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新關系②

第二天, 如天氣預報播報的那樣，雨勢漸漸轉小。

九點多的天氣看起來更像六七點鐘。

天空昏沉，蓮霧山籠罩在一片雨幕下, 依稀可見遠處陡峭巍峨的山脈。

“這一趟出來幹啥來了？星星也沒看着, 咱們天文社來這度假了。”

“但好玩啊，游戲區爽爆了，我靠，那特效……”

門外斷斷續續響起說話聲, 葉然收拾好背包, 來時鼓鼓囊囊的背包, 臨走時卻只剩下幾件衣服，他坐在床邊發呆，看着鏡子裏一臉困意的自己。

又不知過了多久，走廊漸漸變得安靜, 葉然聽見一道敲門聲。

“咚”。

他清醒過來, 立刻背好背包，跑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果然是沈時。

沈時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沿在他鼻梁至脖頸的弧線處勾出陰影。

“走吧。”他對葉然道。

今天就是假扮男友的第一天了。

葉然深吸一口氣，“嗯。”

兩人一前一後下樓，大巴車就停在門口, 他們來的時候車裏已經差不多坐滿了人, 細雨蒙蒙, 葉然莫名有些窘迫, 不知是不是錯覺，車內的人似乎都在看他們。

他不由加快腳步, 忽然, 身後沈時叫了他一聲：“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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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然轉頭, 一片陰影輕輕落到頭上。

黑色棒球帽擋住了大部分目光。

沈時神情中有些倦意，他擡手幫葉然壓正帽沿，力道不輕不重的，說：“好了。”

葉然站在原地，靜了幾秒，哦了聲。

這一次他沒走太快，和沈時肩并着肩，排到上車隊伍的最後。

前面是幾個女生，一動也不動，站姿比他還僵硬。

隊伍前進的速度很快，葉然先上了車，他頭上的帽子有些寬，壓着烏黑的頭發，膚色白皙，氣質越顯溫和。

車內的聊天聲莫名小了許多，葉然站在過道上，發現大家的目光又瞥向了他身後。

他有所預感，果然，下一刻一股微涼的氣息便從頭頂傳來。

沈時道：“坐後排吧。”

兩人朝後排走去，于庭正在後面朝他們招手：“這這這，給你們留位了。”

後排清淨，沒什麽人。

見沈時要把背包放到行李架上，葉然剛準備起身，沈時便接過他的背包，動作自然的放上行李架。

他似有所覺，微微低下頭，看向葉然，“我來就行。”

于庭也是一臉深意：“就是，葉然，你坐着吧。”

葉然默默坐下，耳根有點紅。

車裏一片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但總有些目光若有若無的朝後面看來。

大家都身處吃瓜第一線，昨晚沈時微信個性簽名剛改，一分鐘後就沖上了校園論壇熱帖，帖子裏有人猜是誰的，有人哀嚎來晚了一步的，也有人表示不介意，該約還是約的。

天文社成員們同樣昨晚才知道這個消息，一時間各個小群掀起了驚濤駭浪，衆人心裏隐隐都有猜測，再看見葉然和沈時剛剛的互動——

“果然，”有女生和同伴交頭接耳，“我就知道……他倆。”

“什麽時候成的？”

“不清楚，但現在想想，真心話大冒險那天晚上應該就有苗頭了。”

“靠，好萌！我一直覺得他倆不對勁，哪有天天黏一塊的。”

“行了，”第三排的兩個女生尴尬的打斷同伴的交流，又去看副社長：“那個……苒苒，等回學校了，咱們一塊出去吃飯呀？”

副社長正看着窗外，窗外雨勢漸大，淅淅瀝瀝的，将車窗暈染的模糊不清，她收回視線，點頭：“行啊。”

幾個女生同時松了口氣。

副社長轉頭，她坐在第四排，回頭便能看見對角線方位的沈時和葉然。

兩個身高都不低的男生坐姿随意。

沈時今天穿的是立領的沖鋒衣外套，外套內膽很厚，冬天穿也沒問題，他領口拉到下颌，松松懶懶的靠着椅背，看上去困乏冷淡。

葉然穿的也是同色系的棉服，比起沈時，摘掉帽子後他更吸引人的注意，他皮膚白皙、眉眼弧度溫柔，眼裏仿佛天生含着笑意，和沈時一左一右的坐着，兩人之間氣場相融，明明沒有任何交流，卻似乎天生就該如此。

副社長不由想起昨天中午，沈時在雨中專注的看着葉然的場景。

她笑了下，徹底放下這樁心事。

算了。

比不過。

于庭一坐下嘴就沒閑過，一會兒聊起期中考試的事，一會兒又說起自己昨天中午在自助餐廳和美女搭讪的事，葉然聽得暈頭轉向，好在社長忽然喊他，幫他脫離了苦海。

他一走，于庭立刻閉上嘴，幾秒後，他沉痛地問：“操，成了？”

葉然，你糊塗啊你！

你怎麽連一晚都沒扛過？！

我給你發的那篇微信軟文，你是連點都都沒點開過！

沈時懶得搭理他：“嗯。”

“這他麽也行——”于庭覺得自己真是開了眼了，就在論壇上發個帖而已，居然真能釣到男朋友。

他找對象的速度，竟然還沒有一個剛轉型基佬的基佬快！

這年頭還有沒有王法了！

于庭越想越不知滋味，怎麽看怎麽覺得沈時滿面春風，看起來像開了屏的孔雀，他再次趴過去，痛定思痛，覺得沈時說不定還是有點過人之處的。

“你開個班吧，沈時，”他誠懇道：“我跪着聽。”

沈時終于來了點興致，散漫的看他一眼：“首先……”

于庭側耳凝神。

“你要有一張我這樣的臉。”沈時說。

于庭：“……”

于庭：“…………”

“果然，”他無語的看着沈時：“還是色/誘是吧？”

于庭吐槽：“我就知道，就你這破性格，葉然要知道你本性，還能和你在一塊？”

沈時緩緩擡頭，看向他：“我這樣的性格？”

“對啊，”于庭毫無察覺：“一天天裝模作樣的，還這麽無趣，葉然圖你什麽……哦，想起來了，是你一直在圖人家葉然什麽吧？”

他沒心沒肺的樂起來：“你可小心點，你倆談戀愛這事一曝，說不定不少人還會去找葉然挖牆腳呢，比起你，人葉然可讨人喜歡多了哈哈哈。”

“咚——”

車內忽然響起一聲悶響。

大家被吓了一跳，紛紛扭頭，就見于庭以一個絕不可能的高難度姿勢摔倒在地，身子摔在過道上，腿還撂在椅子上。

沈時正站在他身邊，似乎要扶他起來。

多麽和諧友愛的一幕。

“葉然？”

社長的聲音扯回了葉然的注意。

“哦，”葉然點頭：“我在聽。”

“事情就是這樣，”社長臉上笑眯眯的神情消失了，很頭疼的道：“那天晚上我确實讓大家別把消息傳出去，但咱們社二十個人，有些我也不太熟悉……這件事情是我對不住你和沈時，我跟你們道歉。”

“不用不用，”葉然失笑，這件事怎麽也怪不到社長身上，別人沒義務替他們保守秘密，社長有這份心就已經很好了，“真的沒事。”

社長點點頭，見他确實不在意，臉上的笑意這才重新浮現，笑眯眯的打量起他：“那你和沈時……？”

葉然眼睫顫了顫。

現在這個場合正适合把他和沈時‘談戀愛’的消息放出來，大巴車裏這麽多個人，估計等他們到學校了，那些一直心存懷疑的人也會收到所謂的‘确切’消息了。

“嗯，”他故作沉穩的點頭：“我和沈時是在‘談戀愛’。”

前排這片天地靜的一時間連呼吸都聽不見。

有女生沒忍住，小聲吸了口氣。

葉然餘光瞥見有幾個女生已經開始摁亮手機，飛快地打着字，他心知第一階段的任務已經完成，又和社長說了兩句話，便迅速回了座位。

他步伐很快，坐到位置上時，心跳的還很快。

身側壓來一片陰影，他轉過頭，沈時正蹙眉看着他，觀察着他的表情：“怎麽了？”

大巴車已經啓動，穿梭于冰涼潮濕的雨幕中。

葉然想到自己剛剛做的事，按捺着激動，忍不住小聲和他分享：“我跟社長說我們談戀愛的事了。”

沈時一頓，看着他。

葉然深吸一口氣，還是平複不下心跳，“等我們到學校，那些懷疑你是不是作假的人應該也能得到消息了。”

沈時終于嗯了一聲，他微垂着眸，目光依舊落在葉然臉上。

身為一個工具人，葉然覺得自己做的很不錯，甚至對未來的‘假扮男友’事業都産生了一點信心。

片刻後，沈時似乎想到什麽，開口道：“學校情況複雜，即使消息傳過去了，估計也有人不會相信。”

“啊？”葉然一愣，沒想到會有這麽軸的人，“那怎麽辦？”

他思考片刻，尴尬的輕咳一聲：“不然我發個朋友圈？”

宣誓下主權什麽的。

沈時說，“不用。”

他說完，平靜的找到葉然搭在膝蓋上的右手，不輕不重的握住。

溫熱寬大的手掌覆在手背，轉瞬又自然下滑，與他掌心相貼，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感知着彼此的體溫。

葉然大腦頓時陷入一片空白，呼吸都有瞬間的凝固，半晌，他呆呆的擡起頭，對上沈時看來的眼睛。

沈時低着頭，五官被黯淡的光線照的半明半暗，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聲音很淡，像在對他解釋：“行動才是最有力的證據，你先習慣一下。”

“以後我們盡可能每天牽手。”

葉然動了動唇，幾秒後，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遲緩的應了聲：“……好、好的。”

這一刻，他恍惚的想到。

到底是他欠沈時太多，牽手就牽手吧。

……比接吻好多了。

大巴車在下午一點準時到了學校。

葉然和沈時在全體社員無聲的注視下，手牽着手下了車。

葉然頭上還戴着沈時的帽子，領口被他拉到下颌，遮住了薄紅的脖頸，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不要那麽僵硬，安安靜靜的與沈時牽着手，走向寝室。

沈時性向的事和沈時戀愛的事幾乎是同一時刻曝光。

一路上，葉然能感覺到不停朝兩人看來的目光。

同學們的打量或好奇、或驚訝，更有甚者，自以為隐蔽的拍了照，立刻上傳到校園論壇。

不難想象接下來論壇又要爆發一番讨論。

離開學校才四天，葉然感覺自己像已經離開了一輩子。

大巴車只能停到校門口，主路兩旁的常青樹早已掉光葉子，露出幹瘦的枝桠。

他背着背包，寬大的棒球帽壓着頭發，被寒風一吹，周身的溫度随之降低了許多，沈時忽然緊了緊手上的力度，側過頭問他：“冷嗎？”

葉然穿的不算厚，面頰在深黑色立領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恹恹，他半眯着眼睛，眼周被冷氣浸的泛着紅：“有點。”

“嗯，”沈時立刻加快速度，道：“我們走快點。”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卻在即将到達宿舍時，被攔了下來。

面容清秀的男生即便在冬天也只穿了一件修身風衣，他撐着傘，攔在了沈時和葉然面前，目光掃過葉然和沈時牽着的手。

“沈時是嗎？”男生仿佛什麽都沒看到，掏出手機朝沈時晃了晃，居高臨下的：“加個微信吧？”

沈時面無表情，看也沒看他一眼：“讓開。”

他頭發被雨淋得半濕，自然垂在額前，五官輪廓被勾勒的英俊鋒利，眸色越發深濃，如黑沉沉的夜色。

葉然也反應過來了，在心裏誇了句沈時未雨綢缪後，他上前一步，下意識反握住沈時的手，擋在沈時身前，對男生道：“他已經有男朋友了。”

“嗯？”男生聞言看向他，嗤笑出聲：“怎麽可能，你一看就是直男。”

葉然：“？”

葉然一愣：“我不是，我是沈時男朋友。”

男生：“得了吧。”

他又看向沈時，“你就算要拒絕我，也不至于用這種方式吧？”

“找個直男假扮男朋友，”他一臉不屑：“你當我們看不出來？”

說什麽呢？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葉然竟感受到了百口莫辯的滋味，他什麽時候成直男了？

他張張口，卻聽沈時低沉又冰冷的先道：“滾。”

葉然和男生都是一愣。

兩人同時看向沈時，沈時罕見的露出如此明顯的表情，眸色極黑，渾身的氣息陰沉又冷躁。

男生見勢不妙，頭也不回轉身就跑。

臨走前，葉然還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從他身上再次掃過，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放着狠話：“行，你倆等着吧，等我發帖曝光你們。”

葉然：“？”

葉然：“？？？”

曝光什麽？

我嗎？

我真不是直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