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殿下安心起吧
上一世姜宛卿剛入宮的時候不敢靠近書房。
風昭然是生人勿近的性子,成婚之後待她益發冷淡,日不同食夜不同寝,基本就是當沒她這個人。
姜宛卿就像一頭小獸,莽莽然來到大獸的地盤,且不受大獸待見,因此終日戰戰兢兢。
當時柳嬷嬷和蘇嬷嬷日日念叨,說做妻子的總要俯就服侍,不能夫君冷着她也冷着,那這夫妻還怎麽做得下去?
姜宛卿鼓足勇氣,來書房送參湯。
她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銀狐鬥篷,底下穿的卻是一身輕绡薄紗的夏衣,露出胸前大半肌膚。
這是嬷嬷為她再三挑選出來的。
“世上就沒有不好女色的男人,殿下若真是坐懷不亂,娘娘也成不了太子妃不是?”
柳嬷嬷說。
姜宛卿當時猶豫了一下:“可是現在外頭這麽冷……”
嬷嬷說正因為冷,太子殿下總不能讓姜宛卿在外面凍着,所以肯定會讓姜宛卿進去。
然後風昭然用行動向姜宛卿證明——有什麽不能的呢?
姜宛卿記得那一晚的風很冷。
京城深秋的風好像和冬天的沒有任何差別。
狐裘雖厚,到底不貼身,冷風無孔不入,一直往衣縫裏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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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宛卿一直站在門前。
站到後來,已經不知道是想讓他放她進去,還是單純跟自己較勁。
她不記得自己到底站了多久,只記得身體凍得越來越僵硬,頭腦越來越昏沉。
最後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寝殿了。
兩位嬷嬷告訴她,她昨晚在書房門前昏倒了,但太子殿下并非不管不顧,還是派人将她送回來,可見太子殿下心裏并非沒有她,只是一時還放不下大小姐,只要姜宛卿一直對他好,就是塊冰也能捂化了。
姜宛卿相信了。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風昭然可不是塊冰,風昭然是把刀啊。
敢把刀鋒抱在懷裏暖,不被割得血肉模糊才怪。
那個時候這間書房仿佛是整座皇宮的聖地,她覺得只要走進書房,就像是走進了風昭然的心。
現在姜宛卿不單走了進來,還躺在了榻上,還抱上了風昭然。
若放在上一世,姜宛卿怕是要高興得昏過去。
可此時此刻,看着枕在她手上的風昭然,姜宛卿只有一個念頭:
——這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
姜宛卿聽着風昭然的呼吸變得勻長了,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試圖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來。
還沒抽到一半,風昭然忽然低聲道:“別動。”
他的眼睛沒有睜開,透過窗棱的月光宛如雞蛋清,隐約映出他流暢的側臉,也不知是醒了還是夢話。
“殿下?”
風昭然又沒動靜了。
姜宛卿打了個哈欠,算了,睡榻上總比睡地上舒服,更何況兩個人的被窩總比一個人的暖。
再說以前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貴妃榻不夠寬,有點擠。
好在兩人都不胖,可以湊合。
姜宛卿一點一點擠進被子裏,開始盤算明天要做些什麽。
成婚之後沒過多久,風昭然便被貶谪出京,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風在夜空盤旋,發出倥偬聲響。
姜宛卿忽然想起了上一世那些被貶谪的日子。
住破屋,啃野菜,大雪之夜,她和風昭然就是這樣擠在一起取暖的。
就像兩頭無依的小獸,借着對方的體溫度過難熬的嚴寒。
那時着實辛苦,卻是她上一世最為自在的時光。
姜宛卿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醒來窗上已經大亮。
雖說新婚這幾日風昭然不必去上朝,但他多年來天不亮便起,早已經是習慣。
今日居然和她一樣睡到了這個時候。
兩人幾乎是差不多時候醒來,一睜眼就看見彼此擠在一個枕頭上,近在咫尺,息息相聞。
風昭然的視線往下,首先看向自己的脖頸——原本被他枕着的胳脯不知何時搭到了他身上。
視線再往下到腰上,被子底下,那裏明顯拱出來一坨。
“……”
姜宛卿悄摸摸把手腳收了回來,“殿下,實不相瞞,妾身的睡相不大好。今夜殿下可以換一個人侍寝。”
風昭然沒說話,手在被子裏摸到一樣東西,拿出來瞧了瞧。
蓬松暄松得很,還垂着四根帶子。
姜宛卿:“!”
糟,顯然是一夜睡着亂動彈,蹭下來的。
風昭然問:“這是什麽?”
“這是……護腰的東西。”姜宛卿道,“将它緊緊系在腰上睡覺,可以讓腰肢纖細。”
“太子妃是覺得孤不認得護膝?”風昭然聲音涼涼的,“太子妃帶着護膝來侍寝,是準備好了終夜長跪嗎?”
姜宛卿起身下榻,在榻前跪下。
“殿下絕頂聰明,自然知道妾身只不過是一顆棋子,代替姐姐成為太子妃亦是身不由己。但妾身知道殿下與姐姐青梅竹馬情深義重,若因此遷怒于妾身,也是妾身的命,妾身只能受着。”
風昭然看着她,眸子深黑,瞧不出有什麽神情。
姜宛卿接着往下說道:“妾身在姜家只是一名庶女,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只能喚一聲‘小娘’,卻要喚他人的母親為‘母親’。嫁入東宮非妾身所願,拆散殿下與姐姐的良緣亦非妾身所願。有道是天佑有情人,殿下與姐姐情比金堅,定然有再續前緣的一日。到時妾身只求殿下放妾身離開京城,妾身絕不會再礙殿下的眼。”
她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尤其還提到“喚他人為母親”,風昭然多少會有點同病相憐,說不定就給她一條後路。
但風昭然只是在枕頭以手撐着額角,目不轉睛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方道:“地上涼,起來吧。”
姜宛卿:“殿下……”
“大婚已成,孤既然娶了你,你便安心當你的太子妃吧。”
風昭然道,“你先出去,孤要起床了。”
這可不是姜宛卿想要的答案,不過事情總得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她昨夜和衣而眠,此時離了熱被窩,身上寒浸浸地,當即打了個噴嚏,連忙系上鬥篷。
風昭然依舊躺在床上,似乎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可不大對勁。
太子殿下晚醒已然是破天荒了,怎麽還賴起床來?
“殿下不起身嗎?”姜宛卿試探着問。
“孤還要再養一養神……”
風昭然說到這裏,眉頭倏地皺起。
那詭異的絞痛又來了。
姜宛卿注意到了:“殿下是不是不舒服?”
“沒有……”
一語未了,疼得更厲害了。
姜宛卿只見他的唇色好像都淡了不少,連忙道:“妾身這就讓人傳太醫——”
“不必!”風昭然道,“孤好得很——”
心上的痛楚一記接着一記,胸膛裏仿佛挨了三記重錘。
風昭然再能忍也忍不住這劇痛,捂着心口,底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姜宛卿愣住了。
上一世風昭然确實體弱,但那是他故意在暗中服寒涼藥物,讓身體一直帶有寒虛之相,世人都嘲笑他是個病秧子,殊不知那正是他為自己罩上的一層保護色。
但上一世他體虛的時候,也沒有心口疼吧?
這是他給自己新安排的症候?
當着她的面演得這麽逼真,顯得她方才說的話他壓根就沒信吧。
風昭然的心絞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會兒便緩了過來:“你先出去。”
“殿下放心,妾身這就出去。”姜宛卿說着,彎腰便往被子裏摸索。
風昭然:“!”
他一把按住她在被子裏亂摸的手:“你幹什麽?”
姜宛卿舉起手裏的護膝:“殿下,護膝一般有兩個,還有一個在被子裏,妾身不敢将私人之物留在殿下這裏,污了殿下的青目。”
她說着便想抽手,但風昭然按得極用力,她抽了抽竟是紋絲未動。
“孤會替你找的。”風昭然皺眉,“出去。”
姜宛卿當真覺得奇怪了。
風昭然有個外人不知道的毛病,就是潔癖極其嚴重。
他不喜歡別人碰他,也不喜歡碰別人,更不喜歡別人的東西出現在自己地盤上。
他就像那種戒心極重防禦性極強的獸類,但凡在自己窩裏見到一點沾上他人氣息的東西,定要撕碎扔開才安心。
昨夜留她共枕還可以說是噩夢初醒神志不清,眼下青天白日的,真讓他從自己被窩裏翻出她的護膝,他表面上不說什麽,接下來非得找碴出氣不可。
哪怕是在傻乎乎的上一世,姜宛卿也深刻認識到,絕對不得得罪風昭然。
想想那些和風昭然作對的人最後都是些什麽下場,姜宛卿激靈一下,沒有再硬來,轉而垂下眼睛,低聲道:“殿下恕罪,那護膝是妾身的小娘為妾身所制,妾身找到便走,絕不停留。”
風昭然眉頭皺得極深,一只手依然隔着被子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開始在被子裏摸索。
不消片刻,摸出護膝遞給她。
“……”姜宛卿一時沒想到他會這麽做,愣了愣才接過,“謝殿下。”
“走。”風昭然只說了一個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
姜宛卿覺得風昭然很不對勁。
不知是方才那一番捧心之故,他的眼底好像多了一點水光。
雖然明知不是,但姜宛卿還是不由自主想到了炸毛的小貓咪,雖是喵喵亂叫兇得狠,但純屬是奶兇,一點也不像平時的風昭然。
上一世的姜宛卿可是身為人婦,只是略略一轉念,這大清早的不願人瞧見,很可能是某個原因。
“妾身退下。”姜宛卿抱着護膝,盈盈一禮,“殿下安心起吧。”
風昭然:“……”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對不起我又熬晚了……感謝在2022-06-07 23:06:22~2022-06-09 03:43: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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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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