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珠算
◎五秒鐘的放棄。◎
林羨清默默攥緊了手裏的貓糧袋子, 她沉吟一下後走過去,幾只小貓慢悠悠地往她腿邊蹭,她悶不做聲地蹲下,拆了手裏的貓糧袋子。
溫郁身子僵了一瞬, 手指捏上衣領, 把什麽東西拽了下來扔到了一邊。
“我已經喂過了。”他說。
林羨清拆袋子的動作停下來, 她“哦”了一聲, 手掌摸了摸貓腦袋,對它說:“吃過了的話我就不喂你了, 怕你撐着。”
小貓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把腦袋往她手邊湊。
中雨剛歇, 從屋檐的瓦礫上往下滴雨, 有幾滴滴在了林羨清的衣領裏,她擡手摸了一把。
林羨清跟他搭話:“你經常來喂嗎?”
空氣潮濕, 溫郁的嗓音好像被雨氣壓低了一樣, 他堪堪吐出兩個字:“不常。”
“小霹靂呢?它還好嗎?”
溫郁的動作一下子十分僵硬, 額前的發在空氣中發潮而搭在薄薄的眼皮上,昏黃的光照在他身上平白無故透出一種透明感, 只是好久他都不說話。
“嗯。”嗓音發啞。
吃飽後餍足的貓把身子蜷在一起休息,林羨清拍了拍手上沾上的灰,她突如其來問:“以前那個號碼你還在用嗎?”
溫郁站起身來, 視線還盯着地上的貓, “在用。”
“不用提醒我, 我收到過你今天發的短信了。”
青年的視線好像很平靜, 只是眨眼的次數有點頻繁, 就好像眼底在發幹, 他最後說:“挺好的, 不至于耽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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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清還蹲在地上,擡了眼看着半身裹在光裏的人,她兩只手搭在膝蓋上,雙唇張合幾下:
“就這樣嗎?”
“溫郁,你不說什麽挽留一下我的話,我也會沒有勇氣的。”
“我已經很努力地朝你靠近了,如果這次你還是不朝我走來的話,我就放棄你。”
這麽說着,林羨清站起身來,她往後退了幾步,半只腳站在路燈投影的光下,散落的發絲被風吹得飛起來。
林羨清面對着他,視線落在窄巷裏的青年身上,他的手套被攥得皺起來,溫郁不錯眼地看向她,腳邊圍着一群滿身灰的貓。
等了五年,林羨清這一刻站在燈下,想着,再等五秒。
他走過來,就喜歡;不走過來,就放棄。
五——
路邊起了風,街角的灰塵被卷到半空,林羨清揪着自己的衣角。
四——
從大排檔裏走出了一夥人,個個喝得醉醺醺的,從林羨清身後經過,手裏的易拉罐掉下來滾到林羨清腳邊,她看見溫郁轉過身。
三——
小貓叫着,喵嗚聲彌散在黑暗的巷子裏,林羨清低了眼盯着腳下踩着的斑馬線。
二——
她阖上眼。
一 。
溫郁沒來。
五秒過後,林羨清轉過身子,她捂緊身上的外套,抽了抽鼻子。
兩人之間隔着不近不遠的幾十米,林羨清的聲音伴随着秋風送進他耳朵裏。
她說:“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林羨清攔了車離開,身後的小貓往前扒了幾步,追了一段她的車,然後還是停下,只是小聲叫着。
誰都不會知道,他曾擡腳往前走過兩步,最後卻還是停下,駐在原地不再靠近。
夜色漸濃,溫郁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輛出租車,他一路沉默,掌心被攥得發痛。
回家後他聽到的第一句話是:“從一個小時以前就聽不到你的動靜了。”
溫郁彎着身子換鞋,沒什麽起伏地回答:“可能是不小心掉了。”
他徑直走上樓梯,溫執坐在大堂的沙發上,手裏捏着高腳杯,語氣漫不經心又危險:“下次再把竊聽器弄掉,就沒有出門時間了。”
溫郁踩在樓梯上的步子停滞住,他低眸扯着唇,捏在扶手上的手指暗暗發力:“你想把我跟我媽一起,困在你的別墅裏嗎?”
沙發上的男人喉嚨裏悶出幾聲笑,他語帶欣賞:
“你媽媽,是我養過最美的花。”
他把盛着紅酒的高腳杯輕緩地放在桌面上,視線透過窗戶看着院子裏排排豔麗的花枝,金絲眼鏡戴在他耳朵上确實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斯文的感覺,溫執笑笑:“我也是為了你好。”
“我現在允許你去喂那群又髒又臭的貓,每天從公司下班還給了你兩個小時的外出時間,已經很寬容了。”
“想想以前,你該滿足了,溫郁,不要試圖挑戰規則。”
溫郁擡頭看了下二樓拐角一直緊閉的房門,他對他爸說:“我不是你養的花。”
溫執不理會他的這句話,他突然提了個新話題:“對了,你自作主張投了個珠算項目?”
“誰讓你這麽幹的?”
溫郁不說話,他爸雖然給了他職位,但是現在也只是虛權,公司的權力現在還在溫執手上,他能做到的事很少。
“這個項目能賺錢,能給公司帶來收益,為什麽不投資?”
溫執側頭瞄了他一眼,語氣輕松地就像在讨論明天會不會繼續下雨:“那你保證麽?一年內要是賺不到千萬收益,就剝奪你的外出時間。”
反正跟現在被天天裝竊聽器也沒什麽區別,溫郁擡步繼續上樓,低低回了個“嗯。”
大不了就是回到小時候的生活,待在房間裏而已,沒有外出時間而已,不自由而已。
不過是用外出時間交換了她的美夢,沒什麽,挺值得的。
房間是純黑的,溫郁進去往牆角看了一眼,他擡着慢步走過去,把髒了的手套摘下來扔到垃圾桶裏,扣得很緊的表也摘下來放在床上,腕骨處是連成一串的疤痕。
青年安靜地垂眸,蹲在牆角,擡手往虛空摸了兩下。
“她不等我了。”溫郁說。
“你們都走了。”
放在床上的手機亮了一下,彈進來一條短信,林羨清回他一句“Who are you ”
上一條他發出的,是“Happy new life.”
放棄他也沒關系,他祝林羨清新生活快樂。
祝她有理想,祝她有新的愛人,祝她變得偉大。
他要用一部分又一部分的自己,為她編一個又一個美夢。
找新辦公樓的事熬了半個多月才得以實現,期間林羨清貨比三家,終于找到了一個地方,憑她們現有的資金剛剛能付半年的首款。
新的辦公地點離市中心不算太遠,坐地鐵十來分鐘就能到。
舉家搬遷的那天,王可心大包小包地收拾,甚至撐壞了一個塑料袋,林羨清在邊上難以置信地問:“我怎麽沒發現你辦公桌裏塞了這麽多東西?”
隔壁桌的吳濤聞言連連咂舌,“你是不知道,上次她讓我幫她找個東西,我一拉開她的櫃子,跟火山爆發了一樣,那東西都像爆米花一樣被擠得一個個往外蹦。”
吳濤沖她豎大拇指,“你是真能塞啊。”
王可心無語,推搡他兩下:“一邊兒去。”
林羨清的東西少,就幫着王可心拎了點兒,搬上樓的時候很費勁兒。
王可心扶着腰說休息一下,她擡頭打量了一下新的辦公地點,這兒像個夾層一樣,王可心覺得自己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了。
但是這個價能租到地兒就不錯了,王可心也不能抱怨什麽,她扯了個話頭:“這兒離你家挺遠的吧,以後上下班你多麻煩。”
林羨清倒是沒什麽所謂:“我決定搬出來住,地兒都找好了,跟這兒隔不了幾條街。”
“跟你家裏說了?動作這麽快?”
林羨清抿了下唇,聲音低下來:“我跟家裏關系不太好,決定搬出來的時候确實跟我爸吵過架。”
她聳聳肩,“管它呢,反正現在我搬出來了。”
聊了會兒天,兩人又一起把東西拖了上去。
其實林羨清因為手裏沒什麽錢,并沒租到很好的住處,自己大學實習存下的一點兒錢在換辦公樓的時候搭了一些進去,她沒說。
這是林羨清第一次回新家,那地方小,彎彎繞繞特別多,她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租的那棟老筒子樓。
這裏是一片老居民區了,樓底下很随意地拉了幾根線,什麽衣服都往上搭,有的還直往下淌水。
林羨清到家門口的時候袖子都打濕半邊,她心想着這好家夥以後回家順便還能洗個澡。
滿是灰的木門被她推開,出租屋的空間很小,都堆滿了她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東西。
林羨清看見正對面的窗戶是打開的,房間正中間是一張涼席,落滿了灰,房間的桌面上還擱了一盒上任租戶沒收走的刀片。
聽房東說,上一任租戶一聲招呼不打就走了,當時他還押了兩個月的租金都沒要,人就不見了。
房間從那以後就空下來,也沒人收拾過,床上的被褥都是完整的,牆角爬了青苔,四個牆角都落了一堆牆灰,被林羨清給掃走了。
衣櫃倒是幹淨,只有幾件襯衫,林羨清都收了起來壓在櫃子底下。
可能是個男租戶?她迷迷糊糊地想。
在擦窗戶的時候,林羨清往窗外一眺,看見樓下恰好有一顆石榴樹,也算是很巧了。
只不過現在不是石榴花開的季節,那棵樹的葉子已經掉得差不多了,然而,林羨清卻在書桌的抽屜裏,發現了枯死多年的石榴花。
幾乎所有的抽屜都是空的,但只有那裏,是堆滿一抽屜的幹枯石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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