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唐古道從小就生活在碧岘山下的一個小村落中，在他兩歲那年一場瘟疫奪去了包括他父母家人在內的幾百條生命，讓他從小便成了孤兒。

雖說村裏的叔伯長輩們時不時搭把手照顧，不過唐古道卻也從不是不知報恩之人，等他稍微大一些了之後便開始為照顧過自己的長輩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所以拔拔雞毛這些事情對他來說正是順手。

他很小就聽說過碧岘山，那時候大家都說山上雲深處住著仙人，凡人若是妄想上去只會招致不幸。

當初他為了和伯伯一起采摘一些珍貴的藥草賣錢糊口不得不冒著風雪上山，結果遇到雪山白虎，伯伯喪生虎口，而自己卻被林皓羽救了一命。

如今想起将自己視如己出的師父，唐古道心中仍是有些愧疚，他上山幾年了，不僅沒學成什麽本事，反倒落了一身病還要師父照顧自己，真是沒用。

“雞毛都拔好了？好了的話，便随我出去找找竹荪吧。”

林皓羽神清氣爽地走到了唐古道身邊，看著那只放在盆裏的光屁股的野雞，不由微微笑了笑。

唐古道抖了抖滿身的雞毛，看到師父過來，趕緊站了起來。

“師父。”

每次看到林皓羽那副微笑的模樣，唐古道總是覺得無比安心，他下意識地上前拉住了對方的手，只覺那股暖意順著師父的指尖直達了胸膛。

林皓羽有些不解地看著今天表現得格外粘自己的唐古道，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

“你怎麽了？可是又覺得冷？”

雖說有青君的毛皮加上一些靈丹妙藥，但是林皓羽也明白唐古道的肉體凡軀要徹底擺脫寒毒好起來或許還要很長一段時間。

唐古道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一頭鑽在了林皓羽懷裏。

“師父，徒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又在說傻話了，你是我的徒弟嘛。”

林皓羽和藹地笑了一下，說出這句話之後，他方才愣了一下，這話似乎青君也對自己說過。

人都說魔尊兇殘狠毒，冷酷無恥，可當年上山沒多久的林皓羽就因為一直壓抑著心裏對青君的痛恨結果憋出病來，到頭來卻是這魔尊在床邊衣不解帶地照顧自己。

他至今都還記得自己問過青君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

他甚至想自己既然已經生病了不能伺候青君了，豈不是應該像以前那些青門弟子那般被對方用來塞牙縫？

豈不料青君竟是一改往日霸道，難得溫柔地對自己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物是人非，轉眼已是幾百年過去，自己與青君之間的仇怨也已行至如今，林皓羽心中忽覺悵然，他深吸了一口氣，驀地回頭看了眼西廂緊鎖的房門，雙唇輕輕地翕動了一下。

“師父，你在看什麽？你在看大……大妖怪嗎？”

一想到那屋子裏關著個會叫得很恐怖，屁股還很大的大魔頭，唐古道随即又緊張了起來。

“沒什麽，他已經被我關起來了，再也不會作惡了。這世上再也沒有會害人的魔尊了。”

林皓羽喃喃地絮語著，想起之前青君發情時那脆弱得可愛的模樣，他竟是情不自禁地彎了眉眼唇角。

“師父，這裏有根竹荪！”

唐古道在竹林裏笨拙地跑著，就像一顆紅色的毛球。

林皓羽漫不經心地走在後面，他對這虛境裏的一草一木都太熟悉了，那些枯竹邊上會生出竹荪他也自然知曉。

眨眼間，唐古道已經采下了根潔白的竹荪笑嘻嘻地朝林皓羽跑了過來。

那根竹荪長得委實粗大，外面的花網猶如一條紗裙，美麗而可愛，而且看這潔白無瑕的顏色想必對方的味道也很鮮美。

一根大竹荪就夠煮一鍋湯了，這虛境雖是他和青君法力幻化之地，但是裏面的東西卻都是生靈活物，林皓羽無意浪費食材，這就牽了唐古道步出竹林回到了小院裏。

竈房裏林皓羽又收拾了一番，還叫人送了不少油鹽醬醋進來，看起來更像樣了。

他讓唐古道回屋去修煉一會兒自己教他的簡單護體心法，自己則挽起袖子開始下廚。

這道菜有了食材便是簡單，竹荪新鮮得可愛，只需簡單地清洗後去除前段的菌頭再撕作幾條，拔幹淨毛的野雞挖去肚子裏的五髒再徹底清洗之後便可與竹荪炖作一鍋，竹荪香味濃郁，雞肉也本是極為鮮美，只需一點點鹽提味，便足以令人垂涎三尺。

不過熬湯卻需看著火候，林皓羽在山上做了幾百年不食煙火的谪仙人物，如今卻只能坐在竈邊添柴加火，對他而言倒也是別有一番意思。

幾百年的光陰對林皓羽都不過彈指一揮間，又何況熬湯短短的個把時辰，等到鍋裏香氣四溢，唐古道開始在竈房外探頭探腦吞口水之時，坐在竈邊發呆的林皓羽這才回過神來。

“師父，湯好了嗎？”唐古道揉著肚子，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林皓羽。

林皓羽揭開鍋蓋，用勺舀起些許湯水嘗了嘗，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小心點，別燙著手了。”林皓羽将雞湯盛進一個瓷盆中交給了守候在旁的唐古道。

唐古道小心翼翼地捧著湯盆端到了院子裏的石桌上，又為林皓羽布好了碗筷，随即恭敬地站在一旁候著正在洗手的林皓羽出來。

“吃吧。我又不會餓的。”

林皓羽看到唐古道在等自己，心中甚是欣慰，這就坐了下來。

“好吃的當然要師父先吃了！”唐古道雖然又饞又餓，可還是先把肥厚的雞腿從炖得酥爛的雞身上扯了下來放到了林皓羽的碗裏。

林皓羽笑了笑，正要提起筷子嘗一口，可忽然他的手卻頓了頓。

之前想到自己當年雖然與青君有著血海深仇，可是自己在學藝期間卻也算是受了對方不少照顧，既然如今他大仇已報，這些小恩……便也還給對方吧。方才他進去替青君纾解發情的苦楚時也看出來了對方的身體似是虛脫得厲害，畢竟他掉了那麽多根尾巴，不僅法力近乎全無，連靈體也弱化了，或許給他點吃的會好一些吧，說到底對方終究是個饞嘴的家夥。

有了這樣的打算，林皓羽便将碗裏的雞腿放到了一邊，又把肥大的雞屁股一并夾了下來放進了碗裏。

“師父你不吃嗎？”唐古道愣愣地看著林皓羽這般舉動，百思不得其解。

林皓羽笑著解釋道，“再去拿個碗來，這些回頭給他吃吧。”

唐古道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你說的他是指的那個大……大妖怪嗎？”

“說了不許叫他大妖怪，怎麽又不記得了。”林皓羽面色微微一沈，有些不滿地看了眼唐古道。

唐古道尴尬地低下頭，嘟囔著說道，“他不是您的仇人嗎，為什麽還給他吃好吃的。這可是徒兒孝敬你的。”

“為師修仙這麽久，早就不沾塵世的油米柴鹽了，你不必為此介懷。”林皓羽明白這是唐古道對自己的一番心意，他倒沒有生氣，只是耐心地勸慰起了對方，“至於他……給他吃一些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的身體太虛弱了，為師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餓死吧。”

青君的尾巴沒有掉光之前當然不會死，林皓羽這麽說也不過是希望唐古道能理解自己為什麽要給仇人送吃的。

“師父，要是山下的人知道您是這麽個善良仁慈的仙人，只怕都會忍不住上山來拜您呢！”

唐古道的心中對自己師父的崇敬顯然是愈發深厚了。

林皓羽哈哈一笑，“拜我也沒用啊，為師所修的仙道只能渡化我一人，其他人為師可不能保佑他們的。”

西廂的屋內，暫時從發情的磨折中消停下來的青君正躺在床上低聲地嗚咽著，他聽到了林皓羽的笑聲，也嗅到了鮮美的雞湯香味，雖然他仍會因為饞嘴而偷偷地咽著口水，但是此刻心裏卻平靜了不少。

好像做了一場夢啊……似乎只要推門出去，就還能見到那個人，還能聽到對方的笑聲。

一抹倦意沈沈的溫柔從青君的金眸裏如同流彩一般滿溢，他眨了眨柔長的睫毛，在那片溫柔的絲布下安然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