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珠算

◎她喜歡的是十八歲的溫郁。◎

秋天來得很快, 剛去林老爺那兒過完暑假怎麽天氣就立馬涼下來了。

林羨清大學畢業了的這幾個月跟幾個玩得比較好的朋友準備辦一家珠算教育中心,但目前各方面的計劃都還沒定下來,幾個人忙前忙後的,比讀書時準備論文材料還要傷腦筋。

幾個人今晚約好在一家大排檔聚餐, 林羨清到得最晚, 秋風吹得她兩條腿直打顫, 她下意識捂了捂大衣, 縮在桌子邊上。

朋友王可心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伸手遞給她:“要不你先穿着, 待會兒走的時候再還我。”

林羨清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就穿這點兒行嗎?”

王可心很無所謂地扯了扯領口, “姐穿的可是羊毛衫, 剛買的,總得拿出來炫炫。而且我剛喝了酒, 身上躁着呢。”

她說着, 拉開一罐青島啤酒推給她:“要不要試試, 喝幾口好歹能暖和點。”

林羨清笑着擺擺手,她從小到大都沒碰過酒, 小時候被林老爺管着連汽水都喝不了幾口,後來就習慣喝白開水了,明明才二十來歲, 卻活得像個老幹部。

“那你想喝什麽?我去馬路對面那家便利店給你買。”陳少彥說。

陳少彥比她小不了幾歲, 這年跟她報了一個大學, 才剛大一。

一開始林羨清沒想讓他參與這個計劃, 畢竟還在上學, 但是陳少彥很堅持, 甚至說自己可以一分錢不要來當免費勞動力, 幾個朋友當時就打趣她問弟弟是不是跟着她來的。

所以,在陳少彥說出這句話後,林羨清很明顯地感覺到周圍一遭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

正主很淡定地咬下串上最後一塊羊肉,利落地把簽子扔進桶裏,擦擦手後站起來說:“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吧。”

林羨清還沒走出大排檔,陳少彥立馬拎着外套站起來跟上她:“我去付錢吧,說好今天我請客的。”

這人怎麽甩也甩不掉,之前別人一問他他就摸着腦袋說:“學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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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實在言過其實,當年她不過就把錄音筆給莊羽聽了,聽陳少彥自述,他媽從那以後再也沒對他怎麽樣了,估計也是被吓怕了,開始心疼孩子了。

但是實在要感謝的話,當時的計劃是那個人提的,錄音筆也是那個人買的,林羨清不過是像個小醜一樣跑到他面前裝可憐,憋了幾滴眼淚出來。所以他怎麽也不該感謝她,而要感謝“那個人”。

——告別的第五年,林羨清已經不敢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她明明記得他,卻又害怕想起他。

大馬路上都是來來往往的車,黃的燈白的燈交織在一起,晃得人眼睛疼。

夜裏起了風,林羨清的頭發被吹得亂飛,旁邊的陳少彥還很關切地問:“學姐你冷不冷,要不先把我的外套借你?”

林羨清還沒回答,他就作勢想把外套往她肩上搭,林羨清皺了下眉,側着身子擡胳膊擋了下,“不用——”

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林羨清的聲音忽然卡在喉嚨口。

那一刻她恰好擡眼,從擁擠的車縫中間,從各色各樣的燈火裏,她看見了“那個人”。

時間好像要凝滞,林羨清連眼也不眨,嘴還張着,卻發不出聲音來,耳邊汽車的喇叭聲在轟炸,冷風刮得她耳朵疼。

她就那樣看着,溫郁西裝革履,被一群夾着公文包的老板環繞,幾個人輪流跟他握了手,送出手中的禮,一行人在大街上告別。

幾個老板上車後,溫郁趕走了自己的司機,手裏還拎着那幾個人谄媚他而送的名貴酒品。

下一秒,青年眼都不眨一下,把所有禮品都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裏,順帶着把手上跟人握過手的那只手套摘下一起扔掉。

溫郁扔完後用濕巾擦手,再擡眸的時候,兩人對視,他視線冷淡,只是幾不可聞地眯了眯眸子。

僅僅一瞬,他又毫無波動地垂眸,眼睫再也不擡一下,轉身就攔下一輛出租車,就好像不認識她。

他還是很奇怪,趕走了自己的司機,偏要坐出租。

在林羨清怔愣的這一分鐘裏,紅綠燈剛好跳到綠燈,路面的斑馬線被空了出來,陳少彥的外套已經搭在了林羨清肩膀上。

出租車剛剛發動,林羨清往前跑了幾步,肩上搭的衣服滑落在地上,林羨清攔了後面一輛出租,關上車門的時候看見陳少彥蹲下去把衣服撿起來,大喊着她的名字。

林羨清告訴司機跟前面那輛出租車走,司機問她要幹嘛,林羨清愣了一瞬。

“......跟男朋友吵架了。”她撒謊說。

也許每個司機都有着豐富的情感經歷,司機大叔一邊把着方向盤一邊老神在在地勸告她:“感情嘛本就是分分合合,小姑娘可不要太卑微,如果不是自己的問題,千萬不要屈服,男人都是越寵越壞。”

林羨清覺得這個說法很別扭,心裏懷疑他如果面對着一個男乘客會不會就說“女人都是越寵越嬌”。

前面一輛車在一條沒人的小巷口停住,林羨清跟着下車,看見小巷外邊是一所小學,旁邊就是網吧。

她明明看見溫郁下了車的,卻找不到他的人。

林羨清磨磨蹭蹭往巷子口探了幾眼,巷子黑漆漆的她什麽也看不見。

倏地,巷子裏傳來清脆的一聲,林羨清看見溫郁正靠在牆邊,單手撥開一支打火機并摁開。

青年的眉眼融化在明明滅滅的火光裏,溫郁眼都不擡,聲調平直冷淡:“你要跟到哪裏去?”

林羨清就那樣看着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又好像沒有可以說的話。

“我就是見見你。”她說

溫郁一撒手,唯一的光源滅了,視線又是一片昏暗,林羨清只是聽見他說:“那你見過了,還有別的事嗎?”

聲音冷淡,語氣毫無起伏,熟悉的聲音說着她不熟悉的話。

氣氛凝滞幾秒,溫郁突然恍然大悟般想起來什麽,“對了,我之前是不是許諾過戀愛十一天後你可以向我要錢?你是來讨這個的吧,要多少呢?”

林羨清的腳踝裸露在秋風中,凍得顫顫巍巍地抖,她聲音有點不穩:“我沒要你的錢,我當時要的是真相。”

溫郁從小巷子裏走出來,摘了手套的那只手被他揣在兜裏,西服的款式襯得他身形更颀長筆直,看上去确實比以前更矜貴了些。

他的眉眼在路燈下隐隐約約被照亮了幾分,一雙眸子漆黑深沉,見不到一點兒光。

溫郁歪了下頭,好像很迷惑地問:“林柏樹還沒告訴過你嗎?你可以回去問問。”

他擡了腕表,視線耷下看着指針,嗓音禮貌又克制:“抱歉,我時間很緊,沒空聊了。”

溫郁擡着步子往街邊走了幾步,頭也不回地說:“別再跟我的車了,我會很苦惱。”

林羨清能聽見他坐上車,然後車從她身邊經過的聲音。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好久了,林羨清思緒漸漸收攏,她拿出手機看了下,陳少彥給她打了很多電話,消息也發了無數條,問她去哪兒了。

林羨清绾住被風吹亂的頭發,艱難發聲:“我有事先回去了,你們吃吧,別等我了。”

她等了五年的人,在重逢的這一天告訴她:這都是個笑話。

林羨清回家的時候她爸媽正在大廳看電影,林志斌以前經常是半夜兩三點才回來,後來生了一場大病以後再也不敢拼命應酬了,每天到了點兒就下班,家裏終于有了點人氣兒。

在一起磨合了五年,廚房的阿姨也逐漸摸清了她的口味,家裏的餐桌上不再只有林柏樹一個人吃的菜,冷冽的家庭關系在磨合中逐漸契合。

林羨清把外套挂在大門口,問着:“我哥呢?”

林母叉了塊水果進嘴裏,眼睛還盯在電視上,她應聲:“他要跟項目,出差去了,估計大半個月都不會回來。”

林羨清敷衍着應了一聲,拉開冰箱的門看了一眼,想煮一杯熱巧克力。

黑稠的液體在鍋裏漸漸化開的時候,林羨清慢慢走神,等她回過神來,熱巧克力已經被煮得冒泡。

她熄了火,低頭盯着鍋裏,神色一沉就賭氣般地把熱巧克力倒了。

沒忘記以前的人才可憐。

半夜裏放在床頭的手機一直不停地震,應該是王可心她們聚完餐回去了,林羨清摸出手機看了一眼,群裏說前幾天談的那個老板有意向投資,約了大後天的飯局。

珠算教育中心的企劃初稿大部分是林羨清完成的,因為一堆人裏只有她還算閑,大三大四實習的時候存下一些錢,在加上家裏沒少她吃和穿,林羨清不用像她們一樣忙于生計。

有好幾次周圍人都打趣說自己下輩子一定要投一個好胎,每每這時林羨清也只是低頭應和着笑笑,并不插嘴。

幾年前她還覺得爹不疼娘不愛,現在看來好像生活也還過得去,只不過很偶爾的,林羨清在想起那個小鎮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懷念。

懷念那裏破敗的街道,懷念那裏的人。

也懷念西郊公園上空的月亮,但是月亮明明聽到了她那麽多的願望,怎麽就是不給她實現。

她曾說等溫郁到二十三歲,今年她二十三歲,她到底等的是誰?

林羨清晚上見到的他,是溫郁又好像不是溫郁,十八歲的溫郁好像被扼殺在那個夏天。

林羨清喜歡的是十八歲的溫郁,二十三歲的溫郁好像已經變得讓人覺得陌生。

作者有話說:

女主不會一直繞着他轉的,碰壁多了她要放棄的,兩人都得往前走幾步才能靠近。

關于男主遲遲不坦白的問題,現在他是要推開女主不讓女主繼續喜歡他,所以基本不可能把自己的故事和隐情什麽的告訴女主,林柏樹不知道溫郁家裏的事,他是之前跟溫郁鬧過誤會(每次擔心有争議所以作話總是寫特別多嗚嗚嗚不想看的可以屏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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