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後悔
風昭然和衣在寝殿睡了一夜。
他又做夢了。
夢中他仍是在這間寝殿, 殿中一片漆黑,像一個黑暗的洞穴。
外面有人在拍門。
“殿下……殿下讓我進去好嗎?”
聲音嬌弱,帶着哭腔。
傷口火辣辣生疼, 他不能開門。
“孤已歇下,有什麽事,明日再說吧。”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平常一樣穩定冷淡, “太子妃自己就寝吧。”
外面沒有動靜了。
她一向很聽話, 從不會對他說半個“不”字。
有莫雪松暗中照顧,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風昭然摸黑給自己上好了藥,窗外風聲呼嘯,不知為何他心有所感, 走過去打開了殿門。
月光呈極淺的藍色,輕紗一般覆蓋在大地一切事物之上。
一個小小的人影靠在門邊, 抱着自己的膝蓋,依偎着雕花門柱,就這麽在寒風中睡着了。
風昭然無法形容自己這一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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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世間所有月光全湧進了心底,又冰冷,又幽涼。
他慢慢彎下腰, 将她抱起來。
傷口迸裂, 鮮血瞬間濡濕衣裳。
“喂, 你流血了。”
有人蹲在房頂上向他道。
明明是個少年人的身形, 看着卻像一只收起翅膀的鳥。
風昭然沒有理會。
她的臉無意識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呼吸中已經有灼熱的溫度,她發燒了。
夢境始終籠罩着一團霧氣,面目模糊的下人将她扶過去, 她的脖頸低垂, 柔弱如花莖, 輕輕一點風雨可能就會折斷。
那一晚他回後寝殿後,一直站在門前,未曾合眼。
“你不高興?”那個少年的聲音有些疑惑,“你這種人也有不高興的事嗎?每個人都被你耍得團團轉啊。”
冷月無聲,風昭然沒有回答。
聲音只在心裏,隐隐回蕩。
——他隐于黑暗之中,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但她這樣依戀他,他卻無法給她想要的庇護。
姜宛卿上一世在行宮裏病了一場,高燒三天才退。
等她醒來的時候,萬壽節已經過完了,她只在回京路上,聽嬷嬷說起國師清虛私會慶州納貢的官員,皇帝震怒,賜死了清虛。
當時她人還有些虛弱,暈暈乎乎的,也沒聽真切。
若是聽真切了,她今早肯定就在偏殿裏裝病不來了。
皇帝竟是在筵席上審的清虛。
壽宴設在行宮曉暢閣,乃是行宮最寬敞的一處殿閣,內外以象牙人物雕镂屏風相隔。
清虛被帶上來的時候,戚氏正在同姜宛卿噓寒問暖,崔貴妃則拉着姜元齡的手細細誇贊。
皇後則因瞧不下去崔貴妃對姜家的那股子親熱勁兒,冷臉離席。
一聲慘叫打斷了筵席上的歌舞升平,清虛被五花大綁押至尊前,高聲哭喊:“陛下,臣與各州府的人素不相識,怎麽可能結交外臣,臣是被陷害的!”
劉锟沉聲問:“若國師是被冤枉的,為何右肩上這道傷痕與私會貢使的黑衣人身上留下的一模一樣?”
行宮地方不算小,奈何一時間人來得實在太多,各地貢使皆擠在一處院落。
貢使是代表州府送貢品入京的六品官員,多是選能言會道之人,在上貢的主職之餘,也要替自家太守結交權貴,所以在京中肯定會四處走動。
但這種走動皆不能放在明面上,因為皇帝最忌諱近臣結交外臣。
皇帝面沉如水,清虛重重地磕頭:“臣冤枉,臣當時經過花園,忽然一支冷箭射來——”
莫雪松喝道:“休得胡言,箭傷與刀傷豈能一樣?”
清虛叫道:“那支箭上綁着一把刀!臣瞧得清清楚楚!”
皇帝望向劉锟,劉锟回禀:“箭要借助羽翎才飛得遠,若是綁上一把刀,即便射得出去,一來射不遠,二來射不準,更別以箭帶刀,在人肩上留下同樣的傷口,世間絕無此種箭術。”
清虛絕望大喊:“有,真的有!”
姜宛卿透過象牙屏風镂刻的縫隙看着這一切,心裏附和一句:是的,真的有。
比如風昭然身邊那位神箭手。
從她這個位置只看得見風昭然的一截側臉,他的鼻梁挺拔清正,面上沒有什麽表情,臉色依舊帶着點蒼白,身形端莊雍容,誰也看不出他身上有着和清虛身上一樣的傷口。
莫雪松呈上另一項證據:“這是在國師房中搜出來的,京城錢莊的銀票,總共一萬兩。”
國師是天子近臣,沒道理随身揣着這麽多銀票,顯然是到了行宮之後才得的。
清虛一臉驚恐,連聲說自己根本沒有見過這些銀票。
皇帝已經不再看他,向殿上某一處喝問:“這些銀票是誰的?”
那邊的人迅速離席而起,跪伏在地,紛紛陳述自己的清白。
在這些人當中,姜宛卿看見一個眼熟的面孔。
南疆貢使。
上一世姜宛卿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風昭然登基之後。
那時京城百廢待興,朝中一片亂麻,風昭然親自任命了一批官員,其中最要緊的戶部就交給了新任侍郎張述。
只是沒想到張述還當過南疆貢使……
一念及此,姜宛卿明白了——昨夜風昭然就是去見張述的。
還有,她知道終于風昭然那些錢花到哪裏去了。
全花在了南疆——給了越婕妤的弟弟、也就是風昭然的親舅舅,越先安。
上一世就是越先安率十萬精兵追随風昭然,一路打到京城,最終為風昭然打下了江山。
“這些人膽敢在父皇的好日子裏給父皇添堵,實屬罪大惡極,理應處死。”
慶王道,“不如全拉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這個建議得到了皇帝首肯,皇帝道:“慶王殺伐決斷,大有朕當年之風。”
慶王的封地在慶州,慶州亦有貢使,此時抖得如篩糠一般:“陛下開恩,王爺開恩,臣對陛下與王爺忠心耿耿,從未靠近過國師半步——”
他的話沒能說完,慶王一把拔下劉锟的刀,向他斬下。
血濺上慶王的臉頰,他不甚在意地抹了抹,向皇帝道:“兒臣回頭就給慶州太守去封信,像這種貪生怕死之輩就不要送到京城來丢人現眼了,沒得壞了父皇的興致。”
風昭然開口:“七弟,今日是父皇壽誕,當庭殺人,到底不吉。”
“怎麽會?只有皇兄這般迂腐書生才有這種老套念頭。”慶王道,“燈籠是紅的,吉禮是紅的,血也是紅的,父皇天生神力,有萬夫不當之勇,怎麽嫌這點血?”
“哈哈哈哈,不愧是朕的景兒!”皇帝仰天大笑,“以血入酒,方顯英雄真味,來人,備酒!”
禦前近侍皆知道皇帝的習慣,取了金杯就去接那慶州貢使的血。
慶王道:“糊塗,此等低下之人的血,焉配進陛下的龍腹?國師的血,才好化酒吶。”
清虛死在席上。
清虛從一介游方道士爬上國師之位,尊榮得享,如烈火烹油,誇耀無限。
當他将無數女人送入宮中為皇帝配藥之進,一定沒有想到,他自己的血肉也會有入藥的一天。
姜宛卿沒有再看下去。
屏風後有很多女孩子都快暈倒了。
但崔貴妃不容任何人離開。
崔貴妃道:“各位都要看好了,這便是觸怒天子的下場。”
那位被觸怒的天子已經在血酒中得到了很大的歡娛,高聲宣布慶王是他最喜歡最驕傲的皇子,他要為慶王賜一樁婚事,讓慶王與姜家長女擇日完婚。
這是一個明确的信號。
所有人齊齊跪下,為順應皇命,也為恭賀慶王。
崔貴妃笑得怡然雍容,一臉滿足。
姜宛卿猜這就是她不讓人離開的原因,她要所有人都聽到這個喜訊。
姜家長姐必為皇後。
諸子之中,誰娶了姜家長女,誰就是未來的皇帝。
這就是規則。
崔貴妃正含笑跟姜元齡說“好呀,如今可真得做我的兒媳婦了”,姜元齡低下了頭,臉上一片暈紅。
姜宛卿看了看外頭風昭然。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臉色好像更蒼白了。
姜宛卿沒有久留,勉強坐了坐,便說身子不适,向長輩們告罪離席。
戚氏輕聲吩咐道:“太子心情只怕不大好,你确實該早些回去,寬慰寬慰他。”
姜宛卿心說大可不必,我往他面前一杵,只會給他添堵。
而且以她對風昭然的了解,哪怕心裏再難受,他也不會表現出來,一定會坐到終席,根本不可能提前回寝殿。
席上發生的事情宮人們都隐隐約約知道了,張嬷嬷和林嬷嬷兩個人的膽子加起來可能還沒有一只兔子膽兒大,幫姜宛卿卸釵環的時候哆哆嗦嗦,手都在打顫,口裏直念叨:“老天爺,這也太吓人了,咱們要不先回宮吧?”
姜宛卿還沒回答,就聽外面的宮人報:“姜家大小姐來了。”
上一世自從完婚後,姜宛卿和姜元齡私底下就沒有見過面,直到後來風昭然登基,姜元齡入宮,倒是不時會坐在一處說說話。
此時姜元齡進來,神情還是微微有點冷漠:“母親說你身體不适,讓我來看看你。”
姜宛卿:“……”
到底是戚氏會做了,将一對姐妹做成了一對妯娌,還愁這對妯娌不和,特意來做做場面功夫。
“多謝姐姐,姐姐有心了。”兩世為人,這種功夫姜宛卿也很會做了,“恭喜姐姐,慶王深得父皇寵愛,姐姐入宮之後地位穩固,身份不減,尊榮無雙。”
姜元齡微微漲紅了臉:“你是取笑我為權勢嫁給慶王嗎?”
“我哪裏有資格取笑姐姐?”姜宛卿嘆氣,“我才是被取笑的那一個吧?”
世人只知道姜家庶女為了攀附權勢不顧廉恥搶走了姐夫,姜家長女永遠是纖塵不染的蓮花,不得已才嫁給慶王。
“……你可有後悔?”
姜宛卿看着姜元齡,一時有點搞不清楚她是真的被蒙在鼓裏,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後悔,腸子都悔青了。”這是姜宛卿的心裏話,“若是可以選,誰願意嫁給一個心裏一直裝着別人的丈夫?”
門口袍角一閃,風昭然一腳踏入殿內,迎面剛好聽得這一句。
風昭然:“……”
作者有話說:
風昭然:……被嫌棄了。感謝在2022-06-17 01:32:36~2022-06-17 23:19: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維WIN尼NIE 4個;緣起性空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緣起性空 6瓶;黑龍江富婆重金撸貓 5瓶;碳烤兔爪爪、24177587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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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