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小奶喵

“!”姜宛卿, “你沒事?!”

“摟脖頸行不行?”風昭然抱着她朝前走,“這麽扯着衣襟,勒得孤後頸疼。”

姜宛卿氣憤:“你讓我下來, 我自己走。”

“別亂動,”風昭然道,“孤的肩頭還有傷。”

“那你還抱?!”

風昭然沒有接話了, 燈籠被遠遠抛到了後面, 星光淡淡照出房屋的輪廓,他抱着姜宛卿走向他們的屋子。

屋子裏黑漆漆的,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但在寒冷的晚風中, 它卻像是一處隐秘的巢穴,又安靜, 又溫暖。

姜宛卿不敢掙紮了,但這麽被他抱着也覺着渾身不得勁,冷冷道:“看來殿下被貶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挺開心啊,都有閑心來耍弄人了。”

“嗯。”風昭然的聲音舒緩從容,十分平和, “是挺好。”

姜宛卿:“……”

想想還是好氣:“你連那疼也是裝的?騙我就這麽有意思?風昭然你是不是閑的?!”

風昭然一腳踢開房門。

星光照不進來, 屋內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 姜宛卿生怕他磕碰着什麽——他磕着碰着就罷了, 可別把她摔了!

“你小心些, 哎,放我下來——”

一語未了,姜宛卿整個人被準确無誤地放在了床上, 風昭然順勢俯身, 眼看要壓在姜宛卿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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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姜宛卿全身崩緊了, 一聲驚叫脫口而出。

忽地一團光芒亮起,風昭然在她枕邊摸出了火折子。

“叫什麽?”

燈光下,風昭然依然保持着俯身在上的姿勢,眸子本就黑,此時更是黑得深沉,或許是因為近,聲音聽起來也有幾分低啞。

“這荒郊野外的,孤真要做什麽,你就算叫破了喉嚨又有什麽用?”

姜宛卿:“……”

……倒也是。

燈下兩人離得極近,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吐息,姜宛卿悄悄地把自己往裏面挪了挪。

但風昭然的姿勢等于是将她禁锢在羽翼之下,她挪也挪不到哪裏去,風昭然的視線在她臉上巡梭,“五妹妹,你怕我?”

姜宛卿心道豈止啊。

上輩子跟他做了三年夫妻,也沒見過他這般模樣。

若不是這宅子裏沒有酒,姜宛卿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

風昭然只見她兩眼微微圓睜,眸子裏映出兩團小小的火焰,滿是詫異,真像一只被逼到牆角的貓。

笨笨的。

他起身,手還是沒忍住,在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這個動作過于親昵,姜宛卿整個人徹底呆住了。

這荒山野嶺的,這人別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了身吧?!

第二天一早,姜宛卿把昨日的收成搬進廚房。

臘肉挂在房梁下,雞蛋拿碎稻殼疊着收在木盆裏,兔子則要現成地剝皮收拾。

給兔子剝皮的時候,姜宛卿特地讓風昭然過來幫忙。

一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前幾次似乎太過能幹了,不知道風昭然有沒有疑心,這回若是徒手剝皮,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二也是想看看風昭然什麽反應。

風昭然有潔癖,一是讨厭旁人碰他,二是讨厭血。

但這次姜宛卿只喚了一聲,風昭然便過來了。

雖是眉頭皺起,依然堅持完了全程,甚至臉上都蹭上了一點血漬。

“看我做什麽?”風昭然問。

“沒什麽沒什麽。”姜宛卿趕緊端起剝好的兔子走了。

真的太奇怪了……人是說變就變的嗎?

姜宛卿覺得風昭然不單跟在皇宮時的太子殿下不一樣,和她上一世的記憶裏也不同了。

料理好兔子,兩人一起去挖了兩顆筍,荠菜已經挖完了,姜宛卿在院子裏轉悠了一圈,滿地野草中發現了一蓬野蔥,遂拔起來炒雞蛋。

再切了半塊臘肉煮熟炒冬筍,外加一道爆炒兔丁,這一餐放在從前在京城的時候,在兩人面前都上不了面臺,但來這裏之後卻是最豐盛的一頓。

兩個人都吃得有點撐,端了把椅子在園子裏曬太陽。

冬天的太陽很稀薄,午後的陽光異常珍貴。

姜宛卿從前去方家村總能看到老人坐在門口曬太陽,當時好奇他們怎麽能一坐就是半天,動也不動,現在才發現肚子吃得飽飽的,太陽曬得暖暖的,給個神仙也不換,還動什麽動?

風昭然忽然道:“若孤不是太子,就這麽一直在這裏住下去也甚好。”

姜宛卿悄悄在肚子裏嘀咕:你才不會。

不過顯然曬太陽曬得甚是舒服的不止她一個,連風昭然都生出了這種感慨。

荒野之地沒有更漏,過日子全靠天時,兩人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時間過得緩慢又平靜。

臘肉經久耐放,想吃新鮮肉卻得自己進山。

姜宛卿兩世裏撿肉已經撿出經驗,知道大樹底下常有收獲。

期間她又去了兩趟方家村。

第二次去完回來的時候,天降大雪。

姜宛卿沒有雪天行遠路的經驗,不知道下雪天路上會這麽泥濘。

好在随身帶着柴刀,她給自己現砍了一根手杖,這才勉強沒有摔倒。

雪花從無邊無際的高空往下落,姜宛卿開始盤算照這個速度走下去,只怕還沒回去天便黑透,這麽一路淋着雪回去着實在點慘,早知道該問方嫂買把傘的。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了遠遠有一個小黑點。

她起先懷疑是野獸,但看其移動的速度并沒有多迅疾。

這條路十分崎岖,只有她一個人在走,從來沒有第二個人的痕跡。

難道是桐城縣衙的人發現了這條路?

不對,那些人只守在前面關口,對她和風昭然不管不顧,完全是任他們倆自生自滅,上一世直到他們離開,看守的衙役才進來過一回。

樹木上已經積了薄薄一層雪,整片山林像是披了上一層白色的絹紗,那人漸行漸近,鬥篷的帽子蓋得極低,只露出下半張精致得近乎娟秀的臉。

姜宛卿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下?”

風昭然擡頭,眸子原本有些冷冽,但在看到姜宛卿之後,那一點冷意就像被春風消融的薄雪,轉眼化為春水。

姜宛卿從來不知道他的眼神居然可以這麽溫柔,且滿懷喜色,好像看到她是極為歡喜的事。

不過這樣明媚的眼神只在風昭然身上出現了片刻,走到姜宛卿面前時已經收斂了下來。

他撐開一把傘,遮在姜宛卿頭頂,“你走得比孤料想得要快。”

姜宛卿想說腳程都是練出來的,她第一次走這條路花了近兩個時辰,現在一個時辰不到就能走完了。

只是她的注意力全被他手裏的傘吸引了,“這是哪裏找來的?”

他們早就把荒宅翻過一遍,能用的東西早拿出來了,她竟沒見過這把傘。

“還記得原先書房裏翻出來那把破傘麽?”

姜宛卿當然記得。但那把傘早就破得不能用了,骨架碎得稀裏嘩啦,拿都拿不起來。

“骨架是散了,但傘面不腐,我便重新做了骨架。”

姜宛卿詫異:“你會做傘架?”

“家裏別的沒有,竹子最多,縱然不會,多試幾次便會了。”

風昭然說着,微微一笑,“怎麽?就許太子妃上房揭瓦過目不忘,就不許孤修把傘?”

寒風凜冽,雪花紛飛,正是天地間最為嚴寒的時節,他的笑容卻是清淺而溫暖,就像初春時候的第一縷陽光。

姜宛卿想起了他之前做的燈籠,這才回憶起上一世攻入京城之際,風昭然經常泡在軍械營裏,想來并非單純是去巡視,怕是也自己動手了。

只是當時她乖乖待在自己的營帳,甚少走出去,竟不知自己的夫君有一雙格外靈巧的手。

“殿下真是厲害。”

姜宛卿由衷道。

這傘架不僅做得均勻結實,傘柄還打磨得格外光滑,沒有一點倒刺,握上去絕不會紮傷手。

“孤也發現,若是不做太子,孤去做個篾匠,賣賣傘,賣賣燈籠,想來也能養家糊口。”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輕松自然,似是随口說出,但姜宛卿發現他最近好像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了。

姜宛卿正要開口,忽然聽到一聲極其微弱的聲響在風雪聲中傳來。

風昭然停下腳步,側耳細聽:“……貓?”

是的,貓。

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姜宛卿還沒有尋到這條通往方家村的小路,但已經漸漸離開荒宅,活動範圍越來越大。

當時她一是想尋出路,二是想撿肉,結果兩者都沒有做成,卻撿到了三只小奶貓。

此刻風昭然向着叫聲的方向踏出一步,卻發現姜宛卿沒有跟上,不由回頭看着她,“五妹妹不想看看?”

姜宛卿:“我記得,殿下好像不喜歡貓。”

風昭然的神情甚是輕松,眉眼間甚至還帶上了一點笑意:“那是騙你的。”

姜宛卿:“………………”

“走,去看看,”風昭然道,“這麽冷的天,小貓會叫成這樣,母貓多半是出事了。若是不管,小貓恐怕很難活下來。”

姜宛卿默默地跟上他。

他是對的。

說風昭然不喜歡貓只是她找的借口,她之所以不大想去看,是因為這三只小貓真的沒活下來。

她當時撿到它們的時候,它們的母親已經凍僵,但仍極力維持着一個保護的姿勢,用盡生命中的最後一絲力氣,将孩子們蜷在懷裏。

但生命已經逝去,母貓身上沒有一絲溫度,雪花落在上面,漸漸覆了一層潔白。

在它的身子底下,有一只小奶貓實際已經斷氣,只是身體尚未僵硬。

另外兩只也是一只比一只虛弱。

最重要的是它們太小了,除了奶水之外什麽也吃不了,沒有了母親,注定只有死路一條。

但當時姜宛卿不知道,她只是覺得它們很可憐,于是便将它們帶了回去。

她努力喂它們吃些米漿,但那顯然不是奶貓該吃的東西。活着的那兩只中,一只勉強撐了一天,另一只活了三天,便步兄弟姐妹的後塵,一起去另一個世界見他們母親了。

那種看着柔軟的小生命在自己面前一點點變成僵硬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姜宛卿實在不想再經歷一次。

但風昭然準确地找到了那窩小貓。

小貓的眼睛都沒有睜開,但仿佛也知道死亡的臨近,沒命地喵喵叫。

“殿下,走吧。”姜宛卿不忍再看,“我們養不活的,就讓它們和母親在一處吧。”

“別擔心,孤小時候和母妃養過小貓。”

風昭然俯身将活着的兩只小奶貓撿起來看了看,然後自己揣了一只在袖子裏,将另一只遞給姜宛卿。

兩只貓兒,一只貍花的,一只橘的,貍花小奶貓縮在他手心,大約是汲取到手心的暖意,安靜了不少,叫聲沒那麽惶急了。

橘的這只卻是叫也不叫,只顫巍巍伸着腦袋,在寒風中簌簌發抖。

這一只就是熬到最後那只。

現在一看到它,當時那種沉重與疼痛便一起蘇醒,姜宛卿下意識想把它還給風昭然。

但就在這個時候,它舔了舔姜宛卿的手心。

小身子毛茸茸的,小舌頭冰冰涼。

姜宛卿心中一聲長嘆,罷了罷了,認命吧,反正注定是要為它送終了。

她拉開衣襟,把它揣進了懷裏。

風昭然注意到她這個動作,雖說拉開的只是外袍,但衣下的身形如水浪般起伏,他移開了視線,望向遠方山頭。

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等等,那只是不是公的?”

“嗯?”

姜宛卿沒有養過貓,不知道怎麽分公母。

“給孤瞧瞧。”

“回去再瞧吧。”可憐孩子好不容易有個暖處待着。

“給孤瞧瞧。”風昭然重複了一遍,頗為堅持。

姜宛卿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對小貓是公是母這般在意,沒法子只好掏出來遞到他面前。

風昭然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将自己手裏那只貍花貓掏出來,細瞧一下,然後把貍花貓換給姜宛卿,自己将那只橘貓收進袖子裏。

姜宛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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