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星星在微笑
“出了一些意外。”裏卡多說,他摸了一下伊澤克森的毛發,“但幸好不太嚴重。”
伊澤克森裝作自己是個天真的小老虎,乖巧地蹭了蹭裏卡多的手掌。
“人沒事就好。”路易斯做了注腳,跟着他看向還在不住往下坍塌的石塔,微微皺起眉頭,“裏奇,你進入水裏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裏卡多仔細思索了片刻,然後說:“水路很長,我一直在水裏頭傳送,但周圍有魔法禁制,不能看到更多東西。幾次傳送後我到了最頂層,那裏有一個刻着魔法陣的巨大房間,但在我準備研究魔法陣的時候,坍塌突然就開始了。”
伊澤克森咕嚕一聲,毛發的遮蓋下,牠的神色有輕微的古怪:「你騙人?」
「我只是有些沒說。」裏卡多先這麽對伊澤克森辯解。但片刻後,他又沮喪低頭,「……嗯,沒錯,我就是在騙人……」
這點小小而隐蔽的交流并沒有影響路易斯和其他人的讨論。
伊戈爾說:“應該沒有錯,坍塌是在我們打散那個鬥獸之後的事情,在我們出來的時候,我還感覺石塔裏的魔力徹底混亂了,估計是平衡被打破的關系。”
事實上這種距今幾千上萬年的建築裏頭,發生什麽事都是可以理解的,衆人雖然有些遺憾出來了一趟什麽有用的都沒有發現,但也沒什麽特別不能接受的地方——最主要的是人都沒事!
路易斯“嗯”了一聲,然後他說:“關于這次回去後給學校的報告……”
本來圍作一團的人群立刻做鳥獸散,衣服沒有破損的裝作忙碌地勘察周圍,衣服有破損的坐在地上大聲呻吟,仿佛一瞬間就被敵人重傷了。
路易斯看着還站在自己身旁的伊戈爾和安德烈裏卡多。
他最先看向伊戈爾。
伊戈爾淡定地說:“上一次就是我。這一次你愛找誰找誰去。”
路易斯又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倒沒有回避路易斯的目光,不過他适時地顯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頭肌,那樣子就仿佛在詢問“你覺得我真的能夠完成任務嗎?”
路易斯盯了安德烈兩秒,始終不覺得對方能夠完成任務,于是他将自己的目光轉向站在現場最小最矮還捧着一只貓樣老虎的少年。
少年裏卡多:“?”
寫個報告什麽的他倒是無所謂,處理過卡蘭城一些事物的裏卡多也覺得自己并不會不能勝任。但就在他要開口應承下來的時候,看着他的路易斯不僅立刻轉了目光,還一臉十分愧疚的模樣。
抱着貓樣老虎的裏卡多:“……?”
這一回,倒是一直在旁邊觀察的伊澤克森一語中的:「他是覺得自己虐待童工了吧!」
「喂我成年了……」
「嗯……」伊澤克森說,「我就說個感想?」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裏卡多讓對方別說了。
但伊澤克森摸了摸自己的長胡子,還是愉快地說了出來:「我覺得一點都看不出來呢~」連尾音都高興得翹了起來。
“好吧,”這個時候,路易斯拍了拍手掌,“明光虎的聚居地塌了,我們直接回去吧,這次就不寫書面報告了,大家直接面對面把事情向學校彙報清楚。”
各種失望的嘆息幾乎要淹沒這塊小小的地方了。伊戈爾倒是如同一開始就知道一般淡定地讓人架起傳送門,同時最後一次确定身旁這些受了小傷的同伴不會因為要穿過傳送門而導致傷口發生惡化。
黑色的大門再一次在草地上打開,當最後一個人也走進門內,整個大門如星光一般乍然碎濺,消失在森林之中。
附近的一只剛剛落下的雀鳥被這突然的一幕吓了一大跳,撲騰着翅膀飛起一段距離,看見什麽都沒有發生,又小心翼翼地落回原處,一面啄着羽毛一面盯住大門散碎的方向。
這個時候,裏卡多和他的同伴已經坐在了學校的會議室內。
不寫書面報告而直接面對面交談,毫無疑問來自于隊長及隊員偷懶的心情,因此衆人一刻也沒有耽擱,一回到學校就直接到會議室裏排排坐下。
學校裏負責這一方面的魔法師也早就習慣了,他坐在衆人對面,一坐下就直接說:“看你們的樣子,這次去什麽都沒有撈到吧?”
“白打了一場還差點被石頭砸扁。”卡納抱着雙臂長嘆一口氣。
伊戈爾将戰鬥時候的錄像交給對方:“我們在一層的戰鬥都在這裏,不過中途出了一點意外。”
裏卡多接上話:“我被拖進水裏了……”
“被什麽?”魔法師怔了一下,然後将記錄球調整到裏卡多被拖進水裏的那一段。
“或許是一些魔法。”裏卡多說,然後将剛才告訴路易斯的事情再重複了一遍。
研究着記錄的魔法師一邊看一邊聽,片刻後他對路易斯說:“這樣就行了,你們都先去休息吧。還記得奧林杯嗎?”這句話是對路易斯說的。
“得了,什麽不記得還能不記得這個嗎?”路易斯說。
魔法師愉快地笑起來:“在七天之後你們就要迎來第一場比賽了。我期待你們拿回一個好的開頭。”他看着坐在面前的學生紛紛站起來,突然又出聲,“對了,誰是裏卡多?”
裏卡多看了一眼魔法師:“我是,怎麽了?”
魔法師發現這就是剛才那個在戰鬥中被拖走的人:“莫隆比王國那邊來了幾個人,帶着分部的命令要見你和……”他回憶了一下命令的內容,“你的寵物……?”
“現在嗎?”裏卡多問。
“當然,我現在就帶你過去。”魔法師站起來說,跟着帶着裏卡多走出房間,再轉了個身,走進緊鄰着原來房間的另一間房。
裏卡多在走進門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坐在主位上正和別人交談的紅袍法師,跟着他和帶他進來的那個灰袍一樣向對方彎腰行禮:“法師好。”
“不需要太客氣。”紅袍法師停止了和旁人的對話,他的目光停留在裏卡多身上,“你是裏奇嗎?”
“是的。”
“我看過你的《我們的魔法》,挺有意思的。”紅袍法師說。
“謝謝您。”裏卡多回複。
“這次過來是因為一點小事,能把你懷中的明光虎給我看看嗎?”這一句的前半句,紅袍法師是對着帶裏卡多進來的那位灰袍說的,後半句則是對裏卡多說的。
這一句話沒有任何過分之處,裏卡多完全無法拒絕。他只是點點頭,就将手中的明光虎遞給對方。
紅袍法師摸了摸伊澤克森還粘着血液的毛發。
他睿智的目光和伊澤克森幽綠的瞳孔對上。
片刻之後,老人将明光虎還給裏卡多:“這樣就好了。”
裏卡多微微彎腰:“那麽我就先告退了,法師。”
紅袍法師點點頭,對帶裏卡多進來的灰袍說:“特羅,你們的校長要什麽時候回來,我這次有點事情要找他……”
後面的話裏卡多沒有再聽見,他已經抱着伊澤克森走出房間,看見走廊外黯淡的天空與閃爍的星芒。
又一個夜晚已經降臨了。
當天晚上,在裏卡多用水球包裹着伊澤克森的身體,一邊慢慢清晰對方毛發上的血跡,一邊回到自己宿舍的時候,正好呆在廚房裏的安德烈看了看伊澤克森,突然蹦出一句話:“裏奇,這只老虎是不是突然變小了點?”
裏卡多和伊澤克森的動作都停了一下。
伊澤克森在意識裏說:「我就說要處理掉他。」
「你安靜點兒吧。」裏卡多回應對方。
然後他看向安德烈:“你怎麽會這麽覺得?”
安德烈走過來從裏卡多手裏拎起伊澤克森,這讓伊澤克森幽綠的瞳孔有點發紅了,要不是裏卡多還站在旁邊看着,牠打賭自己一口就咬掉對方的半個腦袋。
當然這種可怕的危險安德烈完全沒有意識到——至少此刻沒有。他拎起伊澤克森用力甩了甩,把牠身上的水球和水珠全都甩掉,然後放到肩膀上估計了一下:“沒錯,确實小了一號也輕了一號。”他納悶地看了看伊澤克森,“難道是在石塔那邊流血流得太多了?”
說完他就将伊澤克森交回給裏卡多,這只小老虎絕對不是他的重點,他想問的還是下面這一句:“裏奇,在裏面你沒有出什麽事吧?”
“嗯,我當然沒有事,你看我身上連一個小傷口都沒有……”确實沒有,如果不算那個聊勝于無的契約的話,“你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一點?”
“因為它受傷了。”安德烈指指伊澤克森。
“?”
“因為我覺得你不是那種看着寵物受傷自己卻什麽都不做的人。”安德烈說,不過他随即微笑着揉了揉裏卡多的頭發,“嗯,不過看來這一次等你做出什麽的時候,危險就解除了。”他看了看明光虎又看了看裏卡多,還是忍不住在心裏慶幸地咕哝一句真幸運。
“好了,大家都累了一天了,你也早點去睡吧?”
“當然,”裏卡多說,他向樓梯上走去,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頭對安德烈笑了笑,“晚安,我的侍衛長。”
安德烈也笑起來:“晚安,我的主人,願您有個好夢。”
但這天晚上,裏卡多注定不能有個好夢。
他枕着雙手躺在床上,一下子自己之前在伊澤克森體內看見的屬于明光虎自己的幼小靈魂,一下子想起安德烈說的‘這頭老虎是不是小了一號’,最後他又想起紅袍法師将伊澤克森抱走的模樣。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秒鐘,但已經足夠做很多事情了。
對方是拿走了伊澤克森的鮮血還是毛發,是不是已經妥善保存并準備進行研究了?會不會研究出什麽……
“我說過了,直接處理掉就好了。”青年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裏卡多将自己看着天花板的目光往下移,一直移到跳到了床上的伊澤克森身上。他暫時沒有說話。
但伊澤克森在說話:“明光虎是超階魔獸,現在我已經有了普遍的成年明光虎的能力。按照人類的分級,紅袍法師并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只要你熟悉一下自己體內的力量,你完全能夠不動聲色地殺死對方。”
裏卡多說:“你覺得我會這麽做?”
“我知道你不這麽做的後果。”
“所以我就應該這麽做?”這一句話一多半是在問自己。
伊澤克森不置可否:“這不是你們人類的思維嗎?”要是按照他的習慣,殺一個人哪裏需要想這麽多,一個看不順眼的直覺就夠了。
“也許是吧。”裏卡多說。
伊澤克森從這句話中确定了對方的決定,牠忍不住有些暴躁起來:“你就這樣看着他揭穿你?你在吞噬我的時候連這點準備都沒有!?”
裏卡多沉默了很長的時間。
他第一次冷冷地對伊澤克森說:“不要試圖操縱我的思維,陰影之主。我知道我在想什麽,我也知道陰影到底是什麽。他拿走明光虎的血液與毛發,最多就只能确定你擁有的是成年的力量而不是幼年期的力量。”
伊澤克森的胸膛急劇起伏了一會,牠沒有發怒,只是說:“你從拿出明光虎的靈魂後就不對勁了。”
“就因為我打算把那個靈魂養大吞噬,你就感覺嫌惡惡心?”牠問,又直直盯住人類的眼睛。
“……我并不意外,”裏卡多這麽說,“我并不意外你會這麽做。我确實感覺嫌惡、感覺惡心,因為我永遠不可能認同你的行為。但這種行為是我和你一起完成的。”
很長久的寂靜。
裏卡多用一句話做了結束語:“伊澤克森,堕落遠比想象中的來得要快。”
然後他翻了個身,抱着枕頭給了自己一個沉睡咒。
伊澤克森咬着牙将自己沖到喉嚨中的怒罵再咽回去,牠暴躁地環繞着人類、在床上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牠做了一個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動作:牠在床鋪上找到最能感覺人體溫度的地方,直接趴了下去,一邊詛咒着人類莫名其妙的思維,一邊學着人類給了自己一個沉睡咒。
只有天空的星星能明白他們的想法。
但星星永遠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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