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幾乎是在湛峥走進教室的第一秒, 原本鬧哄哄的教室就安靜了下來。

剛剛還議論紛紛的學生們就像是被集體按下了暫停鍵,鹌鹑似的坐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挺拔英俊的男人跟薇薇安交談了幾句, 然後徑直走到了講臺前。

他漫不經心地擺弄了一會兒模拟作戰系統,随即笑了。

“比我們那會兒先進多了。”他道。

一句話,讓整個教室的人都回過了神。

誰都沒想到湛峥會來。

但是驚訝過後, 大家也很快就接受了現實。

畢竟湛峥雖然很神話, 到底是現在還活着的一個聯盟公民。

他上學期還來過一趟學校,不是真的坐在神壇上高高在上永不可攀。

他的話音落下,有人就大着膽子接過了他的話:

“将軍,跟實戰用的裝備比呢?”

湛峥勾了嘴角,按下了啓動鍵:“你覺得呢?”

教室裏爆發出一陣哄笑。

大約是看出了他真的很随和, 又有人開了口:“您今天好帥!”

今天湛峥沒有穿軍裝, 而是穿了常服。

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看上去價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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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也是。

眼鏡配上他原本就斯文英俊的面容, 完全不像個将軍, 更像是個在大學坐辦公室做學術的年輕教授。

“謝謝誇獎。”湛峥倒很坦然, “不過還得說明一下, 近視過不了光輝者的軍檢, 這副眼鏡只有鏡框。”

下面的笑聲更響了。

有人問:“為什麽呢。”

湛峥就很自然地接了下去:“因為這樣好像比較帥。”

教室裏的笑聲掀翻屋頂前, 薇薇安擡手在虛空中按了一按, 卻抑制不住臉上的激動。

她今天難得穿了一條色彩鮮豔的連衣裙, 還有點緊張,像是回到了少女時期。

只是她沒想到,湛峥也沒怎麽變。

從前很多人說湛峥冷, 說他傲, 還有人說他是暴君。

只有真正在光輝者中呆過的人, 才知道雖然湛峥話确實少,但是除了在戰場上,私下裏,湛峥一直就是這樣一個溫和又風趣的人。

……當然,薇薇安老師的濾鏡開得是有點大的。

比如所謂的風趣,有的時候,可以用另一個詞替代,那就是——

毒舌。

經過湛峥的幾句開場白,教室裏的氣氛成功地輕松了許多。

但是,這樣輕松的氛圍在他開始上課之後,就變得蕩然無存。

難得請來湛峥,自然不會是真的讓他講理論。

這節課,他們還是用模拟作戰系統來進行實戰的模拟演練。

第一輪點上去的兩個幸運兒,進操作室的時候手都在抖。

當然,這也沒關系。

因為他們很快就發現,對手也在抖。

于是,二十分鐘的作戰結束後,兩人出來之前甚至還松了一口氣,心說還好沒有被秒。

湛峥溫柔地笑了一笑,開了口:“不及格。”

他頓了頓:“你們倆都是。”

還沒來得及因為勝利而高興的同學A:“……”

以及,已經沮喪了很久尚且沒從失敗的陰影裏走出來的同學B:“……”

湛峥走上臺,調出他們每人的作戰數據圖瞥了一眼。

然後,設置參數,一氣呵成,回檔到了戰鬥開始的第三分鐘。

他用的是勝方視角。

下一秒,屏幕上的代表着軍隊的小點迅速集結,朝着地圖的某個方向攻去,兩分鐘後,敵方全線潰敗,直接跳出了勝利。

同學A瞪大了眼睛。

“看清楚了麽?”湛峥問他。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保守和謹慎在有些時候是優點,但是,當你的敵人明顯不在狀态的時候。”湛峥道,“這只會拉長你的戰線,而在戰場上,減少必要的消耗,是一件必須要考慮的事情。”

說完,他停頓了一下,給臺下留了點吸收消化的時間。

然後,他重新回了檔。

同學B虎軀一震。

湛峥思忖了一瞬,卻收回了手。

“你這邊沒什麽好複盤的。”他輕飄飄地道,“回去多看看恐怖片。”

言下之意,鍛煉下心理素質。

同學B耳根驟然紅了。

“好了。”湛峥三言兩語點評完,重新坐了回去,淡淡地道,“下一組。”

整個上午。

“下一組”這三個字,成了整個一年級軍事理論A班最大的夢魇。

湛峥抽人很随機,而一旦被抽上去,就是接近半個小時的全方位“調教”。

倒不是湛峥會罵人,他從來不罵人。

他甚至不怎麽語言點評。

回檔功能被他用得爐火純青,于是,所有人就看着湛上将站在上頭,一臉雲淡風輕地把他們漏洞擺出的戰術布置一一公開處刑。

到了最後,所有人看着他手裏的點名冊,都神經緊繃。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心理。

一方面,能夠得到湛峥的親自指點,那拿出去,是可以吹一輩子的,而另一方面,他們也真的覺得,湛上将的“指點”對他們來說,是精神上的摧殘。

就這樣,一磨磨到了中午十一點。

還有二十分鐘下課。

“再來一組吧。”湛峥看了眼時間。

所有人立刻一級戰備。

湛峥頓了頓,卻沒有立刻看向名單,而是朝着臺下望去。

幾乎是他擡眼的瞬間,角落裏的omega就緊張地低下了頭,躲開了他的目光——

恨不得把自己團吧團吧塞進桌子底下。

湛峥驀然勾了勾嘴角。

在湛峥剛進教室的時候,霍樂寧是緊張的。

這種緊張來源于他和湛峥不可告人的關系——

是的,不可告人。

霍樂寧這麽定義他和湛峥的關系。

他本來想用地下情,但是阿爾洛嚴肅地糾正了他,說這個詞聽起來不太優雅,于是他換了一個。

不可告人聽起來也不優雅。

但是,至少聽起來沒有那麽露骨的暧昧。

阿爾洛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接受了。

在湛峥進門的那個瞬間,霍樂寧的大腦簡直忙得要命。

一方面,他很想問湛峥為什麽昨天晚上不告訴他這件事,這樣他就可以提前有個準備。另一方面,他很迷茫為什麽湛峥突然要來給他們做特邀指導。

而在這兩個念頭打架的時候,他居然還抽空欣賞了一下湛峥的美貌。

他由衷地覺得,湛峥應該把眼鏡焊在他的臉上。

只不過,現在,這些念頭都消失了。

他只希望湛峥不要點他的名。

“寧寧。”旁邊有人小聲叫他的名字,“你是不是緊張啊。”

安東今天坐在了霍樂寧的附近。

他看着霍樂寧緊張得整張臉都有些蒼白,攥着手心,看着呆呆的、又很可憐,簡直心疼得不行,保護欲一下子就起來了,拍着胸脯壓低了聲音跟他講:

“沒事,要是點到你名了,我就主動跟湛上将說要上去。”

霍樂寧:“……”

不過,這好像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他也壓低了聲音:“你不害怕嗎。”

安東一個激靈。

“當然不!”他道,“湛上将可是我的偶像!”

怎麽能在喜歡的人面前說“不”!

霍樂寧松了口氣:“那你能不能現在主動。”

安東:“……”

“啊?”

“哦哦。”他反應了過來,“也可以,但我的搭檔怎麽辦呢。”

他擡起眼,冷不丁地不遠處正神在在地看着他們的克萊對視了,後者沉默了一瞬,避開了他的眼神。

安東若有所思。

“你說我叫克萊怎麽樣。”他問霍樂寧。

霍樂寧有些猶豫:“萬一他不願意呢。”

總要征詢一下別人的意見。

他很會以己度人,自己害怕的事情就讓別人承受,他也不太願意。

“他敢。”安東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酸溜溜的。

他前段時間也知道了,克萊也喜歡霍樂寧這件事。

可是他也沒辦法。

畢竟霍樂寧誰也沒答應,也不是他的所有物,他們只能公平競争。

所以,他知道克萊肯定願意。

“算了吧。”霍樂寧終于從被他帶跑的路上拐了回來,及時地叫住了他,小聲道,“也不一定就會叫到我的。”

湛峥……

湛峥不是那樣的人。

“霍樂寧。”湛峥叫他的名字。

霍樂寧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就站了起來。

教室裏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是沒有人想過湛峥真的會點到霍樂寧,大多是抱着幸災樂禍的看好戲态度,畢竟霍樂寧是他們當之無愧的最後一名,如果他上去,那不是複盤,是得從頭教學。

只是這個概率實在太小,很多人也就是想想。

沒想到,霍樂寧自己作了個大死。

霍樂寧站起來的時候,還聽到了周圍人的幸災樂禍。

“笑死……點名這麽緊張的時候還在和男朋友講小話,膽子可真大。”

“嚴謹點,還不是呢。”

“我說安東和克萊真的腦子進水,搞誰不好搞這種腦子裏都是空的廢物花瓶,尤其是克萊,喬舒亞那麽喜歡他,他家境又好,要是克萊以後從政,這路就直接鋪平了,現在居然分了,多想不開啊。”

“可是喬舒亞沒有寧寧可愛quq”

“……不是,你哪邊的,叛徒,給我叉出去!”

湛峥咳嗽了一聲,教室裏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然後,他看向了霍樂寧。

對方看上去手足無措,像是那只撞到樹樁上之後就被吓呆了的小兔子。

他笑了笑:“霍樂寧同學。”

“在。”霍樂寧小聲道。

湛峥頓了一頓。

他發現,霍樂寧的身上好像天然就帶着一種輕易能夠勾起別人破壞欲的氣質。

比如害怕、緊張、恐懼和眼淚,這些情緒放在旁人身上會讓人毫無興趣,但是放在霍樂寧身上,就像是給白紙塗抹的畫筆,紙上滿是鮮妍的色彩。

這就會很想讓人去逗一逗他,或者做些更過分的事。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他突然覺得自己這種想法有些變态。

他又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霍樂寧還在看着他,眼神像是森林裏的小鹿。

湛峥思忖了一瞬,開了口。

“霍樂寧同學。”他道,“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來了。

所有人腦子裏同時閃過了一個念頭。

什麽幫忙,肯定就是讓他幫忙完成接下來的戰局複盤。

他們都已經熟悉了湛上将的語言藝術了!

一旁的薇薇安欲言又止。

她平日裏确實對霍樂寧很嚴厲,但那是出于教育他的目的。

如果真的讓霍樂寧上去,那必然會受到底下所有人肆無忌憚的嘲笑。

這是她不願意看見的。

臺下隐隐有些騷動,薇薇安想了想,還是準備開口解圍。

可就在這時……

所有人都聽到了湛峥的下一句話。

“它沒電了。”他笑了笑,聲音很溫和,“所以,霍樂寧同學,麻煩幫我去找後勤換一個吧,好不好?”

他晃了晃手裏的演示筆。

用這一個動作,把呆呆的小兔子從即将面臨的窘境中掙脫了出來。

霍樂寧取了新的筆回到教室的時候,最後一局模拟對戰已經結束。

湛峥坐在臺上的某一把椅子上,正撐着額頭漫不經心地看着屏幕,時不時開口點評兩句,還是過去犀利的風格。

霍樂寧猶豫了一下,悄悄地走到了他身邊。

“……将軍。”他在複盤的間隙輕聲叫湛峥。

湛峥停頓了一秒。

霍樂寧私下裏從來沒這麽叫過他。

一般,都是一句句脆生生的,咬字清晰,複制黏貼一樣的“湛峥”。

他以前從來沒注意到,一直到現在才發現,霍樂寧的音色其實很不錯,只是經常被他波瀾不驚亘古不變的語調蓋過,所以并不算明顯。

現在,他換了個稱呼叫他,叫得意外挺好聽。

他“嗯”了一聲。

下一秒,霍樂寧把手中的演示筆輕輕放到了他的桌上,迅速溜走。

湛峥:“……”

他在心裏笑了一聲,收回了目光。

霍樂寧溜回座位,安東神情若有所思,看他回來,湊到了他身邊。

“寧寧。”他小聲叫。

湛峥往這裏看了一眼。

霍樂寧正襟危坐,當作沒聽見。

他還記得,剛剛他就是因為跟安東講小話,所以才被湛峥提溜了起來回答問題。

所以,不行,不要。

聽不見。

安東摸了摸鼻子。

不過他也沒想好自己要跟霍樂寧說什麽。

他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從湛峥剛剛把霍樂寧點起來,這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就盤旋在他的心頭,他卻遲遲沒有想出來為什麽。

安東在下課鈴響的時候思考出了答案。

彼時,湛峥已經準時下了課。

他也沒有急着走,就靠在講臺邊上答疑解惑,姿态散淡而随意。

安東和霍樂寧依舊坐在角落,他看着霍樂寧,神情驚疑不定。

“寧寧。”他輕聲道,語氣有些不确定,“湛上将是怎麽知道你的名字的?”

霍樂寧收拾書包的手一頓。

他實在不太擅長撒謊。

機器人不會學習人類的缺點,只會練習優點。

停頓了片刻,他選擇了逃避話題。

“我要走啦。”他輕聲道。

安東這回卻罕見地沒有讓開。

兩人僵持在那裏,霍樂寧看着他,抿了抿唇:“安東。”

“為什麽?”安東不依不饒地問。

他剛剛問話的時候沒有控制音量,這會兒,他的問題也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對啊,湛上将是怎麽知道霍樂寧的名字的?”

“……好奇怪啊。”

“不是……這還用問,肯定是薇薇安老師人美心善,提前跟他關照了呗。”

這麽一說,大家恍然大悟,随即議論得更加起勁。

“得,湛上将肯定被無語到了,這得多菜啊還要特別關照。”

“那我知道為什麽湛上将沒為難他了,畢竟老師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嘛。”

“原來如此……剛剛湛上将真的語氣好溫柔,我還恍惚了一瞬心說他不會也被蠱了吧,還好還好,這個世界沒有瘋。”

“笑死了,湛上将什麽人啊,有些人怎麽配得上他……”

顧及到湛峥還在,他們壓低了聲音,內容卻肆無忌憚。

霍樂寧垂了眼。

安東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問題會讓霍樂寧陷入這樣的境地。

他冷下了臉,拽起霍樂寧的袖子。

“走。”他低聲道,“我們出去說。”

霍樂寧怔了一下。

然後,他抽回了手,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先出去吧。”他道。

安東張了張口,想要再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霍樂寧也沒管他,自顧自地理着東西,他早就習慣了周圍人對他的評頭論足或者指指點點。

但是他不在乎。

alpha喜歡他,私下議論他,他不在意,omega甚至beta們嘲笑他奚落他,他也不在意。

畢竟,他只是一個機器人。

他把最後一樣東西放進了包裏,然後輕輕吐出了一口氣,開始思考午飯要去哪一個食堂。

而不遠處,湛峥回答完最後一個問題,然後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抱歉。”他溫和地道,“有些私事要處理,剩下的這些交給你們薇薇安老師,然後郵件回複,可以麽?”

剩下的學生雖然遺憾,但還是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才反應過來……

什麽私事?

湛峥已經起了身,朝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了過去。

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自動自覺地給他讓了一條道。

路的盡頭,霍樂寧終于想到了他要吃二食堂的蝦仁培根炒面和鮮榨西瓜汁,于是他站起了身。

安東依然站在他身前,他想了想,還是輕聲細語地開了口:

“安東,可以讓一下嗎?”

與此同時,安東的身後也出現了一道禮貌的聲音:“可以讓一下麽?”

安東:“……”

他是什麽路障麽?

霍樂寧從炒面中回過神,驀然擡起了頭。

男人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他頓了頓,神情自然地問他:“中午想吃什麽?”

“……二食堂的炒面。”霍樂寧怔怔地道。

面對湛峥,他總是很聽話。

這是程序帶來的本能。

也只有湛峥。

湛峥思忖了一下:“好。”

“那我刷你的學生卡。”他道。

霍樂寧:“……”

“會還你。”湛峥接着道。

霍樂寧終于回過了神,漲紅了臉:“沒事,不要你還的。”

湛峥給他卡裏就打了很多錢。

他一輩子都花不完。

湛峥就笑了。

然後,他向霍樂寧伸出了手。

霍樂寧愣住了。

這個動作的意味太過明顯,他有些驚異不懂。

但是沒有切實的确認。

他還是不敢。

看出了他的猶豫,湛峥的神情微動。

片刻後,他伸手,捏住omega的手腕,連人帶包輕輕帶到了身邊。

然後,他笑了笑,語氣裏多了幾分親昵又無奈的意味。

“霍樂寧同學,大學談戀愛不算早戀。”他嘆了口氣,道。

“所以,你現在可以不用這麽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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