人類。

看着靜靜吃東西的五月,沐鈞先是一愣,旋即仰靠在座椅上,半眯起眼,一身的冷冽化為柔光,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她近來的言行,既陌生又熟悉,他以為她變了,其實沒有吧。

他心神一蕩,手悄然地滑到五月腰間,順滑的曲線,有着不可思議的手感,仿佛一觸及,就要陷進去。

被男人如此暧昧的摩挲觸碰,五月眼底一亮,轉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那眼神,仿佛一頭餓狼,瞅準了它的獵物。

沐鈞動作一僵,眼中有種被發現的心虛,也有種不明所以的探尋。

五月搓了搓手,滿滿地幹勁。她記得林中的男人就是如此撫摸那個女人的,她變被動為主動,在衆目睽睽之下,貼身上來,斜坐在沐鈞腿上,學着林中女人那妖嬈的姿态,用手吊着他的脖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機械說道:“沐鈞,來‘愛’我。”

明明是魅惑的動作,她做起來卻另有一番風味,她是那麽柔軟清香,仿如一朵旖旎的蓮花,在他眼前含苞欲放,任君采撷。

瑩藍色的眸子仿佛天上最閃亮的星辰,閃耀的光芒奪去了他所有的視線。

沐鈞的心弦,突然被撥動了,酥麻的感覺在那瞬間蕩漾在全身。

若不是場合不對,若不是她太過古怪的主動,他或許會想要繼續下去。

“五月,坐好。”他淡淡地道,聲音多了幾分暗啞。

“這位,就是五月吧?”帶着幾分輕蔑的尖銳女聲從五月身後響起,“你這是故意躲着我,不讓我看見你呢?還是本性難改,非要勾搭上男人才舒服?”

她抱他,是因為在躲那個女人?

沐鈞眸色沉了下來,躍動的火焰仿佛被冷水澆過,瞬間變得清冷。

在他對面,是一衆人簇擁着個高貴婦人邁入大廳。黑衣強壯的保镖專業又警惕地收攏着保護圈,圈外有些男女,說話的正是個和五月年紀差不多的少女,那女孩五官極好,只是眉目上挑帶着幾分兇色。

“曉雪,注意你的言行。”婦人語調稍微嚴厲了幾分,然後掃了沐鈞和五月兩人,腳下的步伐并沒有停,只淡淡地道,“需要場地,我尹家還準備得起,兩位貴賓既然來了,還是多注意形象。什麽場合做什麽事,我想不需要我再來講解。”

“母親……”趕來迎接的尹露張口欲言,卻被母親的手勢阻止。

“你請了哪些客人我不管,這麽多年,你有分寸。”

“不,他是……”

雖然只打了幾個照面,識人無數的尹露已經在心裏對沐鈞個性有些大體結論,這個男人,肆意妄為,倨傲嚣張,怕是自尊心極強,容不得別人對他有絲毫不敬的。

若是母親和表妹得罪了他,那弟弟的病……

尹露的猶豫,面色的不安,讓她的母親不悅起來:“你今天怎麽吞吞吐吐的?再這副模樣,我怎麽放心把家業……”

“你們!”付曉雪的一聲羞惱喝聲,打斷了那位婦人的話。

婦人的眉頭擰得更緊,一向風風火火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她周圍的保镖刷地分開,有序地排成兩行,黑色的墨鏡反射着刺眼的躍動的燈火。

“怎麽回事?”婦人站在了付曉雪身邊。

卻見對面的沐鈞懶懶地往後一靠,沒有放開五月,反而将她更緊地摟在懷裏抱着,親昵地順着她的長發,黑眸深沉如墨,嘴角似笑非笑:“需要我再說一遍?我說,我家五月喜歡抱着我,關你什麽事?”

“曉雪?”婦人眼中帶起了警告,她沒聽出來沐鈞說的話有什麽不妥,能讓付曉雪到羞惱的地步,有些少爺們喜歡放浪一點,她過去也見過,犯不着為了這些事大驚小怪。

付曉雪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剛剛明明是沐鈞用很低,卻剛好能讓她聽到的聲音将她罵得很不堪,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器宇不凡的男人,誰也想不到他居然會用那種街頭混混一般的無賴下賤的言辭,向來衆星捧月,從未如此受辱過的她,怎麽咽得下這口氣?

“姨媽,他……他說我……”

“好了,今天客人們等得夠久了,我需要馬上去做準備,有什麽話結束後到我房間來說。”

付曉雪狠狠地瞪着五月,都是那個死丫頭!以前表哥尹九還有這尹家的繼承權的時候,她跟前跟後,弄得那個本來就怯弱的表哥眼底看不見其他人,姐姐妹妹都抛到腦後。現在說不定得到什麽風聲,尹家從此要交給大姐了,于是她就開始勾搭其他人了吧?

下等人就是下等人,永遠脫離不了這麽低俗和勢利!

她不打算就這麽算了,她是付曉雪,世界元首身邊秘書長的小女兒!她怎麽能讓這種人侮辱自己?

明曉挑釁的視線,付曉雪怨恨的目光在沐鈞和五月周圍交織,沐鈞也只當沒看見,若沒有小醜表演,看戲也失了樂趣不是嗎?

周圍暗流洶湧,衆人各有心思,當然,複雜的環境下,只有一人心純如紙,堅持不懈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五月不斷在沐鈞身上扭動着腰,調整着自己的坐姿。

他說,五月,坐好。

可她不知道哪樣的姿态,才是他滿意的“坐好”。真複雜啊,五月心想,人類的話語總是如此模糊,如果是在機械空間,要求達到一個标準的位置,就會用數據明确坐标【778,98,435】之類。

而人類只會說個大概,讓你去琢磨去猜測。

“沒事了,一個女人而已,不用怕她。”沐鈞暗中拍了拍她的肩頭,低聲安慰道。他不知道五月和那個女人有什麽過節,怎麽他這次回來,她周圍多了一堆要和她過不去的人?

“我沒有怕誰。”五月糾正道。

沐鈞有些好笑:“那你在亂動什麽?”她不是為了躲付曉雪的視線嗎?

五月認真地說道:“你讓我坐好,我不知道怎麽做。”

沐鈞自然不會去相信她這種傻得有些脫線的話,他笑了笑:“坐不坐好,需要那麽認真嗎?”

“我如果不坐好,你就不會‘愛’我。”五月記得數據庫隐約有過人類身體糾纏之時,姿勢很重要的記錄,想來沐鈞也是很要求姿勢的人。

沐鈞目光一沉,張了張嘴,可最後還是沒問出聲。

他想問,你想要我以什麽身份愛你?

但很快他就一笑而過,那種如小孩般認真的話,怎麽能當真順着她的話去說。可能是她的表情太過認真,讓他不由自主也認真了起來。

不過五月自小就愛模仿,古靈精怪的,誰知道她現在又在裝什麽模樣。

“說吧,那個男人是誰?他懷裏的是小九喜歡的那個姑娘?”正在換衣服的婦人目光銳利地掃了尹露一眼。她何等人精,女兒什麽個性她豈會不知,剛才在衆人面前沒有表現出來,但對方是誰,她心裏已經隐約有數,能讓尹露在意的人,這個空間為數不多。

“母親,他是沐鈞,那個女孩的确是五月,但不知道他們什麽關系。”

“沐鈞?”婦人手上動作一頓,眼神沉了下來。果然是他嗎?

“母親,他能救小九,這次是主動來送禮的。”尹露忙道。

“沒那麽簡單。”婦人又開始整理起華貴的衣衫,她望着鏡中不再年輕的面容,緩緩說道,“赤煉組織以多處能源的利益向我們示好,這次也會借着我發布你的繼承權向世人表示我們站在他們一邊,但是沐鈞和光輝組織走得很近,他這次來,不見得是那麽單純的事。”

“那小九……”

“聽天由命,不用為了沒結果的事情而卑躬屈膝。我尹微雲的孩子,又不只他一個,你們都是我的孩子。”

“主母!”門口傳來尹微雲貼身管家的略帶急迫的聲音。

“怎麽回事?”

“兩艘幻影飛艇在家宅上空徘徊。他們說,是替沐先生帶禮物來的。”

幻影飛艇只有五艘,除了世界元首那裏有兩艘。其餘的,一艘在赤煉組織總部,一艘在光輝組織總部,而另一艘則在傳說的通道中人手裏。

他們尹家的一次繼承權發布而已,不可能驚動元首的兩艘飛艇,而赤煉組織的人早就到了,且也不會為了沐鈞來送禮,那麽來的就是光輝組織的人和通道中人?

除了光輝組織,沐鈞和游離在空間大門邊的強者們也有聯系嗎?那群個體能力極強,已經不遵循人類社會秩序的家夥,居然還有為別人來做這種出頭之事的時候?

尹微雲心裏也是一驚,将沐鈞的定位重新估算了幾分,只是她面上氣度未變,沉靜地問道:“送了什麽來?”

“請過目。”管家将長長的禮單給送了上來。

只掃了一眼,尹微雲面色就沉了幾分,這些東西,幾乎都是按照赤煉組織給尹家的分量加了一倍,挑釁意味極其明顯。

尹露也接過禮單一看,心裏竟然有了然的感覺,的确像是那個男人的做事風格,要不不出手,出手一定要生生壓着你、氣死你的感覺。

“他是什麽意思?”尹微雲看向女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詢問。

“如果按照他的東西,赤煉組織對我們的重要性則低了一半。”尹露是個商人,直接以商人的角度說道,“而且,他說過會親自給母親送上禮物,這些應該都還不是全部,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突然之間,這兩大對立的組織都看中了我們家。”

要說商業實力,她們并不是最強的,只是五強之一而已。帶着“之一”,也就是她們并沒有在經濟上的絕對說話權,以那兩方勢力來講,犯不着下大血本來拉攏她們。

尹微雲也沉默片刻,方道:“難道是因為那東西?”

數十天前,尹九鬧騰着要去救他重視的五月那晚,強大而古怪的電流帶着兩件零碎的物件墜入她們的庭院深處,至今還在地底深處由電流環繞懸浮着。

那兩個零碎件模樣古怪,材質看不出來是什麽東西,她們找了有見識的強者來判定,得出的結論是一致的。

這東西來自機械空間,而且很有可能是某種強大的武器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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