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全民狂歡

……這裏是戰場……

……最近有什麽國家在發生戰争……

……或者是過去有什麽國家在發生戰争……

……不,有點奇怪，總有一些不自然的地方，有什麽地方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裏卡多絕少地陷入了混亂之中，他倒在沾滿鮮血的草地上,手臂碰到冰涼的武器,皮膚被劃破的刺痛随之傳遞到神經。

一切都沒有破綻。至少不是虛構的。

裏卡多這樣想道,但除此之外他并不能馬上分辨出此刻的真相,只能直直地看着面前那位用寶劍指着他的騎士。

身穿白銀盔甲的騎士的馬匹成為山坡下無數倒斃馬匹中的一員,他整張臉都籠罩在遮去大半面孔的頭盔之中,包括手上的寶劍在內,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顯得冷冰冰的。但比較值得玩味的是，裏卡多根本不用分離術,就能從盔甲的縫隙裏看見對方眼睛裏的驚愕和遲疑。

自己的出現顯然不在對方的意料之中。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對方接下去就應該開口質問他……

寶劍在下一刻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穿着盔甲的騎士跟着單膝跪地，于此同時，先一步浮現在裏卡多掌心之中的魔法書射出一道冰人，讓騎士身後突然冒出來的怪物身首分離。

荒野之中并沒有響起人類的驚叫，勉強傾聽的話，也只有野風暴躁的呼嘯聲。

一切都顯得這樣荒涼殘敗……如果裏卡多并不是面對面接觸的話。

成功獲得了力量的少年能用自己獲取力量的決心打賭，背後那只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召喚生物一根汗毛都沒有碰到騎士。

并不止這樣，裏卡多還再一次地從面前這個武裝到牙齒的騎士眼中看出了對方此刻的情緒：不耐煩、質疑、催促、還有不明顯的焦急。

不對的感覺簡直越來越明顯了……

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還有，安德烈和伊澤克森呢？他們現在又在哪裏？

山上的風向突然變了。

沉浸在思緒中的裏卡多若有所覺，下意識地跟着猛地擡起頭的騎士一起向天空看去。

一道龐大的黑影如同黑雲一般從遠處飛來。

仿佛無數亡靈一起哀嚎的聲音在山坡上響起。

裏卡多能預想到對面騎士盔甲下面孔的蒼白，因為他知道自己也一定是一臉蒼白。

當七色月被黑暗吞噬，當天空只剩下虛無，當地面鋪滿勇者的屍體，當鮮血已經染遍蒼翠。陰影之主終于從城堡中出來。

牠巨大的身軀一望無盡，雙翼帶出死亡的陰雲，牠飛過的地方，勇者化為死者，再一次從深淵歸來……

裏卡多在這一刻幾乎有點質疑自己為什麽認不出眼前的場景：明顯老舊款式的盔甲與刀劍，幾乎沒有魔法師的蹤跡，特別熟悉的山坡……

這完全是斯坦維特殺死伊澤克森，拯救僅存遺民的倒數幾幕！

但現在的問題是，伊澤克森已經出現了，斯坦維特呢——？

前一秒鐘仿佛還遠在天邊的陰雲下一秒鐘就出現在天空的正上方。

如同書籍裏描述的‘勇者化為死者’這一句，伴随着無數盔甲碰撞的聲音，一個又一個的死者從地面上站起來，自四面八方往裏卡多的方向走來……這些人站起來的人之中還包括着剛剛用寶劍指向裏卡多的白銀騎士——當然，這位其實一開始就沒有死亡，因而搖搖晃晃站起來的人拿着劍守衛在裏卡多身旁，直面來自其他方向的死者。

裏卡多覺得自己差不多猜到事情的真相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魔法書亮起，一個接一個的增益魔法往騎士身上套，同時用盡可能少的魔力盡可能多地組織滿山坡無窮無盡的死者。在這之間，他還抽空使用光明系魔法——衆所周之，這是黑暗系魔法的克星——讓好幾個死者脫隊而出，暫時加入到他們這一方。

事态仿佛被暫時控制了。

但下一個瞬間，亡靈的齊聲哀嚎再一次響起，天空中出現了一聲巨大的龍吼，站在山頂上的裏卡多擡頭看去，就看見在遙遠高空上的巨龍一斂雙翼，朝他所在的方向，直直俯沖下來！

天空中驀然亮起一道半透明的罩子，裏卡多能很清楚地看見球形罩子與巨龍碰撞時帶起的無數火花，在這些火花的侵蝕下，巨龍在距離裏卡多越來越近的同時，身軀也變得越來越小！裏卡多漸漸看清楚了對方整體的輪廓：那些反射着光芒的鱗片，帶有倒鈎的蝠翼，猙獰的巨爪與龍頭，還有那雙閃爍着兇狠與冰冷目光的眼睛——

這是那個時代的陰影之主嗎？輕蔑又高傲，僅僅振翅飛過就帶起一片災難，并且毫不在意，習以為常地不會再回頭看上一眼……

這一定是那個時代的陰影之主，因為……

光劍從裏卡多手中的魔法書上慢慢浮出，這一刻，魔法書上騰起的光輝能将這整個世界都點亮。

裏卡多握住這柄長長的光劍，他向前推送：

「……伊澤克森。」

兇狠地、憤怒而譏諷的目光膠着在裏卡多臉上。

跟着漸漸失去生氣。巨龍的身軀轟然落地，跟着在幾個呼吸之中腐朽化為塵埃。

簡直是本色演出。裏卡多這麽想着，在同一時間聽到屬于伊澤克森的聲音：「一個布置得很特別的空間，嗯？」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裏卡多用了自水鏡中脫出的反射魔法，不動聲色地将伊澤克森收到衣服裏。

一瞬間氣悶的伊澤克森撓了裏卡多一下。

裏卡多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在意識裏說：「別鬧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

天幕突然像花瓣展開那樣往向外卷下，無數的聲音彙成巨大的聲浪傳進他的耳朵裏。

這一刻，山巒、草地、無數的屍體全部消失了，數個他并不認識的魔法師連同之前那個騎士一起站成一排，面對底下的海一般的人群。

「嗯，你看見了吧，就是魔法劇，風靡全世界的魔法劇。」裏卡多在意識裏對伊澤克森說。

伊澤克森說：「他們追捧1500年前斯坦維特和我的戰鬥？按照你們人類的觀點，這不應該是無法言喻的傷痛嗎？」

「這當然是……」

「現在他們樂此不疲地觀看着，像是想再親身經歷一次？」

「……」裏卡多暫時沒能找到合适的回答。

伊澤克森有些匪夷所思：「真是複雜，是不是？」

「是的，特別複雜……」很少有時候像這樣，裏卡多發自內心地贊同伊澤克森的觀點。

而兩人對話的短暫的時間裏，底下衆人的歡呼又到了另一個高潮，裏卡多側耳傾聽，能聽到許多名字，比如路易斯、梅蘇特、克裏斯……這些是站在他旁邊的魔法師的名字？裏卡多短暫地移了移目光，跟着收回來，繼續一臉正經地面對底下群衆。

然後他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不，并不能算是——底下的人們聲嘶力竭地吶喊着的是斯坦維特。

救世之主。

“喂，謝幕了。”低低的聲音從旁邊傳進裏卡多的耳朵裏，說話的是那位和自己對戲的白銀盔甲。

裏卡多的目光掃過黑壓壓的人群，沒有轉頭，但他和一整排的人一樣，準确地朝底下的群衆攤開雙手，微微彎腰。

表演結束了。

“好像有點眼熟……”

這個魔法劇是在廣場的高臺上舉辦的，但觀看魔法劇的人并不只有站在高臺底下的群衆，一些停留在高高天空上的貴族也正注視着這一幕戲劇。

相較于底下群衆單純的愉快，有幾個人正在相互交談。

“是啊，那個扮演斯坦維特的人不是名單上的呢……”

“但我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他。”

“一定不是我們熟悉的人……”

“他會是誰來着？該死，完全記不起來了！”

而在高臺的正東面，一向只留給國王與大貴族的位置上，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正雙手交握支撐下颚，靜靜地注視着裏卡多的面孔。在他背後，同樣有了年齡、一副管家打扮的人稍微擡了一下頭，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鏡面裏的少年，又默不作聲地低下頭。

這個時候，老人出聲了：“長得真像，你說是嗎？”

“是的，大公。”

大公垂着眼睛又看了一會鏡面：“給我找找他的資料，我晚上休息前看看。”

“是。”

“那麽現在，大家還有疑問嗎？”還是那間坐滿了魔法師的房間。這一次，桌面上的鏡子照映出的已經不是之前滿是透明圓球的空間了，而是位于廣場高臺上，表演給全城人民觀看的魔法劇。

第一個灰袍法師的聲音響起來：“我沒有疑問，他的魔法力不足，但敏感性很強，雖然是臨時調換，但完全完成了上一任的任務，并且還能準确地幫助其他魔法師穩定空間。”

“沒有疑問，他的團隊配合精神不說，團隊配合能力足夠了。”第二個魔法師說。

“沒有疑問。”接着是第三個、第四個魔法師。

沐竭力克制着自己臉上的自得。

坐在主位的紅袍法師笑起來：“那麽就這樣吧，既然這個孩子是你帶來的，接下去的事情就由你繼續負責吧，沐。”

“遵照您的意思，”沐微笑着起身行禮，“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