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虛境裏的天氣總是十分晴朗的，陽光和煦，溫暖宜人。

青君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這樣舒服地曬過太陽了。

林皓羽一大早就在院子裏準備了一張卧榻，然後将左腳受傷已不便走動的青君抱了上去。

唐古道一出門就看到了側躺在卧榻上閉目養神的青君，對方的氣色看上去似乎比昨晚要好一些了。

青君懶懶地搖著尾巴，不時露出尾巴下面光溜溜的屁股，他的肌膚光滑飽滿，在太陽的照耀下竟像是鋪了一層暖光。

唐古道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榻邊，終於忍不住向自己師祖的屁股伸出了手。

正在懶洋洋曬太陽的青君感覺到了一雙有些冰冷的手在撫摸自己的屁股，他皺了皺眉，甩起尾巴便狠狠地抽了過去。

“唔！”

唐古道被青君的大尾巴正好抽在臉上，即便對方的尾巴毛針蓬松，但是抽在臉上還是很痛的，哪怕青君并沒有真地使出幾分力道。

聽到身後那聲輕哼，青君随即擡頭往後看了一眼，果不然那個穿著自己皮毛的臭小子正捂著被抽出紅印的臉滿眼委屈地看著自己。

真是個沒教養的小孩！不愧是林皓羽這厮的徒弟！

青君将頭枕回了手臂上，冷漠而倦怠的眼裏宛若冰封一般。

林皓羽正在院子外面打理被他抓來的野雞，他在竹林中使用法術一口氣捉了十幾只野雞，只為讓青君能好好地吃上一頓。

唐古道不敢再去招惹青君，他繞過那張軟榻徑直來到院外，看到坐在滿地雞毛中正在将一只只野雞串起來烤熟的林皓羽，他還真是吃了一驚。

“師父，我們吃得了這麽多嗎？”唐古道神色誇張地問道。

林皓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只淡淡說道，“這是給你師祖吃的。”

想到師祖，唐古道又下意識地捂了捂臉上那道被青君尾巴抽出來的紅印，然後他便想到昨晚自己所見到的那一幕。

差一點，他的師祖就真的被師父剝皮了。

不過還好最後那一剎師父清醒了過來，要不然……他恐怕也不敢這麽和林皓羽說話了。

“師父，你不恨師祖了嗎？”

唐古道在想若是師祖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又會怎麽做呢？也會像師父那樣氣得想要傷害對方，然後卻又心軟下不了手嗎？

林皓羽将肚裏塞滿香料的野雞都架好在烤架上之後，開始用手中的小刀在野雞身上割了一些口子，灑上了佐料好使之入味。

聽到唐古道的問話，林皓羽的手微微一滞，卻只是擡頭看了對方一眼。

“你一個小孩子，就不要再管這麽多了。師父的事情，不用你來過問。”

“徒兒知道了，師父您不要生氣。”

唐古道也自知失言，可他從未看到過林皓羽會因為誰如此憤怒，又如此悲傷，他其實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師父不開心的。

“為師沒有生氣。為師就算要生氣，也不會生你的氣。”

林皓羽眉間微皺，他的心中仍是十分後悔自己昨晚的所作所為。

差一點……他又要将青君傷害得體無完膚；差一點……他又将自己推得離師尊越來越遠。

林皓羽說話間已将烤雞翻了個身，挨個刷了遍油，熊熊的火苗熏烤著一只只肥碩的烤雞，香噴噴的油脂滴落進炭火裏讓那火苗燒得更旺。

躺在院子曬著太陽的青君心境已然比昨晚平複了不少。

他緩緩地打量這個熟悉的院子，往昔的種種也随之浮上心頭。

這裏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是他與那人一同親手植下造出，耳邊都似乎還能聽到那人爽朗的笑聲。

可如今，什麽都不再有了，什麽都不會有了。

心中長長地感慨了一聲，青君擡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

當年的一念之差，使他受心魔侵襲，堕入魔道。

若是知道放縱自己沈溺仇恨的後果竟是讓那人會魂飛魄散不複再存於這天地之間，他就該一早挖出自己這顆心！

可現在……青君苦笑了一聲松開了手，現在的他早已連挖出自己這顆心的力氣也是沒有了。

林皓羽讓唐古道看著火，自己在荷塘裏洗了把手之後緩步來到了院內。

看到青君躺在軟榻上那副陷入了什麽深思的模樣，林皓羽急忙走了上去。

“師尊，一會兒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烤雞了。”

林皓羽俯身下去，在青君耳邊柔聲說道。

青君冷笑了一聲，目光仍是盯著別處，側躺著的身子一動不動，只有身後的尾巴卷了卷。

林皓羽也不介懷青君這般冷漠，他徑直走到床尾處輕輕地托起青君的左腳傷處看了看，又對青君說道，“師尊，待會兒吃了飯我便給你換藥，要不了多久你的傷就會好起來的……”

青君的眉皺了皺，忽然打斷了林皓羽說道，“你爹葬在哪裏？”

林皓羽微微一愣，心中也不知為何又湧起了一陣酸澀，他忍下這股酸澀，答道：“我爹自然是與我娘葬在一起。”

青君扭頭過來冷冷地瞪了眼林皓羽，複又問道，“我只問你他葬在什麽地方！”

“玄天宮的禁地。”

林非塵當年離開碧岘山之後，便與幼時的竹馬，玄天宮宗主的長女慕容青青結為夫婦，他去世之後骸骨自然也被奉迎於玄天宮的禁地。

“我想去看看他。也算是……給他賠個不是吧。”

青君緩緩地眨了眨眼，神色異常悵然，可不等林皓羽說話，他卻又忽然苦笑了起來。

“不過他也聽不到了吧。魂魄都散了啊……”

青君說著話忽然慢慢地蜷起了自己的身體，就連嗓音也似是有了一絲哽咽。

林皓羽此時心中既是傷感父親的死亡，卻又心疼青君那難以追悔的悲苦。

他怔怔地站在軟榻邊，好一會兒才敢伸出手去抱住青君，可下一刻他便被青君推開了雙手。

“我所愛之人已經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而你，永遠無法取代你爹在我心中的地位。不要再徒勞地想讨好我了，我被你折磨得斷了六根尾巴，死去活來六次，你真以為我能不計前嫌，甚至喜歡你嗎？！識相的話，就趕緊把我剩下的尾巴統統弄掉，然後将我的屍身用烈陽元火焚毀，讓我也死個幹幹淨淨。為師還可以告訴你，若非當年我知道你是林非塵的兒子，我早就把你連皮帶骨吃掉了。你以為你能順利拜我為師，學到我的法術，甚至聯合他人背叛我，只是因為你的運氣好，只是因為我這個大屁股妖怪蠢嗎？！哈哈哈哈！蠢的是你啊，我的傻徒弟！”

林皓羽看到他的師尊又轉過了頭，琥珀色的瞳仁裏笑意殘忍，而對方身後的尾巴已然驕傲地搖了起來，充滿了對自己的輕蔑與不屑。

如今知道了自己父親與青君之間的是非恩怨，林皓羽自然也明白青君此時的心境，但是他卻不願去面對那些他不願面對的真相。

低頭沈默了一會兒，林皓羽擡頭之後，只是目光澄然地看著青君，對他輕輕說道，“師尊，我給你準備你最愛吃的雞屁股，你要吃嗎？”

外面院子裏的烤雞也差不多都熟了，唐古道怕雞肉烤糊了不好吃，這就趕忙跑進來叫林皓羽。

“師父，雞烤得差不多了，再烤就要糊了！”

林皓羽點點頭，留下躺在軟榻上面色糾結的青君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