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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幾日為何不來看孤?

深夜, 姜宛卿悄悄摸進風昭然的房間。

屋內一片悄然,這一次風昭然明顯将藥的份量加得更重,沒有再坐着等她。

姜宛卿輕輕掀起帳幔, 月光清冷如蛋清,映在他蒼白的臉色。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試了試, 尚在發燒。

銅盆裏有水, 布巾沒有擰幹就胡亂搭在盆沿上,滴滴嗒嗒在盆外汪着一片水漬。

很明顯侍候的人離開的時候很是随意,不知是本就不想伺候,還是被風昭然趕走的。

姜宛卿擰了布巾, 覆在風昭然額頭上。

風昭然緩緩睜開眼睛。

和上一次見面相比,他瘦了不少, 下巴顯得有些尖削。

“……值得嗎?”

姜宛卿把手帕浸濕了,去擦拭風昭然的手心手腕,好為他降溫散熱。

她問得很慢,聲音裏有一絲自己都很難控制的顫抖。

“當你面前只剩下一條路,便沒有什麽值不值得了。”

風昭然的手翻過來覆上她的手, 掌心燙得驚人, 他臉上有微微的笑意, “孤只有病得快死了, 楊遵義才不會懷疑到孤頭上。此事已經差不多塵埃落定, 孤很快就會康複的。”

“明日楊遵義開堂審案,只要沈大人和陶潤安一對質,應該就能還真相大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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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昭然搖了搖頭:“陶潤安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死在大牢了。”

“你是說他會畏罪自殺?”

“就算他不是畏罪自殺, 也會有人讓他看起來像是畏罪自殺。”

與此同時, 深夜的大牢中, 獄卒擺上一桌酒菜,退下。

陶潤安待獄卒走遠,才撲上去跪下,扶在楊遵義膝邊:“叔父!叔父救我!那些銀子我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官銀的,還有老關竟然是被人安插在縣衙在暗樁,這全是侄兒的失察之罪,全錯在侄兒身上……”

“起來,”楊遵義扶起他,“我膝下無子,讓你做這個姚城縣令,乃是讓你一步步穩紮穩打,來日我老了,你正好接任這太守之位。讓你改宗易姓,也是為了保住你我的官聲,免得将來有人說慶州成了你我的家天下。在我心中,你我雖非父子,但情份之深,遠勝父子,我不救你救誰?”

陶潤安滿面感動:“叔父……”

“來,喝一杯酒,壓壓驚。”

楊遵義給他斟上一杯,遞到他面前,“此事背後一定有人作怪,你先在牢裏委屈些日子,待我将那只在幕後謀劃的黑手揪出來,便回讓你官複原位。這慶州,有我一日,便有你一日。”

陶潤安大感安心,舉杯一飲而盡,連忙提起酒壺,給楊遵義滿上,“這慶州是叔父的慶州,叔父明察秋毫,不論是哪個吃了熊子豹子膽的敢在慶州生事,叔父一定能把他……把他……”

他底下的話沒能說出來,雙手首失去了力道,“啪”地一下,酒壺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楊遵義面無表情,看着陶潤安在眼前倒了下去。

“這麽說,楊遵義是想把貪墨的罪名讓陶潤安一個人扛下來?”

姜宛卿道,“可我聽謝氏話裏話外的意思,楊遵義對陶潤安十分照拂,勝似父子……”

“那正好。”風昭然道,“在權勢與利益面前,父子本就是随時都可以殺得你死我活的關系。”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和聲音都淡淡的。

姜宛卿想到他和皇帝之間的關系,不知道怎麽接這句話,低下頭準備給他将布巾換一換。

風昭然卻沒有松開她的手:“別動,就這樣陪孤坐一坐。”

“我換好便坐。”

“不要。”風昭然的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固執,“就這樣坐着。”

大約生病的人總會有幾分孩子氣,姜宛卿只得由他,問道:“那些官銀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到底是怎麽變出來的?”

五十萬兩白銀,就算是戶部火力全開鑄銀,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而風昭然前兩天才把縣衙的銀子搞到手,除非把神仙請下凡來動手,否則死也死不出這麽多兩銀子。

因着風昭然有前科,姜宛卿第一反就便覺得銀子是假的。

但再一想,若是假的,一運到公堂到便會漏餡,風昭然不會犯這麽粗淺的錯誤。

姜宛卿的聲音放松時自帶一股嬌慵,夜深人靜,她壓着點嗓音,低低地說話,風昭然覺得聽上去很像是在跟自己撒嬌。

他握着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是柔若無骨的小小一團,如玉一般膩滑而微涼,人就坐在身邊,聲音細細,風昭然覺得如沐春風,身體上的不适好像都飄遠了。

“卿卿,你這幾日為何不來看孤?”

姜宛卿沒提防他突然答非所問,支吾了一下:“我……道觀裏太忙了,你是不知道,現在災民越來越多,能住人的地方越來越少,大家又沒活幹,天天不是吵嘴就是打架……”

風昭然看着她,只是微微笑。

姜宛卿終于說不下去了:“你笑什麽?”

“卿卿,你心虛的時候真的很明顯。”

“!”姜宛卿像是被誰踩中了尾巴,“我哪裏心虛?!我為什麽心虛?!”

風昭然:“哦,不心虛的話,聲音再大點兒,就能把外面的人引來了。”

姜宛卿說完也發覺自己的聲音太大了,但心還是怦怦跳,壓低聲音道:“我有什麽好心虛的?你去問慕兒,問空虛,我哪天不是從早忙到晚?”

風昭然點點頭:“哦,那是孤發熱燒壞了腦子,看錯了。”

姜宛卿覺得他聲音有明顯的笑意,但他的臉色又甚是正經,她一時分辨不出他是真認錯,還是在嘲諷她。

風昭然猜到一半,她确實沒有忙到過來看他一眼都沒空的地步,但之所以沒來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重生一世好像沒有重生清爽,有些東西并沒有脫胎換骨。

比如明知道他給自己下藥是計劃的一環,但看到他這般憔悴削瘦的模樣,她還是會生出一絲難以克制的心疼。

那種心疼仿佛是上一世刻在了骨頭裏,這一世也甩不掉。

但她必須得甩掉,她不能背負着這無望的心疼再過一輩子。

再說了,這是風昭然通往帝位之路,她算老幾?輪得着她心疼嗎?

她強行把歪掉的話題扳正來:“殿下,問你呢,那些銀子到底是怎麽在這兩天變出來的?”

“孤又不是神仙,有點石成金之術,哪裏變得出銀子?”風昭然道,“這些銀子從去年在驿站遇見沈懷恩之後便開始準備了。”

姜宛卿微微睜大了眼睛,一是驚異于他的開局竟然早在那個時候就開始了,二是,“殿下,你私鑄官銀?”

這可是殺頭的罪名。

不過人家是準備造反的人,好像也不多這一條罪名。

“戶部鑄銀的陶範是孤親自監管燒制的,再複制一副并不難,再準确點說,這是孤拿私銀當官銀用,算是為國庫分憂,若是給天下人知道,好歹要贊孤一聲仗義疏財才是。”

“那縣衙的銀子呢?”

“就埋在縣衙的糧倉底下,只要他們願意再往下挖上個三五尺,便能全挖出來。”

姜宛卿:“……”

這誰能想得到?

誰看見銀子不見了會往下挖,當然是往地道裏找。

姜宛卿驚呆了片刻,忽然想到:“那位老翰林一家,殿下能救他們出來嗎?”

風昭然道:“他們不需要孤去救。”

姜宛卿沉默了一下。

她是在姜家長大的,當然知道在上位間的争權奪利之中,永遠會有下位者的犧牲,而上位者一向将之視為理所當然的“代價”。

她只是在大災中見多了生死離亂,所以不想看着再有無辜的人死去,并且對風昭然有一種盲目的信心,覺得以他的能力,若是想救,一定可以把他們救回來。

是她多事了。

然後就聽風昭然接着往下道:“明日他們應該就被放出來了,楊遵義說不定還會做做樣子,來一回禮賢下士,親自登門賠罪。”

“!”姜宛卿,“怎麽說?”

“因為那條地道并不是通向谷翰林家,而是通向他家隔壁的一座廢棄的舊宅。孤請他做的,只是在這些日子開工動土,替隔壁運些沙石泥土出去。陶潤安急病亂投醫,把他抓了去,等他回頭便上封折子,說姚城治安混亂,官府濫用職權,太守監察不力。楊遵義可不得下功夫把他哄好了送回家去?”

風昭然的語氣一向簡潔冷淡,在旁人面前從未如此輕松,姜宛卿的心裏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高興。

她甚至搞不明白這高興裏面是為了什麽,似乎并不單純是因為老翰林一家可以安然無恙。

“殿下,謝謝你。”她抓着風昭然的手,快活地道。

風昭然看了看她抓着他手指的手,視線再回到她臉上:“謝孤什麽?”

“不知道。”姜宛卿不去糾結了,燦然一笑,“反正就是謝謝你,殿下,你今天特別好。”

只有在她笑起來的時候,風昭然才知道“明眸皓齒”四字作何解。

月光淡淡,笑靥如花,這景象足以入夢。

他的視線眨也不眨地停在她的臉上,低低問道:“孤還病着,頭痛得很,哪裏好了?”

姜宛卿心道自己光顧着說話了,連忙重新擰了一遍布巾,小心地敷在風昭然的額頭上。

布巾是涼的,她的指尖也是涼的,而風昭然的肌膚滾燙。

她的指尖那一下碰觸到風昭然的皮膚,風昭然都覺得像是有一只只玉魚兒輕輕在自己臉頰過啄了一口。

他感覺到身體更燙了,心跳也更快了。

也許是病中人的意志會格外薄弱些,腦子裏還未經過思索,他的手已經捉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細而小而軟,像花莖似的,好像一掐就能斷,一斷就能沁出汁。

姜宛卿只覺得手腕上一片灼人的熱度,還沒反應過來,就一下天旋地轉,被風昭然壓在了床上。

他的眸子又黑又沉,亮得驚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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