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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日子馬欣宜留了胡子,看上去顯得更加老成持重。抓到岳盧騷的次日,他照例早起,在議事廳處理公事,臉上平靜無波,近來這一連串的得意事,像是對他沒什麽影響。機要秘書們紛紛領命而去,大帥袖手走向書房。馮參議見狀跟了進去。大帥問道:“還有事?”馮參議低聲道:“岳盧騷這人不宜公開處決,關着南方那邊呢,不能打草驚蛇。屬下想,不如就在監獄槍斃了算了。”
大帥閑閑地道:“你看着辦,這種喪家之犬,何必還來問我。”說罷,随手取了案頭一卷書翻着。馮參議見這意思是該走了,這時聽大帥又說:“打草驚蛇啊,南方北方,盡是大野龍蛇不說,本省難道就太平了?”馮參議道:“可不是。雖說唐督軍不猜疑,那程世卿和北方一直眉來眼去的,還算計咱的地盤。”大帥冷笑道:“他做事高明點也好,三腳貓的功夫就想傷我,也太小看我馬某人。”馮參議道:“真天子九龍護駕,大将軍八面威風嘛。”大帥道:“你別的本事怎麽不長進。”馮參議連連陪笑。他見大帥還沒有發話,也不便就走,搭讪着看大帥手上的書,卻是一卷《孟子》。
馮參議笑道:“我就看不了這些,肚子裏的墨水,只夠看些演義小說。”大帥把書向他一推,微笑道:“演義小說裏也有聖賢書。”馮參議湊趣地看了一眼,還真發現了一句,道:“哎喲,這句——什麽——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屬下知道。”大帥道:“那你來解說解說。”馮參議道:“屬下無知,就知道這是個燈謎,卻不知是孟子上的話。”大帥心情顯然不錯,解說道:“舜有個弟弟象,想要殺舜,舜見了象還是很高興。有人就問孟子,舜不知道弟弟要殺他嗎?孟子說,怎麽不知道呢,不過是象難過他就難過,象高興他就高興罷了。”馮參議笑道:“這麽說來,舜是心裏提防,面上不露出來。”大帥搖頭道:“聖人的意思卻是說,就算有這些恩怨,兄弟之情卻是出乎天性,控制不了的。”
馮參議愣了愣,遲疑道:“聖人……不愧是聖人。”招的大帥笑了:“別不懂裝懂。”馮參議道:“屬下便是不懂,對自己動了殺心的人,還能愛的起來?別說兄弟,就是父子,再怎麽血濃于水,一旦碰着恩怨這兩個字,也都變了味了。”大帥道:“所以我們這些俗人,也就學個聖人的皮毛。”馮參議又陪着大帥聊了幾句,見他意思有些懶懶的,瞅了個空子告退。
大帥又看了一會兒書,站起身來,從書房後身推門進他的休息室。上午的陽光透過嵌着幾塊彩色玻璃的窗子照進來,花花點點的光斑正照在關小樓身上。
關小樓蜷在窗前一張椅子上睡着了。那個風雪夜的火車站,他也是蜷在椅子上睡,睡得頗有心事。如今陽光下的他,濃黑的眉睫和四肢像是都舒展開來。一只不戒備的小動物。是因為放心的緣故,還是因為這裏暖和?
抓了岳盧騷,關小樓就來這裏見大帥。他現在不歸保安隊管了。他成了個身份私密的殺手,由大帥直接指揮。
殺手和指揮者,本身就像是神秘的情人。緊密的聯系,特殊的暗語,知情人稀少,從日常世界孤立出來,在大庭廣衆之下眉來眼去而不欲人知。
還有……你必須認同我。接受我。依賴我。
馬欣宜想要走過去,最終他還是坐在了關小樓對面的床上,打量着他。
他以為自己能一視同仁。馬欣宜從前對待那位“副官”穆鶴群,就是和其他人一碗水端平。那時他以為自己是公私分明,心裏頗有些得意。如今他才覺得自己待關小樓兩樣。是因為關小老板是個好殺手?還是關小老板是個好情人?
馬欣宜回答不出來。眼前這個人沉沉地睡着,心滿意足別無所求,仿佛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麽兵荒馬亂,也不在乎自己有多麽野心勃勃。
野心勃勃往前走……沒有任何退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下來。
他忽然有些眼熱這個能随意倒下睡成一團的人。片刻後他也啞然失笑。
亂世中有這樣片刻的沉湎,大概也是……難得的。
馬欣宜輕輕閉上眼睛。他想試着睡一會兒,竟然也就真的斜倚着床頭朦胧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一會兒,馬欣宜覺得臉上微微發癢。他打了個激靈,一下驚醒了。關小樓站在他眼前,用一根不知哪裏來的草葉輕輕搔他的臉,見他醒了,笑起來。大帥愣了片刻,向着關小樓伸出手來。關小樓向床上一跳,壓在大帥身上,手肘按着他脖子,扁着嘴,揚着下颌,做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直到大帥有些呼吸困難,他才松開手低頭親他,一手去摸大帥的下身。馬欣宜翻身按住他,道:“你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一言未畢,關小樓絞住他的腿,一挺身要翻過來。兩個人糾纏着打了半天,馬欣宜反向盤過去,雙手扣住關小樓手腕,笑道:“我拿住你——”忽然間覺得他前胸有什麽硌手,發覺關小樓西裝外套還沒來得及脫。大帥伸手捋他外衣,只見裏襯密密麻麻兩排雪亮的飛刀,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推他說:“你不怕紮着,我早晚也得挨你一刀。快換衣服。”關小樓聽了這話倒是住了手,卻沒馬上動彈,望着大帥的臉瞧。瞧了一會兒,忍不住笑。馬欣宜道:“又做什麽?”關小樓才挺身起來,捋了捋頭發,道:“你留胡子有趣。”大帥道:“大驚小怪,又不是戴髯口,什麽有趣沒趣的。”
大帥留了胡子就……更加不像哥哥了。他甚至有了其實他們從未長得相像過的幻覺。
也許正因為這樣,他才在這裏睡得如此安心吧。
關小樓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大帥的胡子,片刻後又是一笑,笑得又輕松又快意,帶着躊躇滿志的勁頭。他把西裝外套甩脫在地上,再去解腰帶時想起來什麽,停下手,把右手上的翡翠戒指拔了下來遞給大帥。
“該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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