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今天有些蒙蒙細雨,周銘坐在畫室最不起眼的小房間內,對着面前的丘比特石膏畫素描。
小愛神的唇角微翹,藕節似的胳膊拉着一支箭,正對着有些陰沉的窗外。
屋內很安靜,這家畫室主要針對有興趣的青少年,這會兒是工作日的下午,學員寥寥無幾,只能聽到鉛筆在畫板上發出的細碎聲音。
當最後的線條打完後,周銘盯着看了會,還是有些不滿意,就用指腹把最側面的部分加深,摩擦出明暗對比鮮明的陰影,他太過專注,以至于連陳歌之站在自己身後都沒發覺。
周銘所有所思地凝視了好一會,就把畫從板子上取下來,毫不猶豫地揉成一團,扔進紙桶。
“幹嘛呀,不挺好看的?”
“你什麽時候來的?”周銘轉過身子,啞然失笑,“也不吱一聲。”
陳歌之笑容裏有一絲落寞:“也沒多久,我想着你應該在畫室,就提前過來了。”
周銘邊洗手邊看他,自己這個發小打從幼兒園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一身牛逼哄哄的學霸光環,順利地進入最頂尖的象牙塔,然後全獎去國外鍍金,從來都是最意氣風發的模樣,甚少是現在這個樣子。
胡子沒刮,頭發也有些長地遮住了眼鏡,肩膀往下耷拉,簡直像只沒人要的小流浪狗。
“走吧,我們去樓下的咖啡館喝點東西,”周銘攬住對方的肩,“有心事就說出來,別憋在心裏了。”
陳歌之“嗯”了一聲,就抽抽鼻子嘟囔:“其實你也能猜出來吧。”
周銘當然猜出來了,這人打小就是個事業愛情雙豐收的主,談過的女友不計其數,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享受着最年輕的歡愉,從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但偏偏這次陰溝裏翻船,把他從大洋彼岸翻回了國,還沒能挽回姑娘的芳心。
外面的雨還在下,兩人在咖啡館最角落的地方坐下,陳歌之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周銘就直接點了單,兩杯卡布奇諾,一份提拉米蘇。
“我不喝那麽甜的,我要冰美式,”陳歌之無力地窩在沙發上,“不要糖,要和我的命一樣苦......”
“......換成一杯熱可可,謝謝,”周銘對着服務員點頭微笑,然後才嘆了口氣,“行了,這麽冷的天,喝點甜的,其實你今天約我的時候,我就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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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什麽?”
周銘氣定神閑地托着腮:“還是沒追上,您這次馬失前蹄啊。”
陳歌之甕聲道:“我以為......自己還有機會。”
海王遇見比自己更灑脫的,一不留神便動了真心,可正是因為這份動心,他便有了軟肋,也在這場游戲裏全盤皆輸,對方是比自己大兩歲的學姐,當初相遇的時候就碰撞出火花,原本說好只當做一場風花雪月,偏偏陳歌之敗下陣來。
“她去年畢業回國的,”陳歌之抓着自己的頭發,“我還以為是由于距離,就想證明給她看,結果反而把人給吓跑了,多可笑,如果我和她只是玩玩的話,說不定現在還在一起。”
周銘一個情路坎坷的人,也給不了對方什麽建議,他知道陳歌之這會要的是發洩,就安靜地聽着對方絮絮叨叨。
咖啡端上來了,周銘把熱可可推到對方面前,自己端起卡布奇諾,啜飲一口那濃密的泡沫,他不喜歡太苦的飲品,而這杯咖啡的濃郁奶香對他而言剛剛好,口感細密醇香,沒有花裏胡哨的拉花,只在上面撒了層薄薄的肉桂粉,慰藉了這陰冷的一天。
陳歌之大口喝着熱可可,眼睛都不帶眨的,周銘終于忍不住地按住他的胳膊:“你也不嫌燙啊?”
“你做的對,我的确需要點甜的。”陳歌之的眼角已經有點泛紅,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提拉米蘇,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家店的甜品做的很好,饒是周銘這樣不愛吃糕點的人都能嘗上幾口,提拉米蘇裏加了朗姆酒和咖啡液,口感順滑,手指餅幹配上綿軟的馬斯卡彭芝士,又有了可可粉的加入,奶香碰撞咖啡的苦,嘗起來有一層淡淡的回甘。
一直到整塊糕點吃完,陳歌之才感覺心中的煩悶散去那麽一點,他的腦袋倒在桌子上,苦惱地說:“大銘銘,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我哪兒知道,我也才剛失戀。”
“也是,你不懂這種真正動心的感受,”陳歌之撇撇嘴,“我這下真是栽了。”
“等等,”周銘用手指敲着桌子,“什麽叫我不懂真正動心?我也很認真的,咱倆難兄難弟,誰也別笑話誰。”
陳歌之終于擡起頭:“雖然你談的不多吧,但哪次超過仨月的?但凡你用點真心,都不會是這樣的好吧?”
周銘苦笑:“幹嘛又扯到我身上,我每次都是被甩的好嗎?”
“小姑娘一時被你的外表迷惑,上了道發現不是那回事,能不分手嗎?”陳歌之振振有詞,“甚至人家可能也就是撒個嬌,哄哄就過去了,你就直接轉身走了,這可不就是沒真的動過心嗎?可憐我這次是真掏心掏肺的對她,人家卻不要......”
周銘看着陳歌之的沮喪模樣,也懶得再跟他計較,盡職盡責地當一個聽衆,所幸對方也不指望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建議,只是想盡情吐露苦悶罷了。
他用餘光看向窗外的細雨,微微有些出神。
難道陳歌之說的是對的嗎?
仔細想來,他雖情路坎坷,卻也真沒受過太大的傷害,英俊儒雅的外表,不俗的經濟實力,體貼紳士的舉止,都使得自己能夠很快俘虜對方的芳心,但周銘三十歲的人生中,還真未主動追求過姑娘,他不太喜歡接觸陌生人,之前談過的也都是朋友撺掇,接觸下來覺得不反感,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又很快地分開,可他最多悵然若失段日子,也就沒太大感覺了。
有時候,周銘真心懷疑自己是不是冷血,但轉念一想,可能他就是這樣的人,挑剔古板,又拉不下臉去制造浪漫,連戀人都要保持一定距離,不被甩才怪了呢。
既然這樣的話,就少去禍害別人了吧,自己一個人呆着也挺好,反正也有花花陪着,這樣的生活簡單規律,但使他有安全感。
天色已經要晚了,外面的雨卻沒有停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周銘安靜地看着街景,突然發現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是季雲青,這麽冷的天,那人就穿個高領黑色毛衣,舉着傘從檐下匆匆經過,蒼白的臉上是淡漠的神情。
周銘移回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手機,前天晚上自己發出的那條消息,到現在都沒收到回複,不是說讓幫忙留意房子的嗎?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想去細究季雲青的想法,這個人太過矛盾,長着張出塵的臉,舉止卻一點也不高嶺之花,甚至有一絲危險的氣息,令周銘有些看不透。
對面的陳歌之還在哀嚎:“如果失去她,我真的不會再愛上別人了啊......”
周銘垂着眼睛笑道:“沒關系,和我一樣享受獨身生活吧,你會發現,比談戀愛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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