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玉蘭花下

竹林裏不知什麽時候起了大霧，霧濃得厲害，他伸出手竟看不到自己的手指，放眼望去滿是白茫茫的一片，哪裏還找得到來時的路。

“那如玉公子喜好安靜，将軍還是一人上山為好。”

昨夜蜀皇的話忽然回響在耳邊，千無雙握緊了手中的缰繩，好個蜀皇，怪不得他說讓他一個人上山，原來他早就知道竹林中會有大霧，他這是故意讓他有來無回。

面具後的眼睛狠厲地眯起來，随即又疏散開來，因為他發現這不是霧那麽簡單，而是瘴氣。

貌似，瘴氣是有毒的吧，可憐的大棗，還沒娶媳婦呢。

這是千無雙昏倒前最後的意識。

千無雙是被凍醒的，他打了個激靈，用力地縮着脖子，恨不得像烏龜一樣縮進殼裏，可能是覺得不夠暖和，這才不情願地睜開眼睛。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精致的腳，雪白雪白的，再往上看，一雙美腿，細長細長的，再往上看，一雙大眼睛，水靈水靈的。

千無雙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口口水，這才開口。

“大棗，不到帶這麽吓人的。”

有着美腿的“大棗”不屑地打了個響鼻。

千無雙爬起來，慈愛地為馬兒順毛，又覺得有些不對勁，似是錯過了些什麽，猛地回頭向後看。

寬闊的空地上沒有翠竹的影子，只有一棵玉蘭花樹，樹上零星地開着幾朵雪白高雅的玉蘭花，玉蘭樹下把這一方矮桌，桌前還放着一把貴妃椅。

貴妃椅上倚着一個身穿白色中衣的男子，男子背對着他，如漆如墨的長發随意的散在身後，他一手支着頭，一手搭在身側，白皙如雪的手，細長的手指，看起來是那麽蒼白柔弱，卻又是那麽蒼勁有力。

光是瞧着他的背影，千無雙便覺得有些心慌意亂，忍不住喃喃道：“美人啊.....”

聽到聲音，男子徐徐地轉過半邊臉，千無雙不自覺呼吸一滞，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呢？臉色蒼白至極，卻生得十分标致，絕美的容顏下有一雙含着憂愁的眼睛，仿佛會說話似的，薄薄的嘴唇微抿着，鬓角邊垂着一縷青絲。

驚為天人，溫潤如玉，千無雙腦中只能想到這八個字。

男子低垂着眼，淡漠的眼神似看了他一眼，又似沒有看他。

“你醒了？”

淡淡的眼睛沉靜如水，出塵脫俗，宛如天籁。

千無雙出神地看着他，良久說不出話，男子也不再問，靜靜地倚在貴妃椅中，視線凝聚在頭頂上方的玉蘭花上。

一陣冷風吹來，吹得人刺骨地疼，千無雙搓了下生疼的

臉，繼續盯着男子看，然後，擡手開始解開腰上的玄色底白色腰帶。

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男子暗自捏緊藏于袖中的金針，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變化。

沒有等到什麽暗器或者攻擊，等來的只是一件白狐裘大衣。

千無雙将禦賜的白狐裘大衣輕輕地為男子披上，又為他掖緊了被角，免得凍到了他的手腳，無意間的觸碰，發現他的手竟冷得如冰。千無雙瞥起眉，眸光流轉，又将腰間挂着的朱血暖玉取下，塞進他手裏。

突來的溫暖讓男子有些不适應，握着手中的暖玉，他看向只身穿單衣的千無雙。

明明凍得抖個不停，卻将狐裘脫下給了別人，他悄悄收回了指間的金針。

千無雙也看着他，才發現他的左眉心間竟有一點朱砂美人痣，為他本就本就傾城的臉更增一份妖嬈，一眸一瞬，一眉一眼，比玉蘭更高貴純潔，傾國傾城。

正是這一眼，便是陷下去了......

若是沒有這一眼， 便沒有生死蒼茫的十年......

沒有渡不過，終虛無的永生......

且問天下，似錦繁花，終抵不過這一眼......

“阿嚏！”千無雙狠狠地打了個噴嚏，他故作無謂地揉着鼻子，耳根卻悄悄地紅了。

男子只是看着他，好像什麽都沒有看到聽到。

“那個，是你救了我嗎？”千無雙轉移話題。

男子沒有應聲，點了點頭。

“謝謝啊。”他看着男子的白衣，據說那如玉公子一襲紅衣，身邊還有個小書童，千無雙左右望了望，別說書童了，連本書都沒有。

“公子，請問這竹林裏除你之外還住着別人嗎？”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暖玉，玉中帶血，玉體自身發熱，玉質細膩，是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他半垂着眸，長長的睫毛在如玉的臉上印上淺淺的光影。

“在下極少出門，未曾聽說過。”

“這樣啊。”千無雙露出淡淡一抹笑意，語氣裏卻有掩不住的落寞，“那便算了吧。”

男子頓了頓，還是擡起頭看着他，“你要找誰？”

“世人稱‘傾世無雙，溫潤如玉’的如玉公子！”千無雙眼裏又閃着希冀。

“這個......”男子一時間有些說不來話，半晌，才又聽到他猶豫的聲音響起，“你找到如玉公子做什麽？”

千無雙眼神黯了下來，嘴角浮起一絲苦澀的笑容，“我想知道我是誰？”

“你是誰？”男子一頓，“你沒有記憶嗎？”

”是吧.....

.”他又笑了下，“确切地說，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我，如若是，為什麽我覺得我和我現在的生活格格不入，如若不是，那我曾經是誰？為什麽又會變成現在的我？”

千無雙專注地說着，完全不顧眼前的男子是否聽得懂。

看到男子懵懂的表情，千無雙深吸一口氣。

“罷了罷了，是命中注定吧。”他看向不遠處的竹林，“竹林裏的瘴氣應該退了吧，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再不走莺莺恐是要擔心了。”

千無雙回身躍上馬背，回頭望着仍倚在貴妃椅上的男子，目光如星燦。

“好好照顧自己，再見。”

然後，頭也不回地策馬離開。

男子望着他遠去的背影，直至淹沒在翠綠的竹林中消失不見，這才垂下頭，一手握着暖玉，一手撫着柔軟的狐裘，似是摸到了什麽，伸手探進狐裘的夾層，掏出了一塊玄金令牌，上面刻着三個正體朱砂大字——

定北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