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黎家這房子位于縣城西邊,這邊老房子多,經濟也比較落後,中間一條主幹道,很寬敞,兩邊是居民房,房子都挺大的,就是顯得雜亂無章。

這幾年政府立志于搞建設,北街和南街那邊都陸續發展起來了,建立起了高大漂亮的樓房,南街那裏還有新菜市場和車站,有錢的都到這兩個地方買房子買鋪子。

西街這附近也有很多做生意的,黎宵爺爺當初還在的時候是木匠,手藝很不錯,接了很多活兒,可惜養了個不争氣的兒子,木工手藝沒繼承,倒是将他一輩子積攢的財富都敗光了,唯一留下的就是這個房子。

至于黎宵,應該是會做木工的,他女兒小時候作文中提到過他做了很多玩具和車,引得同學羨慕,但也僅僅如此,好像沒有繼續老爺子手藝的打算。

而住在黎家隔壁兩家,一家姓王,一家沒人住,空着房子,好像是搬走了,倒是屋後面有一家姓劉的。

姓王的夫妻倆只有個剛上大學的女兒,男人在菜市場租了個鋪子賣豬肉,平時兼職鄉下殺豬,女人則偶爾去菜市場幫忙看攤子,生意應該很不錯,是附近住戶最先買電話和電視的。

不過因為“江柔”很少出門的緣故,和鄰居見面的次數不是很多。

王嬸過來喊江柔的時候,她只覺得臉生,王嬸着急看着江柔,“快過來,小宵給你打電話了,還沒挂呢。”

江柔聽到這話,聽話的關上門随她去了隔壁。

王嬸是個長得很富态的中年女人,臉圓圓的,皮膚黃中帶紅,氣色很好。

走在路上的時候,還很随和的跟江柔聊天,“你這肚子不小了,得有五六個月了吧。”

江柔乖巧嗯了一聲,回她,“六個多月了。”

王嬸一聽,“喲喲喲。”

臉上帶着一絲心疼,“你太瘦了,小宵也真是的,孩子都這麽大了還出去,待會兒你可要好好跟他說說,盡量早點回來,越到後面身子越不方便,有的還提前生呢。”

江柔聽了笑笑,她也是知道黎宵女兒的生日是10月17,才同意讓黎宵出去的。

至于懷孕離不開男人,她還真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大概是她以前身邊的女人都很厲害的緣故,她大學輔導員生孩子當天還打電話罵他們,局子裏的大姐們懷孕八個月還飙車,就連她大嫂,懷孕時候也化着妝跟人談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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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很努力的工作活着。

所以她才會在來到這裏後,能夠很快的适應下來。

王嬸一邊走一邊悄悄打量江柔,雖然兩家住得近,但對于黎宵和江柔的情況她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這女孩是有一天突然住進黎家的,平時将門關得緊緊的,也不出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沒人在家。後面幾次看到她外出,就發現肚子大了起來。

黎宵在周圍的名聲從小就不好,把人家女孩肚子搞大了也很正常,那孩子再差,至少外貌還是沒得說,小時候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歡他追到家門口的。

王嬸對黎宵的印象更不算好,因為她當初發現自家胖閨女也喜歡那孩子,不過現在黎宵連孩子都有了,她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畢竟當年黎宵爺爺對他們家有恩,平時照顧一下也沒什麽。

現在近距離打量着江柔,發現不僅黎宵那孩子長得好看,眼前這個女孩長得也十分出衆,小小的鵝蛋臉,皮膚白白的,眉毛細細的,一雙杏眼明亮亮,笑起來十分甜美秀氣。

跟黎宵那個混混頭子完全不相配。

心裏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覺得黎宵是配不上自家胖閨女的,但現在看黎宵找個這麽漂亮的,又覺得不太甘心。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太好,鄰裏鄰居的,人家過得好也是好事。再說,他們小兩口子過得越好,她那傻女兒也就不會想太多了。

黎宵再怎麽樣都只是個混混,一輩子幹苦力活,和她那個上了大學的女兒不一樣。

這麽一想,王嬸心裏舒服多了,臉上也就更熱情了,拉着江柔進了屋後,就讓她趕緊去接電話,還怕她不會用,拿起電話放到她耳邊,小聲道:“直接說話就行,他能聽到。”

江柔臉上一囧。

電話另一邊的黎宵大概是聽到了王嬸的聲音,直接出聲了,“江柔?”

低沉磁性的聲音貼着江柔耳朵響起,讓她半邊頭皮都跟着酥麻了一下,她抿了抿唇,嘴裏輕輕嗯了一聲,“是我。”

對面也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就好像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靜默了下來。

兩人本來就不熟悉,尤其幾天相處下來,江柔也大致了解幾分他的性子,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這麽一直不說話也不是辦法,關鍵是旁邊王嬸一直不走,還裝模作樣拿着抹布邊擦桌子邊豎着耳朵偷聽,江柔只好尴尬的側了側身,主動開口,“你什麽時候到的?路上沒事吧?”

“今天早上,沒事。”

回答的很是言簡意赅。

江柔仿佛松了口氣,“沒事就好,不過這麽遠嗎?不是說就在隔壁市嗎?”

“那邊完工了,現在換了個地方。”

江柔聽了心裏一緊,“換了地方?很遠嗎?”

懷疑他是不是已經被騙了,但如果被騙了應該打不了電話,最終心裏還是有些不忍,猶豫道:“要不你回來吧,這幾天我心裏總不放心,聽說工地上的環境很不好,掙錢的方式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個。”

對面男人聽得輕笑了一下,“沒事,這邊環境挺好的,有吃有喝,掙得錢也不少,你別瞎想。”

江柔不太信,“真的?”

“嗯”

江柔見勸不動,也就只好道:“那你一個人在外面注意安全,掙不到錢沒關系,人沒事就好,早點回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電話線延遲的緣故,對面好一會兒才啞着聲音回了一個字,“好。”

“那我挂了。”

“嗯。”

——

光線昏暗的房間裏。

等沒聲了,男人才有些不舍的放下了貼着耳朵的手機。

旁邊一個黑瘦的男子見狀,咧開黃牙笑得一臉讨好,“哥,我沒騙你吧?您跟着我們幹,我們就是自己人,以後掙了大錢,您也能讓大嫂過上好日子,是不是?”

黎宵聽了這話,直接輕笑出聲,翹起腿,身體往後仰了仰,姿态随意的将耳朵上別着的煙拿下來放進嘴裏。

旁邊男人很有眼色的拿起面前桌子上的火柴盒,狗腿的給他點煙。

黎宵抽了一口,吐出嘴裏的白煙,漫不經心笑了,“自己人?”

黑瘦男人很肯定答:“自己人!”

長得這麽好看,心又硬,給他洗腦了兩天,他沒什麽反應,倒是自己心服口服當小弟,那要是騙別人絕對是一騙一個準。

黎宵扯了扯嘴角,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行啊。”

說完一腳踹開身前的桌子站起來,破舊的桌子不堪重負的發出“吱呀”一聲,上面放着的水杯和裝着饅頭的碗晃了晃。

他擡腳就走,“那就讓我學學怎麽當自己人。”

黑瘦男人以為他同意了,忙跟了上去。

屋子裏還有二三十號人,他們貼着牆角蹲着,身上髒兮兮,一個個手裏捧着一碗只見米湯不見米粒的稀粥,看到兩人出去了,也沒人敢去偷桌子上的饅頭。

角落裏的朱強眼巴巴看着黎宵出去的背影,心酸不已,明明同時被騙進來的,現在黎宵都混成頭頭了,他卻只能喝稀粥。

——

江柔放下電話,一擡頭就看到對面王嬸笑眯眯看着她,手裏還拿着抹布在擦,“聊好啦?”

“……”

江柔臉上也露出笑,“嗯,王嬸,我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這個年代的人接電話要不要錢,畢竟讓人家跑了一趟,從口袋裏掏出五毛錢來,“今天麻煩嬸子了。”

“嗨,這是幹嘛呢,接電話不要錢。”

王嬸忙把桌子上的紙幣塞回給江柔,江柔拉扯了兩下不要,“以後可能還要用你家電話,不能老是麻煩你,您再這樣,我以後可不敢再來了。”

王嬸看說不過,只好接了,不過讓她等一下,轉身去了廚房拿了一些豬大腸出來,笑呵呵道:“家裏沒什麽好東西,就這些別人不吃的豬下水挺多的,是你叔今早去村子裏殺豬帶回來的,新鮮的很,你拿回家用辣椒炒一炒,還算能吃。”

畢竟家裏是做生意的,素來和氣生財,當然主要還是江柔禮貌懂事,不愛占人便宜,附近到她家接電話的人不少,卻只有江柔給錢。

豬大腸被王嬸用兩根稻草随手一捆,然後遞給了江柔。

人家都這麽說了,江柔也不好意思再客氣,笑着接了過來,“謝謝嬸子。”

“哎。”

聊了兩句,江柔就扶着肚子回去了,王嬸将她送到大門口,囑咐她走路小心。

江柔揮揮手,“不用送了,我沒事。”

拎着豬大腸回了隔壁。

眼看時間還早,家裏的菜也吃的差不多了,江柔幹脆打着一把傘去了菜市場,在菜市場除了買菜,還買了一些佐料,比起用辣椒炒,她還是更喜歡吃鹵豬大腸,而且現在天熱,将豬大腸鹵了也能放久一點。

她會做菜,不僅是她親媽廚藝好,從小耳濡目染的結果,還有她自己也是個愛吃的,後世網絡發達,她收藏了很多美食視頻和食譜,平時放假就在家裏做。

不過江柔也不單純是為了自己這口吃的,而是王嬸有句話打動了她,說“豬下水很多”“用辣椒炒一炒還算能吃”,可見這邊的人不怎麽吃、也不怎麽會吃豬下水。

想想也是,從建國到現在,整個國家都屬于物資匮乏時期。當然,随着改革開放多了不少有錢人,但大部分都還是剛溫飽甚至依舊貧窮挨餓。

真正的跨越式發展,還是在2000年以後。

連吃都吃不飽,就更別說将講究味道了,雖然改革開放有二十年了,但輻射到這個小縣城的影響便是下崗工人變多了,大街上漸漸增了一些個體戶商鋪。

從南邊運來的時髦衣服店鋪、新潮的理發店、租碟店、以及面館飯館……

既然這樣,她也可以做生意賺點錢,她沒有想得太長遠,以後怎麽樣她還沒計劃好,目前最重要的還是能掙點錢給自己和孩子過上好日子。

至少,她想讓肚子裏的寶寶一出生就能喝上奶粉。

江柔也沒有別的特長,倒是會做幾樣好吃的菜。

所以江柔下午就在家裏将王嬸給的豬大腸洗了,洗豬大腸是個技術活,先用清水洗一遍,然後鹽、小蘇打、澱粉按照一定的比例揉捏豬大腸,搓三四分鐘後再用清水洗個三遍,洗完剪短翻面繼續洗,去除大部分的油脂,不過也不能把油脂全都洗掉,不然鹵起來就不香了。

清理完後,将豬大腸放在面盆裏,加黃酒、白酒、小蘇打和澱粉繼續揉捏,再反複清洗幾遍,最後将豬大腸翻面冷水下鍋,加入姜片、黃酒焯水,撈出來後溫水洗幹淨備用。

因為豬大腸的味道确實很重,如果不認真多清洗幾遍的話,腥味會蓋住香味。

王嬸大概不會做,所以只想着用辣椒炒。

後面就是重點了,江柔沒有立馬去鹵,而是晚上睡覺前才去廚房将鍋燒熱,放上油,油熱了後,加上冰糖塊,等冰糖融化變成焦糖色,才放入蔥段、姜絲、八角、桂皮、幹辣椒、香葉、小茴香和花椒,爆炒完加入一大鍋水。

王嬸是個大方的,給的豬大腸很多,所以水加的也多。

放入水後就可以将豬大腸放入鍋中了,兩大勺子醬油,兩小勺鹽,和半大勺蚝油。

蚝油在這個年代還算是新款調味料,是從沿海那邊傳來的,這裏偏內陸,不知道怎麽用,所以買的人不多,也因此價格不是多高。

弄完這些,江柔就在竈洞裏添了很多柴,用火慢慢煨,等着明早見成效。

好在江柔的手藝是沒得說的,第二天早上起來,一鍋豬大腸已經完全變了樣,湯汁濃稠,顏色誘人,蓋子一揭開,撲鼻的香味已經掩蓋住濃重的腥味了。

當天早上,江柔就用鹵好的豬大腸下了一碗面吃。

然後上午,江柔拿着縫了一半的小孩子衣服和一碟子豬大腸去了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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