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看星星③ (1)

包廂內氣氛壓抑又死寂。

就連幾個喝上頭的男生也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不對, 閉上了想要起哄的嘴。

上午大巴車上林子遷對葉然所說的話仍然徘徊在耳邊,大家的目光隐晦的看看他們,又看看黑暗中的梁楓。

……怎麽回事?

林子遷為什麽這麽問葉然。

葉然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 大腦有一瞬間空白, 他手指捏着易拉罐,遲滞的擡起頭。

圓桌對面的林子遷看着他, 笑容弧度越大,眼裏的情緒尖銳而扭曲,像瘋狂的宣洩, 轉瞬又被他壓下。

……他是故意的。

葉然嗓子幹澀。

在場的所有人或許都不會在意他究竟喜歡男, 還是喜歡女, 只有沈時——

他忽然有點喘不上來氣。

餘光中,沈時的坐姿依舊散漫,仿佛根本沒聽見林子遷問的問題。

但葉然還是感到一陣目眩, 他應該說謊的, 反正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直男, 他還可以繼續和沈時做朋友,沈時依舊會每天和他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參加社團活動。

他依然可以擁有這樣好的朋友。

……但不行了。

他總不能騙過沈時一次後, 永遠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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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沈時親自拆穿了他的謊言, 那一定比現在還難堪。

沒必要……鬧到那種份上。

他手指有些顫抖, 強裝平靜的放下飲料罐。

“欸, 咱們之前是不是忘訂規矩了, ”寂靜中,社長突然樂陶陶的開口:“為了活躍下氣氛,咱們也可以不回答問題, 重點是喝酒, 那就喝杯酒對付過去, 一樣的。”

副社長放下酒杯,掃了眼林子遷:“我同意。”

于庭幾乎是同時道:“我也同意!”

林子遷笑眯眯的看着他們,“當然,不回答也沒問題,不過我這人比較較真,不回答的話,就自罰五杯吧。”

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僵持。

自罰五杯……和逼人回答問題有什麽區別。

葉然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所有人都坐在燈光下,唯有他依舊坐在角落。

“可以回答。”

他沒有去看沈時,垂着眸,聲音很輕的說。

“我不是直男。”

……

“嘩”——

窗戶忽然被吹開,發出一陣刺耳尖銳的聲響,窗外暴雨如注,遠處層巒起伏的山脈被黑壓壓的烏雲遮擋。

靜谧的包廂中,副社長突然起身,去關了窗戶。

“太冷了吧,”有女生開起玩笑,“這山裏的冬天就是不一樣。”

“哈哈,對啊,我們老家冬天也沒這麽冷。”她的同伴也小聲出聲。

周圍人都在緩解尴尬,只有于庭吞了口口水,死死盯着對面的沈時。

他緊張的抓緊了手邊的酒杯,被啤酒沖昏的腦子徹底涼了下來。

……完了。

他被林子遷打了個措手不及,本想循序漸進的讓沈時知道葉然的性取向,從而平和的遠離他,這下全完了。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沈時的脾氣有多臭。

不論表面表現的再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實際上只要他做下了決定,葉然絕對讨不着好——

一個gay天天跟在一個恐同身邊,但凡深想兩下,都是絕對算不上善意的揣測。

尤其是以前兩人的關系還很親近,此刻突然被拽下了遮羞布,負面情緒只會成百上千的增長。

于庭頓時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生怕沈時當場冷臉走人。

……看在這些天相處的份兒上,千萬別給葉然甩臉子啊。

如果沈時這會兒突然離場,不用想都知道其他人會怎麽看葉然。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這他媽的,都是什麽事兒!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努力暖場,偶爾有探究的視線朝葉然瞟來,又很快挪開,有人看着酒瓶,尴尬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游戲。

葉然沉默的坐着,雙手規矩的置于腿上。

他身體繃成一根弦,與沈時之間的距離越發的深,額前碎發遮住了他的眼睛,幾秒後,他抓着褲子的五指遲鈍的松開,要去轉酒瓶。

沈時卻在這時,忽然出了聲,“該問我了。”

他聲音很淡,在不大不小的包廂裏清晰的響起。

衆人頓時一靜,葉然擡手的動作也僵了下。

“額,”社長竭力打圓場,“這個,酒瓶還沒轉呢。”

沈時微揚下颌,半明半暗的燈光被燈球切割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晃過他蒼白英俊的臉,他低着眼,漫不經心的道:“看清楚了,酒瓶指的是我們兩個人。”

‘我們’……?

于庭敏銳的聽見這個字詞。

大家循着沈時的目光看去,發現酒瓶赫然指的是葉然和沈時兩人中間的縫隙,只是更偏向葉然,但硬要往角度上靠的話,确實也包括沈時在內。

林子遷再次成為目光中心。

他百無聊賴的托着腮,指尖晃着女士香煙,突然多了個問問題的機會,他顯然也很錯愕,但下一秒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還有一個問題啊,”他饒有興趣道:“那問一樣的吧,畢竟你們關系那麽好,沈時,你呢,你是直男嗎?”

……

操——!

于庭額角青筋直蹦,看林子遷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他壓抑着體內的怒火,頭一次恨不得上去堵住一個人的嘴。

沒完了是吧,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不少人也明白過來林子遷的問題有多險惡,紛紛皺起眉。

又是一陣極為尴尬的死寂。

包廂內只能聽見窗外的風雨聲。

衆人的視線落到沈時身上,沈時松松散散的倚着沙發靠背,似乎并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麽回答的必要,他一只胳膊搭着沙發扶手,眼皮也沒擡一下,神色很淡。

氣氛在他莫名的沉默中,逐漸變得古怪。

林子遷緩緩眯起眼,下一刻,沈時便輕描淡寫的坐直了身,勾過茶幾上的酒,幹脆又利落的喝完五杯。

“嘶……”有女生沒壓住聲音,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沈時也不是直的。

我靠。

城草不是直的?

真的假的?

衆人心思浮動,瘋狂交換着眼色,于庭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太對勁。

沈時不太對勁。

他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圓桌對面,沈時喝完了酒,卻沒放下酒杯,而是散漫的敲了敲杯壁,朝他投來一眼。

那一眼極黑極沉,冰冷的戾氣猶如窗外翻滾濃稠的黑雲。

他登時打了個寒顫,迅速明白過來沈時的意思:“……繼續吧繼續吧,不過你們倆誰來轉酒瓶?”

“我來。”沈時說。

說完,他又當着衆人的面,側過頭去問葉然,“可以嗎?”

黑暗中,他像是遷就着葉然低頭的動作,也微微俯着身,聲音很輕,輕的如某種極具耐心的安撫。

“……可以。”葉然慢半拍的答。

他看了眼自己和沈時之間再次縮短成線的距離,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空白。

不能這樣。

沈時不喜歡同性離他太近。

他想直起身,沈時卻已經摁住酒瓶,兩人本就縮短的距離頓時貼合,他瞬間安靜下來,如雕塑般僵硬的坐着。

“咔噠——咔噠——”

這場越發變了味道的真心話大冒險中,褐色酒瓶再次停下,長頸瓶口晃了又晃,正正指向一個人。

沈時漫不經心的撂下酒杯,伴随着“當”的一聲輕響,他看了眼笑容僵硬的林子遷。

“等等,”對上他不帶任何情緒的黑眸,林子遷後背汗毛直豎,心髒栓了石頭似的下墜,立刻說:“……我放棄!”

“我自罰五杯。”

“那是你的規矩,”沈時道:“我的規矩是,放棄自罰十杯。”

十杯,這是要把人往死了灌。

林子遷徹底沒了聲。

他臉上總是輕佻的笑容逐漸變得陰郁,盯着沈時看了幾秒,他往後一靠,嗤笑:“行,你問吧,我沒什麽不能說的。”

沈時仿佛沒聽出他聲音裏的內涵,無聲的包廂裏,只能聽見他不鹹不淡的提問:“上周末,我看見你和一個男生在天鵝酒店開/房。”

嗡——

林子遷的臉色幾乎是剎那間變得蒼白,血液在身體裏急速逆流,他猛地擡頭,嘴唇抖了又抖:“住、住口!我放棄……”

“那個男生是誰?”沈時擡眼看着他,把話問完,“朋友?”

周圍人噤若寒蟬。

……卧槽。

大瓜啊。

先前還感慨過林子遷和梁楓情比金堅的衆人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看去,只看見梁楓黑如鍋底的臉色,以及林子遷充血的眼睛。

看林子遷這臉色,那男的肯定不是梁楓吧。

上周末……葉然沒來社團活動,聽說是繪畫專業聚餐?那梁楓應該也是在聚餐。

隐形人一般的梁楓在衆人同情的注視下,死死攥起了拳。

他可以和林子遷糾纏,也可以忍受林子遷的執拗,唯獨不能忍的就是,在衆人面前被扒了老底,踩了臉皮。

“……林子遷,”他在林子遷難掩慌亂的眼神中,一字一頓:“天鵝酒店那晚,我們到底睡沒睡?”

接下來的游戲依舊有序的進行着,氣氛卻一直維持在一個不尴不尬的中心點。

酒瓶沒有再轉到葉然身前過。

他安靜的穿上外套,圍上圍巾,這一晚上的鬧劇讓他心力交瘁,他半張臉藏在圍巾下,眼睑垂斂着,表情靜而默然。

某一時刻,大家都在為副社長很冷的笑話哈哈大笑,他輕輕起了身,對另一側的女生說了句‘去上廁所’,便從黑暗中離開。

女生愣愣的應了聲,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一陣的難過。

……都怪林子遷。

她突然生氣的想。

借着玩游戲的借口,實際上心思龌龊。

她收回視線,正要喝口水壓壓火氣,猝不及防便對上了沈時看過來的視線。

沈時的目光沉而有力,讓人不敢反抗:“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他要去上廁所……”女生下意識回答。

沈時聞言點了下頭,起身穿上衣服,“謝謝。”

圓桌對面,林子遷和梁楓早已離去,不知道去哪兒處理彼此間莫名其妙出現的“新男友”。

酒店後花園。

林子遷站在走廊上,低頭抽煙。

細細的女士香煙燃了一半,他知道梁楓在找他,卻一點也不想見他,能讓梁楓着急再好不過,反正他們馬上就要完了,這次梁楓肯定不會放過他了,他要想別的法子拖住。

……那晚沈時居然也在天鵝酒店。

想到沈時,他的表情就是一陣猙獰,幾乎暴力的碾碎了煙,神經質的盯着雨幕。

該死的沈時。

該死該死!

走廊沒有擋雨棚,狂風暴雨盡數穿過廊檐,細細密密的染濕了他的衣服。

他只穿着風衣,馬丁靴踩着旁邊的石凳,忽然從身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被滂沱的大雨遮掩的斷斷續續。

他笑了下,竟然還有點高興。

梁楓這次來的倒是快。

他又抽了根煙,看着天邊黑壓壓的烏雲。

烏雲層中爆發出恐怖的雷聲,“轟隆”一聲巨響,雲層如煮沸的水,變幻多端。

腳步很快在背後停下,林子遷漫不經心的說:“來了啊,這次來得到是快——”

“砰——”

他瞳孔驟然放大,被一腳狠狠踹飛到走廊角落,劇痛霎時從後背傳遍全身,連骨髓裏都是針紮般的痛楚。

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立刻忍着劇痛轉頭。

漫天大作的風雨中,沈時背着光,高大筆挺的身影壓下一片陰影,他居高臨下的站着,正像看一個死人一般,平靜幽冷的看着他。

巨大的危機感頓時浮上心頭,林子遷完全沒想到總是一副對什麽都漠不關心模樣的沈時,居然會直接動手。

他手心蹭到了地面,火辣辣的疼,心情急轉而下,面上還是輕佻的笑:“怎麽了?玩不起啊?”

“嗯,”沈時不疾不徐的朝他走來,淡淡的說:“我玩不起。”

又是一拳砸到了臉上,劇痛深深的滲進面部每一個角落,林子遷痛苦的呻/吟出聲,身體蜷縮成一團。

沈時瘋了,他怎麽敢的……?

領口被粗暴的提起,廊檐外的狂風猙獰如鬼影,裹挾着黃豆大小的雨點盡數砸在兩人身上。

在被碾壓式的踩着尊嚴,發狠的揍了幾拳後,林子遷才從沈時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到了濃郁的、陰鸷的戾氣。

他痛的渾身麻木,眼睛都睜不開,卻突然神經質的笑出了聲,聲音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你盡管打,再打下去……我要是死不了……”

“我賠得起。”

沈時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他瞳孔黑的純粹,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坨垃圾,透着絲不加掩飾的涼薄:“你可以試試。”

林子遷霎時打了個寒顫,慘白的臉像被抽幹了血色,從沈時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堪稱冰冷的威脅。

沈時瘋了!

絕對是瘋了!

他終于感受到了恐懼,艱難地揮拳反擊,卻被一腳踩住小腹,沈時毫無情緒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

林子遷頭一次感到後悔,為什麽要去招惹這麽一個神經病。

電閃雷鳴間,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奔跑聲。

“——你們在幹什麽!”

梁楓的身影漸漸清晰,他粗喘着氣,渾身濕透了,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風雨嘩嘩刮過,他的目光從站着的沈時掃到虛弱的林子遷,“沈時?……你要殺人嗎?!”

為了找林子遷,他幾乎跑遍了酒店,所有積攢的郁氣在看到林子遷慘狀的同時,無縫轉為了怒火。

林子遷确實沒幹人事,但不代表沈時能這麽嚣張!

他以為這是哪?他家後花園嗎!

梁楓看着被沈時踩在腳下的林子遷,林子遷素來精致的穿搭已經徹底變了樣子,頭發髒亂,風衣破破爛爛,鼻青臉腫的,看見他後頓時小聲的動了動嘴,像在求救。

他瞬間紅了眼睛,揮拳沖了上去:“你還不滾開!”

……

淅淅。

天空像破了個口子,雨下得更大了。

沈時在這片雨聲中,說:“我真是煩透你們了。”

他聲音不大,只有林子遷能聽見。

林子遷一向恣意的臉上浮現出恐懼,掙紮着對梁楓搖頭:“別……”

話還沒說完,他便聽見了一聲慘叫。

“砰——”

梁楓被粗暴的掐住脖子,像毫無反抗之力的魚肉一樣,在飛起的塵土中,猝然倒地。他被沈時踩着小腹,面容漲血而浮腫,嗓子卡的擠不出任何一個詞彙,連呼吸都是艱難的。

這張臉正對着林子遷的方向。

林子遷目眦欲裂,心髒和靈魂在這一刻痛的如同要裂開,他整個人崩潰的、扭曲的顫抖起來,五指胡亂的在空中抓住沈時的衣角,竭盡全力地想讓他停下動作。

“看見了嗎?”沈時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我已經忍你們很久了。”

梁楓在沙啞的痛呼。

林子遷臉上的肌肉凝成一團,能看見凸起的血管:“看……看見了。”

他近乎絕望的明白了沈時的意思,麻木的移開視線,卻被猛地抓住頭發,與梁楓繼續面對面的對視。

沈時聲音平靜,骨節分明的大手蓄着強悍的力道,對他說:“看見了就好。”

“再敢出現在葉然面前,下一次你就去醫院見他吧。”

于庭冒着大雨沖出包廂,他心急如焚,手裏撐着服務員給他找的傘。

前廳他已經找過了,沈時不在那,現在只剩下後花園沒找,他一邊在心裏嘆氣,一邊又只感晦氣。

瑪德,出來玩遇到兩個傻逼,這他媽誰不感覺晦氣。

雨下的越來越大,大廳的顯示屏剛才發布有暴雨預警,預計要持續三四天,社長已經準備和酒店方協調,多續幾天房。

還好現在是期中考試周,學校為學生們提供了一周的自由複習時間,也不用和輔導員們來來回回的請假。

他心裏想到不知所蹤的沈時,又是一陣頭大。

沈時可是恐同……也不知道接下來和葉然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該怎麽相處。

真愁人。

雨傘被狂風吹得一陣陣抖動,傘沿都要被吹翻,于庭一身濕的走進長廊,才走沒幾步,便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沈時手裏拿着手機,低着頭,碎發潮濕的滴着水珠。

“操!”他喊了一嗓子:“沈時,你他媽跑哪去了!”

他氣息不平,大步朝沈時走過去,心裏還在糾結怎麽開導他葉然是gay的事,下一秒,他便震驚的盯着沈時下颌的淤青。

算不得明顯,但在比他矮的人面前,一眼便能看見。

“……你打架去了?”

他眼皮瘋狂抽搐,沈時已經多少年沒這麽暴躁過了,上一次見他打架,還是大家在燒烤攤吃飯,隔壁桌的男人鬧事的時候。

僅這麽一次,于庭就再也沒敢惹過他。

沈時看他一眼,皺起了眉:“很明顯?”

“廢話,超級明顯好嗎!”于庭人都傻了,仔細在腦袋裏過了一圈,“你不會是跟林子遷他們狹路相逢了吧?”

那倒是替天行道了。

話說到這,他就想到了先回別墅的葉然,大起大落之下,他下意識沒做那麽多鋪墊,跟着沈時的步伐往正廳走:“那個……你剛才出來,沒看見葉然嗎?”

沈時神色有些冷,嗯了聲。

壞了壞了。

提到葉然連話都不想說了。

于庭這會兒真想感慨一句恐同是病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替皇帝操心的大太監,絮絮叨叨的勸慰:“我知道你對同性戀的看法比較極端……但你跟葉然相處的也挺好的,沒必要鬧翻臉,以後當普通朋友相處不行嗎?”

沈時沒說話,步伐卻慢了下來。

于庭追着他的腳步,苦口婆心:“你要是真生氣,那也等回學校了再生……咱們還不知道要在這待幾天,你要是和葉然生疏的太明顯,葉然還怎麽做人?”

沈時态度不明,淡淡的反問:“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真要決裂,也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講真的,一直都是你追着人家葉然跑,葉然還真沒怎麽纏着你,公平點來講,你實在忍不了,就盡早和葉然說開——”

他話音一頓,突然明悟,覺得自己這個辦法他媽的簡直天才,無縫換了說辭。

“葉然性格挺好的,你要是直接跟他說你恐同,他肯定不會纏着你,你倆認真算起來,也就今年才認識,及時止損的話,以後還有四年能認識其他人,我建議你啊,和葉然開誠布公地談談。”

沈時突然瞥了他一眼。

于庭莫名有點冷,“你覺得呢?”

“今晚我不能去找他。”沈時說。

于庭委婉,“這個,趁早比較好吧。”

沈時:“我臉上有傷,他能看見。”

哦。

也對。

于庭想了想,“那就明天吧,別想那些有的沒的,葉然如果知道你恐同,應該也會改變對你的态度……嗯?”

身邊突然沒了沈時的影子,于庭疑惑的轉過頭。

鋪天蓋地的大雨中,沈時站在長廊中央,垂着眸,黑發遮擋了他的眉眼,看不出情緒,他在于庭漸漸回過味的眼神中,冷淡的道:“不會變。”

“什麽都不會變。”

……

于庭臉色空白的看着他,從圓桌游戲起,那股讓他感到極度不祥的預感此時再次泛上心頭。

他眼皮跳的厲害,心髒也像要從胸膛裏跳出來,“我說——”

他舔了下幹澀的嘴唇,目光掃過沈時沾了血的衣角,用近乎開玩笑的語氣,盯着他問:“你這個态度很奇怪啊,不會……早就知道葉然不是直男吧?”

他心底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

盡管理智在告訴他,沈時絕對是直男,沒有任何一處能看得出他對同性感興趣,但無數個關于過往的記憶,如浮光掠影般劃過心頭。

有沈時追着葉然報名天文社的、有沈時每天下課去三樓等葉然的、有明明可以吃食堂,卻一定要帶飯回寝室的……

講真的,他對幼兒園的女朋友都沒這麽好過。

于庭看着沈時,等沈時回答。

沈時眼也不擡,沒什麽反應。

一股血直沖大腦。

“你知道……”于庭反應的極為迅速,荒謬的反問:“你竟然知道?!”

怎麽可能。

他眼皮跳動的速度越發快,無數他懷疑的片段此刻已經坐實了證據。

沈時他媽的居然早就知道葉然是同性戀???

“嗯,”沈時并不吝啬給他答案,“我知道。”

“那你之前——”

想到自己之前自以為是的試探,于庭差點喘不上來氣,随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更讓他震驚的念頭:“……你一直在揣着明白裝糊塗?”

難怪。

他就說連他都能感覺出來葉然是同性戀,從小到大吸引男男女女無數的沈時,怎麽可能發現不了。

在對同性一事上,沈時或許反應的慢一些,但絕對不是不敏銳的人。

這麽長時間朝夕相處下來,葉然是直是彎,沈時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沈時看他一眼,還是沒反駁。

于庭頭皮都是發麻的:“那你就不怕葉然知道?”

現在的情況就更特麽複雜了好嗎。

一個恐同裝作自己不知道對方是同,聽着就居心叵測啊。

……

寂靜中,廊外雷聲大作,風雨瓢潑。

閃電照亮了這方天地。

沈時沉默片刻。

接着,他擡起眼,淡淡的、平靜的對于庭說:“沒事,我也彎了。”

于庭一個人坐在走廊的石凳上,整個人是震驚過後的麻木。

沈時絕對是瘋了。

絕對絕對絕對是瘋了。

他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創造一個新的問題。

一個直了十九年的男人,為了友誼,自願變gay。

多麽感天動地的友誼,多人令人潸然淚下的劇情。

如果這個二愣子不是沈時,他一定會大肆嘲笑對方一番,然後把消息告訴身邊所有人,讓大家一起快樂快樂。

但是這個人是沈時……說到做到的沈時。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于庭看着面前的凄風苦雨,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欠了沈時錢,這輩子才會成為他的冤種朋友。

他眼神空洞。

一個仰卧起坐的‘gay’和一個天生彎的gay,一直這麽相處下去,誰會受傷簡直一目了然。

我是冤種。

他找出了葉然的微信。

我是大冤種。

他閉了閉眼,斟酌言辭。

我是欠了沈時錢的大冤種。

他給葉然發過去了消息。

-在嗎?

手機那頭靜了一分鐘,有了答複。

葉然:[在的,有事嗎?]

葉然的語氣疏離而客氣,比之前回複可愛兔兔表情包時,謹慎了許多。

于庭無奈嘆息,[抱歉,這麽晚還打擾你,但是有件事我還是要和你說一下。]

那頭安靜幾秒,問:[是和沈時有關嗎?]

-是的。

葉然:[你說吧。]

于庭艱澀的組織語言,在消息欄打打删删。

-是這樣的,剛才沈時跟我說,他也彎了。

他嘆了口氣,繼續打字。

-我懷疑他應該是受刺激太大,然後有點性取向紊亂。

-你是沈時最好的朋友,我沒見過沈時像對你這樣對待其他人,他或許是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所以催眠自己成為和你一樣的人,這樣你們就能繼續平靜的相處下去。

-但是我想了想,如果他真的把自己催眠彎了的話,對你來說不算一件好事。

-你不用因為取向的事情覺得對不起他,沈時說,他對你的取向隐隐約約有過一點猜測,但他即使知道,還是願意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想請你去勸一勸他,或許他現在只聽得進你說的話。

-他現在在後花園的長廊,但具體在哪裏我不太确定。

……

……

雨下的越來越大。

天空是翻滾的陰沉。

沈時坐在長廊的臺階上,漫不經心的看着珠子般串聯成線的雨幕。

他長腿松松弓起,半濕的頭發淩亂的朝後捋去,露出冷淡又暗含戾氣的眉眼,他現在心不靜,回別墅的話可能會撞到葉然。

雨勢滂沱,狂風漫卷。

又一陣雨灑在身側,沈時看了眼,便移開視線。

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近處停下,被風雨掩蓋的音調不齊。

他沒回頭,聽着來人輕輕走到身側,靜了幾秒,蹲下了身。

于庭可算識眼色了一回。

他随意的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廊檐外的雨勢終于不再被狂風吹得亂晃,而是劈裏啪啦的重重砸向地面。

沈時逐漸察覺到不對。

于庭沒這麽安靜。

他側過頭,眼皮漫不經心的撩起,對上了一雙微微低垂着的,清澈而溫吞的眼眸。

他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操。

舌尖也點了點臉頰,下意識調整角度,遮住下颌的傷。

葉然頭發微濕,羽絨服外套沾了水,顏色很深。

他眼周有些泛起的薄紅,眼尾細細的淚痣垂墜着,随着眼睛垂斂的弧度,輕輕向下落,黑色的高領毛衣遮住了他的下颌,他聲音很安靜,沒有再與他對視,而是慢慢的說:“……對不起。”

“我騙了你。”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風雨聲。

雨水如屏障阻隔出這不受打擾的氛圍。

沈時喉結上下滑了滑,黑眸緊盯着他有些恹的眼睛,低聲說:“我也騙了你。”

葉然擡眸看他。

沈時平靜的與他對視,“我知道你的秘密。”

葉然不受控制的眨了下眼,許久,才小聲地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自認為掩飾得很好,從沒有在沈時面前談論過任何和同性有關的話題。

沈時靜了幾秒,目光垂下,似乎是在回憶,片刻後,他對葉然道:“有一天晚上,你說你願意和林飛鵬一起洗澡。”

葉然一懵,這不就是在他說自己是直男後的第二天。

沈時說:“在林飛鵬提出各種建議後,你都很積極的回應。”

葉然吞了口口水,仔細回憶那天具體的事,情緒錯亂下,他想不起更加細節的片段。

沈時仿佛看出了他的慌亂,語氣更加平和,淅淅瀝瀝的風雨中,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你不是這樣的性格,一切變化都是因為我說了我不喜歡同性戀,”沈時輕聲愈輕:“葉然,對不起。”

葉然手指蜷了蜷,心跳的莫名有些快:“沒有,每個人性取向自由,你不需要因為我……改變自己。”

沈時緩緩擡眸,漆黑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葉然想到剛剛從于庭那裏聽到的話,心跳漸漸平複,愧疚如潮水般湧來,他想不到沈時會因為他是彎的,而在潛移默化中認為自己也是彎的。

……沈時果然一直這麽好。

有這個朋友,值了。

“沈時,我們還可以當朋友的,”葉然說,“朋友之間不需要一方遷就另一方。”

他薄薄的丹鳳眼斂着柔軟的水光,睫羽細而長,沈時沉沉的看着他,幾秒後,他移開視線,随意的問:“于庭找你了?”

葉然沒說話。

沈時點了下頭:“那他應該和你說了,我彎了。”

葉然心跳的越發快,他抿了下唇,認真反駁:“你沒有,你只是……有點認知混亂。”

沈時也很耐心的對他說:“我确實彎了。”

葉然搖頭,看他的眼神越發無奈:“你沒有。”

親手将自己變成以前最讨厭的樣子,沈時應該也很混亂。

“葉然,”沈時叫着他的名字,一字一頓地說:“我彎了。”

“沒救了。”

烏雲從四面八方漫過來,穿不透任何光線。

豆大的雨滴從堆積的雲中降落,随着大作的寒風,重重打在花園的小水坑裏,濺起接連不斷的水聲。

葉然愣住,身體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有些僵,黯淡的光線中,沈時眸色極深,黑沉沉的,看不見底。

葉然與他對視,幾秒後,固執的垂下眼,繼續說:“你沒有,沈時,你是直的。”

沈時沒再說話,只是神情淡了些。

長廊之外風雨交加。

內裏卻昏沉而寂靜。

葉然安靜的蹲在沈時身後,許久,沈時忽然出聲,聲音混合着雨聲,冷淡而平靜:“葉然,我就是彎了。”

“我和你一樣,也是同性戀。”

葉然啞然,心跳的莫名有些急促,這一次他忽然說不出什麽話,只低着眸,蹲在沈時身後想辦法。

沈時似有所覺,側過頭,他不鹹不淡的,像要加深葉然的記憶和認識,再次重複:“葉然,我是同性戀,我是彎——”

你是個什麽同性戀!

你知道什麽!

葉然咬咬牙,閉着眼睛,橫沖直撞般撞上沈時的側臉,嘴唇不知道印到了哪裏,觸感柔軟而溫涼。

他耳朵很熱,立刻站起身遮擋自己的不自在,寒風拂面,降低了他唇上的溫度。

他低頭看着坐在原地,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沈時,也一字一頓的跟他說:“沈時,我這樣的才是同性戀。”

而沈時,依然是直男。

或許會因為他而暫時性的對同性戀抱有寬容的心,但時間越久,這種寬容也會随之消失。

直男和gay之間天生有壁。

無法打破。

葉然說完,又一陣愧疚和落寞,沈時應該會感覺很惡心,希望這樣能讓他真的清醒過來。

到此為止,才是為他們這段友誼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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