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竹蜻蜓，晃悠悠，新郎新娘坐炕頭。

竹蜻蜓，長青青，一生一世永不分。

竹蜻蜓，常離離，永永遠遠在一起。

***

“婉兒，婉兒……”發須皆白的男人呆呆傻傻的，對着柱子念叨着。

“怎麽會這樣？”

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姜情。

姜情聳了聳肩，卻沒有說話。

不過女人顯然也沒有那個精力來注意她的反應了，她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個癡癫一般的人，怎麽……會這樣？

姜情說，可以讓她恢複原來的樣子，也可以帶她來看那個她一直沒有敢去找的人，可是卻并沒有說那個人還在等她，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狀元郎變成了如今這幅癡癡颠颠的樣子。

“婉兒，你看，你最喜歡的竹蜻蜓，嘿嘿，我編的漂亮吧。”完全沒有注意到還有人在看着他，男人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只不過那笑容顯然被那長長的胡須遮掩了，讓他顯得更是蒼老。

雙手捂住嘴，女人泣不成聲。

“上次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有一些自我意識，如今也不過七日而已。”僅僅七天，竟然可以改變這麽大。

也是。

小溪看了眼現在這美麗的女人，七天，的确是可以變很多，她突然明白了那日為什麽姜情會給這人那個選擇。

那日，在姜情問出那個問題之後，女人并沒有立刻回答，似乎像是忘記了自己叫什麽一般，怔怔的看着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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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多年了，看過她的人都叫她妖怪，從來都沒有人問過她叫什麽名字。

姜情是第一個問她名字的人。

“我……叫……沈，沈念婉。”過了許久，她似乎終于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婉兒？”小溪登時瞪大了眼睛，失聲叫了出來。她對那個之前在破廟裏看到的那個男人還算是印象深刻的，畢竟她可是被吓得不輕，要是當時那個看起來瘋瘋癫癫的家夥對姜情做什麽的話她可就是保護不力了。當然，她也幫不上什麽忙就是了。

小居這次卻是并沒有嘲笑小溪，其實她也是驚訝的，照其他人說，這個婉兒應該失蹤好久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你們是誰？”顯然被小溪的話驚到了，沈念婉眼裏閃過一道警惕。

“我們只是過路的人而已。”姜情這麽回答，眼神卻并沒有從沈念婉臉上移開。

沈念婉的眼睛很好看，溫溫柔柔，很清亮。

不過那幾道蔓延到眼角的猙獰疤痕卻是生生的毀了那本來的美感。

又是沉默，蠟油從火焰邊緣滑落，仿若一滴滴的血淚。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似乎有了加大的趨勢。

“當初，我爹不願意我和淩風在一起。”輕輕淺淺的聲音打破了這可怕的寂靜。

再簡單不過的故事，富家小姐和窮書生。

當年，沈念婉是當地數一數二的絲綢商家的大小姐，作為唯一的掌上明珠，自然是含到嘴裏怕化了捧到手上怕掉了。再加上從小就天資聰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自然也就更是受人矚目了。

而她卻偏偏愛上了一個窮書生。

這自然是不被允許的。

于是便約定好，書生考上狀元了，那沈家員外便把女兒下嫁于他。

後來書生中了狀元，本以為一切都是好的，可顯然，結局并不是他們能夠預料到的。

沈員外同意了這門親事，可這時一道聖旨降下，要把新晉的狀元召為驸馬。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也是在這麽個雨天，他們相約離開。

可是天色太暗，她終是沒有能夠到達那個約好的地點。

沈念婉是被一個砍柴的老人救了的，當時她的馬車已經完全成了碎片，而車夫也已經粉身碎骨。她卻是活了下來，卻生不如死。可是她不能死，她得報恩。在她終于可以正常動作了之後那個老人也不行了。他無兒無女，只有她。

在老人去世之後他，她就在這裏定居了。

山下人都叫她妖怪，但實際上他們并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一晃就是十幾年。

沈念婉到現在都還記得在看到自己的樣子的時候，那種絕望。

就算她自己看到也會說是妖怪的。滿面皆是縱橫疤痕，皮肉翻出來，再加上為了止血抹上去的草藥的顏色。

“于是你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你們約好的地方看看？”桌上的茶已經涼了，端起茶杯，卻并沒有往嘴邊送，看着青碧色的茶葉沉沉浮浮，聲音沉靜。

“我哪裏有臉？”沈念婉閉了閉眼，似乎想要把多餘的情緒斂去，卻隐藏不住那顫抖的指尖。

“你以為他愛的只是你的樣子？”小居顯得有些激動，死死的捏着雙手，眼神壓抑。

小溪想要安慰小居，卻不知從何說起，她是想起了楚艾憐吧。那個聲音好聽的女孩。把手搭在小居的肩上，似乎想要給她無聲的安慰。看着被推開的手，小溪愣了愣，随後無奈。把視線轉到姜情身上，卻沒有看到那雙眼裏閃過的複雜。

“不，當然不是。”捂着臉，沈念婉泣不成聲，“可是，可是我這樣，怎麽配得上他？他應該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才是。”

“你以為他現在是高堂上的驸馬爺？”突然有些諷刺，姜情搖了搖手裏的杯子。

“難道不是嗎？”沈念婉突然有些疑惑。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嗎？”突然轉移話題，姜情想知道到底是怎麽樣的臉才會被人稱為妖怪。

“不！ ”沈念婉突然激動了起來。

“或許我可以讓你恢複以前的樣子。”姜情這麽說。

“什麽？”女人擡頭，眼裏是錯愕，怎麽可能？

沒有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就算換臉，只要有合适的材料也不是不可。

在看到沈念婉的臉時，小溪猛地抽了口冷氣。

“不要遮。”皺了皺眉，姜情說道。

也知道自己大驚小怪了，小溪連忙鎮定下來，再看了看身邊完全沒有反應的小居，臉上滿是沮喪。

她當然不知道，楚艾憐的樣子可要比沈念婉詭異多了。畢竟沈念婉的是後來傷的，而楚艾憐是天生的。而當時直到事情結束之後小溪也沒有看到楚艾憐的樣子，所以這麽驚訝也并不奇怪。

細細看了看沈念婉的的傷口，她臉上幾乎沒有一片好的地方了，皆是往外翻轉的皮肉，還由于沒有處理好而泛着黑色，顯得格外恐怖。

也許是姜情的視線太過平靜，沈念婉顯得鎮定了許多。

這是頭一個如此平靜看她的人。

“小溪，把那個箱子給我拿過來。”剛才下馬車的時候姜情什麽也沒有拿，只除了那個箱子。裏面裝着的是她易容用的材料。

“少爺。” 把東西放到姜情面前，小溪安靜的退下。

“真的可以讓我恢複以前的樣子嗎？”眼裏滿是希冀，沈念婉仿佛看到了救星。

“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并沒有打開箱子，姜情看着沈念婉的眼睛。

“什麽？”

“一，現在和我去見那個人；二，等你的臉變回了以前的樣子再去見他。”

瞳孔一縮，小居猛地想起了那天，姜情也同樣用這種口氣對她說的那兩個選擇。

不過現在姜情的選擇顯然要比那之前溫柔很多。

“你可以讓我去見他？”沈念婉猛地站了起來，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姜情的袖子，可卻突然意識到這是個陌生的少年，又把手收了回來。

“那麽，你的選擇。”仿佛沒有注意到沈念婉的動作，姜情重複。

“我，”沈念婉眼裏是急迫，可掙紮了許久，“等……”

“嗯。”不用等她說完，姜情這麽回答，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打開了箱子。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管結果如何，而她已經提醒過了。

七日後沈念婉果然恢複了。

看着鏡子裏完整的臉，她泣不成聲。

臉上完全沒有歲月的痕跡，一如十幾年前。

這讓小溪想到了那個破廟裏發須皆白的男人，心裏不由得酸澀。

而小居，自從姜情開始給沈念婉開始易容時，就再也沒說過話。她在想，如果當時那女人沒有這麽瘋狂，如果她能夠早一點遇到姜情，那是不是就不用死那麽多人。

她後悔了。

看着眼前已經完全沒有了意識男人，沈念婉後悔了。

“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我讓你選擇了。”她給這人選擇的權利，卻并沒有告訴她答案的義務。

“婉兒，你看，我給你新編的竹蜻蜓。”

“婉兒乖，我考了狀元回來就迎娶你，你要做我最美麗的新娘。”

“婉兒……”

“我來了，連風，我來了，我是婉兒啊。”沈念婉蹲到男人面前，聲音哽咽。

“你是誰？我的婉兒不是在這裏嗎？嘿嘿，婉兒，來，我教你唱歌。竹蜻蜓，晃悠悠，新郎新娘坐炕頭。竹蜻蜓，長青青，一生一世永不分。竹蜻蜓，常離離，永永遠遠在一起……在一起……”

“嘿嘿，婉兒，在一起喲。”男人臉靠到柱子上，似乎在傾聽着什麽，眼裏是晶瑩的光。“我們要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