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以前,海水給時泠帶來的是安全感,可現在,只能給她一地冰冷。
她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曾經深愛的地方,有一天會讓自己覺得陌生甚至恐懼。
她凝視着上面的湖面,依稀可見池淼的船只在搖搖晃晃,她将手放在胸口處,裏面似乎是被四分五裂了。
身邊有人魚游了過來,對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肯定似的點了點頭:“你做的很好,我還以為你上去了就不會再回來了。”
時泠輕笑一聲,打掉了時漫的手。
時漫眼裏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但很快掩了過去,沒有什麽是歲月不可更改和磨滅的,她相信,之後的時泠會對池淼的感情慢慢淡去。
時泠冷冷的看着時漫,眼若冰霜。
“該做的我都已經做了,別再去找淼淼的麻煩。”
時漫颔首。
“放心吧,我從來都沒有想過為難她,我只是希望能夠履行職責,帶着我們的族人回家。不出意外,我們很快就能夠離開這裏了。”
看着時漫臉上的得意和向往,時泠蹙眉。
人魚的世界真的好嗎?不會的,沒有淼淼哪裏都是不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分別了十五年太久,還是自己真的從未了解過自己的母親,時泠忽然覺得時漫變得好冷漠。
她垂着腦袋,漫不經心的開口:“那茵茵呢?她該怎麽辦?”
話一出,時漫登時沉默了。
眼裏閃過一絲心痛,但最終還是咬牙将它摒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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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緊拳頭,冷冷的說道:“人魚族是不會接受她的,沒有必要管她。”
時泠被她的話震懾住了。
十月懷胎,母女連心。她怎麽能連自己的女兒都沒有半分情意?
茵茵還那麽小,她是無辜的,從小就失去媽媽是一種多麽難受的體驗,她心知肚明,她實在是不忍茵茵再接受這樣的痛苦了。
到時候,所有的人魚都離開了,她留在人類世界,只能提心吊膽的生活着,不能夠讓別人發現……
只是随便的想一想,都是滿眼心酸。
時泠輕笑一聲,看來,是自己從未了解時漫,她就是一個冷血的人。
她一字一頓,語氣鄙夷:“我真希望我的媽媽當年就死了,這樣我就不會知道我的媽媽原來是這麽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時漫并沒有因為時泠的這番話露出異樣的表情,反而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她并不覺得自己做的是錯的。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責任,當年我為了愛情丢掉了人魚族的責任,才會有了後面的這一切,現在不過是在及時止損,撥亂反正。”
時泠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和時漫變辯駁什麽了,甚至她說的什麽自己都毫不關心,心裏牽系着海面上的那個影子,愈發忐忑難安。
淼淼真的會沒事的吧……
那顆紅白相間的心頭珠傷寫着一句話:情深不壽,無情保命。
當時時渺也跟自己說過,那顆珠子不止一個人用過,但是都沒有作用,但奇怪的是,這枚珠子對池淼的作用倒是立竿見影,那只能是池淼的命數了。
池淼這一輩子會平安無憂吧,她現在沒有別的奢求了,只希望池淼忘了她,然後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這樣,她也就知足了。
時漫上前拉住時泠的手将她帶離這個地方,走時,她回過頭,落下了一滴淚水,同廣闊的海合二為一。
池淼醒來,周圍已經不見時泠的身影,只留下她一個人飄蕩在大海上,脖頸處的頭疼感傳來,她清楚的明白,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夢。
“時姐姐!”
池淼大聲喊着時泠,希望她能夠答應自己一聲,可是她已遠去,這聲吶喊她怎麽都聽不到了。
池淼喊累了,虛脫的坐在了甲板上,她輕笑一聲,竟不自覺的笑出了眼淚。
明明約定好的不分離,可是你還是離開了。
池淼突然覺得人生瞬間陰暗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何去何從,感覺做任何事情都已經沒了意義。
時泠……時泠。
她在心裏重複呢喃着這個名字,鬼使神差般的不受控制的站起身,看着廣袤的大海竟然有一種想要縱深海中與它融為一體的錯覺。
這時,一聲鈴響将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接通電話。
“您好,是池七小姐吧,病人池魏現在的情況很危險,請您趕緊來醫院一趟!”
池淼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
三哥……
掐斷電話,池淼立刻朝着碼頭的方向去了,快速換上車前往醫院。
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池魏被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醫生絞盡腦汁,努力想着一切辦法幫他做最後的治療和搶救。
可池魏還是一個勁的咳嗽,咳出了獻血。
主治醫生走到池淼面前,嘆了口氣,随後一臉無奈的開口:“池七小姐,我們已經盡力了,池三少爺的情況和當時池老爺的情況一樣,我們……沒辦法了。”
池淼喘着氣,心髒仿佛被人揪了一下。
雖然很久以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是當這一天來臨的時候,池淼仍然不敢相信,痛苦依舊沒有削減半分。
池魏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想要呼喚池淼,池淼立即沖下去,半蹲半跪的握住池魏的手,淚如雨下。
“三哥……”
池魏強行扯出一個微笑,可是全身隐隐作痛,哪怕是最簡單的動作,她做起來也是十分的費勁。
“淼淼……三哥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從池淼記事開始,池魏一直在自己的身前保護和縱容着自己,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了。
池淼将池魏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不過數日,池魏的手已經幹枯如樹皮,明明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可如今,已經是病入膏肓的枯木了。
“三哥,我會的。”
池淼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她要讓三哥知道,自己一個人也是可以的,讓他不要這麽擔心自己。
三哥點了點頭,身上的力氣也終于沒了,他閉上眼睛,再也沒有了呼吸。
一旁的醫生無奈的嘆氣,他們已經盡力了,可是真的查不出來他們的生命體征下降的原因是什麽。
池家人的病實在是太奇怪了。
池淼閉上眼睛,痛彌漫全身。
那個陽光的少年終于有一天,陽光從他身上滿滿散去,再也不會有人跑到自己的面前叫自己一聲妹妹。
池淼失聲痛哭,幾斤崩潰。
池魏的喪禮很盛大,池淼厚葬池魏比池正墨的規模還大,弄的滿城皆知。
海裏的時泠也知道了一切,深夜,她看向海面上泠泠的月亮,捂着嘴痛哭着。
池家的人因為詛咒一個接着一個人的慘死,她是想和池淼相守一起,可她已經不敢再賭了。
她害怕繼續跟池淼在一起,會害死她。
那時她深愛到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啊,回憶起兩人的點點滴滴,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時泠攥緊了拳頭。
她身上沒有一件關于池淼的東西,就連睹物思人都做不到。
她無奈的失笑出聲,淚流滿面。
“淼淼,對不起……我不想對你說謊,可我實在是沒辦法,我們之間要是還有牽連,只怕到時候你會被我害死,現在雖然痛苦,但好歹……好歹你能夠一直好好活下去啊,我們就此,徹底結束的。”
她自嘲一聲,眼淚不住的流下。
她心疼現在的池淼身邊沒有一個人能安慰她,她只能獨自一人去面對所有的一切,她痛心自己的孩子剛出生,他們一家就要支離破碎……
痛苦蔓延全身,她渾身直打顫……
此時,海洋館。
曼拉剛在海底世界中結束表演準備回去,突然聽到一聲低鳴,這是只有人魚能夠聽到的分貝和頻率,曼拉身體僵住了,是她的家人!
她坐上輪椅,興奮的朝着聲音尋找過去,在一處昏暗的小巷子裏看到了一個身穿大衣,将全身包裹的死死的身影。
曼拉很是興奮,這段時間她一直都在思念家人,現在終于是見到了,她激動的過去。
前面那人聽到聲音,轉過頭,一臉希冀的看着曼拉。
她抱住了曼拉,眼裏熱淚流了下來。
“終于是找到你了,真是吓死我了,之前在人魚灣的時候我看到人類的艦隊到處找你,我真的以為你已經不在了。”
清脆的聲音夾着顫抖,她實在是太擔心也太思念曼拉了。
“姐姐,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曼拉同樣眼含熱淚,她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姐姐了。
曼熙擦幹眼淚,笑靥如花的看着曼拉。
不管怎麽樣,現在總算是姐妹團聚了,最重要的是他們現在可以回到屬于他們人魚族的世界,再也不用在人類的世界中躲躲藏藏了。
她興奮的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曼拉。
“曼拉,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你跟着我回到人魚族的,離開了這個地方我們就會開始新生活,到時候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曼熙激動的拉着曼拉的手,可曼拉的表情卻僵硬住了,根本就沒有她想象中的開心,曼熙不解的蹙眉。
“曼拉,你怎麽了?感覺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曼拉抿着嘴唇沒有說話,這個地方有太多的舍不得了,池姐姐,伊莎阿姨,還有藍錦雪……
曼熙一看曼拉這幅模樣有些着急。
“曼拉,這次我們要是走了,人魚世界的大門就會關閉,到時候你就再也回不家了!”
曼熙很着急,她并不知道曼拉在這個世界裏有什麽猶豫,在她眼中,曼拉在這個地方還要躲躲藏藏實在是太委屈了,以前這樣可能是因為找不到族人不得已而為之,可是現在她已經來接她了,曼拉不該猶豫啊。
曼拉咬唇,祈求一般的對曼熙開口:“姐姐,我在人類世界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現在可能暫時不能夠跟你回去,等我今天弄完,給你一個答複好不好?”
聞言,曼熙無奈的嘆了口氣。
“好吧,明天我在碼頭等你,不管你要不要跟我回去都跟我說一聲。”
曼拉點了點頭,曼熙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曼拉轉過身,無措的看着這高樓大廈。
人類的世界确實是很繁華,繁華到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一粒落不盡的塵埃,她努力的想做人,但是自己的價值卻還是人魚的身份。
曼拉心裏很清楚,她并不屬于這裏。
此時,廣告牌上放棄了藍錦雪的廣告,曼拉癡癡地望着,她才是自己糾結的最大原因。
回到家,保姆弄好飯菜,池淼和藍錦雪坐在空蕩蕩的餐廳裏。
池淼這段時間變得沉默寡言,曼拉已經很久沒有見池淼笑過了。
“池姐姐……”
曼拉放下了筷子,一臉猶豫的看着池淼。
池淼擡頭,眼裏沒有半點情愫。
“怎麽了,是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
曼拉急忙搖頭:“沒什麽……”
曼拉咬唇,她不能告訴給池淼人魚世界的事情,曼拉雖然想着向着池淼,但是她也清楚的明白,這件事情對于人魚族來說非常重要,要是池淼知道了一定會因為時泠做出一些瘋狂的事情,到時候她就是罪人了。
“池姐姐,我就是有些累了,這段時間想家了……”
池淼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要是覺得累了,這段時間可以去人魚灣休息休息,不過我實在是太忙了,沒空陪你。”
如今的池淼真的對一切事情都很冷漠,這另曼拉唏噓不已。
可轉念一想,這段時間池淼不斷的接受着生離死別,可能對于她而言,已經麻木了吧。
又或許,她覺得自己出去了還會回來呢……
回到放假,曼拉忐忑的撥通了藍錦雪的電話,很快,另一邊響起了她的聲音。
“小曼拉,怎麽了?”
曼拉一怔,她已經好久沒有和藍錦雪好好的說過話了,她的聲音真好聽,每一次都能讓她心跳不已。
“曼拉?”
見曼拉遲遲沒有說話,藍錦雪又叫了一聲。
曼拉如夢初醒,立刻回複。
“錦雪,我在!”
“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
曼拉緊張的握着手機,她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加速
她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呼吸,有些話已經到了必須說的時候了,她将一切的賭注押在了藍錦雪的身上。
“錦雪,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很久了,只是我之前實在是太膽小,所以一直都沒有對你說出口,錦雪,我很認真的跟你說,我喜歡你!”
藍錦雪怔住了。她一直都把曼拉當成最好的朋友和閨蜜,壓根就沒有想到曼拉對自己居然有這樣的情愫在,她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話被堵在了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來。
找到了話頭,這讓曼拉感覺到了一陣暢快,她接着說道。
“從和你的相處中,我逐漸被你身上的向上和積極吸引了,你教我跳舞給我找了工作讓我實現了我自己想要的價值,我真的很感激你,滿滿的我就喜歡上你了,其實我之前有旁敲側擊過,只是當時你并沒有在意到我的情緒。
錦雪,我很嚴肅的問題,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曼拉緊張的等着藍錦雪的答案,只聽到電話的另一頭長長的嘆了口氣,曼拉心裏一涼,似乎已經被審判了死期。
“曼拉,對不起。”
曼拉瞳孔一縮,這是藍錦雪第一次這麽叫她。
“曼拉,很抱歉我現在才知道你對的感情,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都只想着努力賺錢的事情,我真的沒有想過要談戀愛,你很好,但是真的不應該在我身上浪費這些時間。”
藍錦雪的話就像是銀針一字一根的飛進自己的心裏,痛楚蔓延全身。
曼拉捂着胸口,有一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
原來,得不到想愛的是這種感覺啊。
淚水不受控制的落下,她努力的穩定自己的情緒,用最平緩的聲音說道:“我知道,對不起,打擾了。”
說完,她挂斷了電話。
她蜷縮在房間裏哭,這段暗戀終究畫上了一個句話。
藍錦雪是她在人類世界的動力,但是沒有了和藍錦雪的愛情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在這個地方堅持下去,最終她下定了決心。
她要回到那個屬于自己的地方去。
吃完飯以後,池淼察覺出曼拉的不對勁,想來問問她是什麽情況,在門外聽到這一切,她蹙眉,隐隐覺得事情有些不簡單。
她沒有進去,直覺告訴她,盯緊曼拉可以幫她找到時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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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