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話音落下, 愣住的變成了霍樂寧。

他的眼角還噙着一點不明顯的淚花，看着湛峥，像是沒聽懂他剛剛的話。

湛峥把他的手牽過來, 一根根、慢慢地捏他的手指。

像是在玩小貓的肉墊和爪子。

“當然。”他道，“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願。”

霍樂寧沒有意願。

他看上去很呆，像是被這個提議震驚了。

“你不怕……”他道, “你不怕我真的是個機器人嗎。”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他是個機器人。

湛峥認真思忖了一下：“那也不是不行。”

“但你得弄明白心機綠茶的定義。”他糾正霍樂寧的認知, “沒有哪個心機綠茶會把自己的計劃告訴另一個當事人，那樣誰也騙不到。”

除了小笨蛋。

霍樂寧又打了個哭嗝。

這回是被氣的。

然後，他聽到湛峥輕輕地道：“沒關系，我不在乎。”

這才是他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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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霍樂寧不會聽懂。

他不是不在乎霍樂寧是不是一個機器人。

霍樂寧不是。

這件事他早晚會知道。

有些人或許并不想讓他知道，但是有湛峥在, 這種事就不會發生。

他真正不在乎的是, 霍樂寧究竟是精神失常還是像廖楊那樣被修改了記憶，又或者是其他什麽原因。

所有結果, 他都可以接受。

他會陪着霍樂寧, 一直到他恢複。

然後……

讓他自己選擇要不要離開他的身邊。

湛峥把霍樂寧抱回了房間。

一路上裹得很嚴實, 沒讓他真的受涼。

等到替他清理完又換了睡衣, 霍樂寧躺在床上, 他則坐在一旁的桌子邊吃面。

他吃面也挺安靜, 骨子裏自帶的斯文優雅。

他吃的時候, 霍樂寧就在一旁發呆, 小機器人阿爾洛圍着他轉來轉去，螺旋槳嗡嗡的。

像個笨拙的小陀螺。

突然，小陀螺被一把抓住。

一雙大手捏住了小機器人冰冷的鐵塊。

霍樂寧立刻回過了神。

“有點吵。”湛峥跟他溫和客氣地解釋。

然後, 他吃完最後一口面, 吩咐機器人小明上來收拾碗筷, 自己拿了小機器人端詳：“之前沒發現，它這個型號，好像真的還挺老的。”

“……是原始款。”霍樂寧輕聲道，“它有點笨。”

他的嗓音又變得有點緊張，但是湛峥好像沒有發現，只是盯着小機器人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作出了評價：“還有點醜。”

霍樂寧：“……”

阿爾洛：“……”

霍樂寧軟軟地抗議：“你不要那麽說它……”

機器人也會很傷心的。

阿爾洛螺旋槳都不轉了，神情很呆滞，像是從來沒有被這麽直白地攻擊過。

湛峥笑了：“好吧。”

“看在你的面子上。”他道，“我把這句話藏在心裏。”

藏在心裏，但是是事實。

霍樂寧張了張口，不知道怎麽反駁這句無賴的話。

然後，他就看見湛峥把小機器人随手塞進了自己的風衣口袋裏。

霍樂寧：？

“既然我們要訂婚了。”湛峥道，“去找裁縫給他做件新衣服，黑成這樣，不太适合訂婚儀式。”

霍樂寧：“……”

他揪着被子的一個角，先被湛峥的話吸引了注意力。

他張了張口：“可我還沒答應你呀。”

聲音很軟，有點無措。

“你答應了。”湛峥有點霸道地說。

他頓了頓，“你把我看光了，所以，你要對我負責。”

霍樂寧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被這樣厚顏無恥的話弄得死機了。

霍樂寧的死機在湛峥離開前恢複了過來。

湛峥在他發呆期間清理了桌子，給他的窗開了一條縫透氣，然後給他擺在桌上的綠植澆了水。

最後，他過來，親了親霍樂寧的額頭。

“我先走了。”他道，“晚飯回來陪你吃。”

霍樂寧這才回過神。

他意識到，湛峥是真的要把阿爾洛帶走。

他一下子抿緊了唇，目光落在他的口袋上：“阿爾洛……”

湛峥怔了怔。

随即，他像是才意識到他在說什麽一般，低頭看了一眼。

“阿爾洛。”他慢慢地道，“怎麽了？”

“我知道它是你的好朋友。”湛峥解釋，“但是它真的有點醜。”

他頓了頓，“你跟它這麽難舍難分嗎？”

語氣竟然有點吃味。

霍樂寧：“……”

他實在是太不擅長應對這種場景了，只好一臉無措地看着湛峥把阿爾洛連殼揣走，還被湛峥捏着臉蛋占便宜似的偷了個吻。

等到湛峥離開，房間裏重新恢複了空空蕩蕩。

霍樂寧看着關着的房門。

過去好一會兒之後，他終于收回了目光。

他攥着被子，呆呆的。

好半天，他的手指突然攥緊了被子。

他閉上眼睛，眼睫顫着，像是被驚動的蝴蝶。

門外，湛峥放慢了腳步。

口袋裏的重量沉甸甸的，他沒有去碰，神情看上去卻意味不明。

一直到了警局見到嚴沛，他才放松了一點。

嚴沛給他遞了支煙。

“戒了。”他言簡意赅地道。

心情并不算太好。

嚴沛很識趣，收回了手：“廖楊還在裏面接受心理咨詢。”

湛峥頓了頓：“為什麽是心理咨詢？”

“确定他不是精神有問題。”嚴沛道，“莫裏斯女士安排的，我也不懂這些。”

他頓了頓，“還有一會兒結束。”

湛峥颔首，靠在了辦公桌上。

這個點正是警局忙的時候，整個辦公室都在出外勤，裏面空空蕩蕩，外面倒是人來人往，但是因為他倆在，并沒有什麽閑聊聲。

湛峥伸手，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他回過頭，發現是一個相框，裏面是一張合照。

裏面一對男女笑得很燦爛，身旁還有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朋友。

很美滿的一家。

他把相框重新擺正，自己換了個地方靠。

嚴沛一眼瞥見，心想他家将軍談了戀愛之後确實溫柔不少。

在這之前，他記得光輝者軍團都是飯随愛豆，無論男女AO，團內個個都是不解風情的單身漢。

湛峥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他想。

他辦公室好像也可以擺一張和霍樂寧的合照。

紙質的。

這樣不會被莫名其妙的東西篡改，也會顯得十分鄭重。

然後，他開了口：“廖楊的家讓人去過沒？”

嚴沛點頭。

“找了當地警方。”他道，“當時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也虧廖楊自己這一手假死及時，當時到現場的都不是我們的人，是巡邏警，這下瞞得更好了。”

“後來他們做了具假屍體。”他頓了頓，“動了點手腳，總之對外排除了自殺。”

排除了自殺可采取的手段就多了。

方便勘察現場，也方便光明正大地走訪排查社會關系。

當然，也方便訊問。

“也不知道幕後的人慌不慌。”他道。

湛峥未置可否，只是道：“他的那個家用機器人呢？”

嚴沛一怔。

随即，他道：“在當地警局。”

“哥你放心。”他道，“那裏有我的朋友，我會讓他們仔細檢查的。”

他也沒遺漏掉廖楊所說的細節。

湛峥“嗯”了一聲，然後把一樣東西遞給了他：“這個也送去檢驗，然後比對結果。”

“好嘞。”嚴沛接過去，然後怔住了，“這不是……”

他驀然閉上了嘴。

湛峥沒說話，臉上的表情很冷靜。

霍樂寧的心思一直很好猜。

主要是情緒都寫在臉上，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

湛峥最開始以為，他還是在糾結機器人的問題，畢竟，這是他們之間最大的矛盾點，加上omega發情期本來就會情緒敏感，霍樂寧的反應勉強尚在正常範圍內。

不過，勉強，但也不排除其他的可能性。

比如有人重新給他作了引導。

廖楊提到家用機器人監視他的剎那，他就想到了阿爾洛。

這是霍樂寧身邊唯一的東西。

所以，他要第一時間把它從霍樂寧身邊帶走。

“你也想到了。”湛峥道，“對不對？”

嚴沛默然。

他确實也有過一瞬間的懷疑。

畢竟除了湛峥之外，他是第二接觸霍樂寧最多的人。

當然，他并不知道霍樂寧把自己當成機器人這件事，他只是單純覺得霍樂寧的出現有些不尋常，失憶的情況也很容易跟廖楊聯系起來。

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提醒湛峥，沒想到湛峥已經想到了。

……也是。

他想。

湛峥這些年在戰場常勝，靠的從來都不是人數，而是戰術。

頂級的戰術大師，算無遺策總是必要的。

他頓了頓：“但是……也有可能是巧合。”

湛峥未置可否：“0.01%的可能性也不能放過，現在情況還不明朗。”

他不敢賭。

因為這關系到霍樂寧。

現在對他們來說，一切都是未知數。

廖楊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小城，據他所言，這幾年裏，他除了被監視，沒有接收到任何“指令”。

那麽霍樂寧呢？

他和廖楊究竟有沒有關系？

是巧合還是人為？

以及……

如果是人為，他身上的任務又是什麽。

湛峥的大腦飛速運轉。

他面對的是一團迷霧，又像是一棵枝桠濃密的大樹。

樹幹是廖楊，而從這個線索起始，衍生出無數的可能性，每個可能性之後，又是無數個分支。

這是一場無聲的較量。

從他們發現廖楊開始，較量就已經啓動。

誰也不知道對方的底牌。

只能一步步試探，直到誰先按捺不住。

湛峥最終還是沒能等到廖楊的心理咨詢結束。

主要是他臨時被聯盟的通訊叫走。

叫走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聯盟副執政官埃德溫。

自從上次洛伊絲的事情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埃德溫見他都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了他的神情。

偏偏這事是他自己理虧，只好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埃德溫臉色硬邦邦的：“根據赫爾曼先生的提案，全體會議通過，湛上将，您可以複職了。”

湛峥怔了怔，随即語氣散漫：“我還沒打申請呢。”

埃德溫臉色變了又變，還是沒忍住：

“湛峥，你別太過分！”

湛峥并不在意他說什麽，就當沒聽見。

他們心知肚明。

戰争是殘酷的，但它的确無法避免。

而這個世界存在戰争一天，聯盟就必須倚仗湛峥一天。

除非，他們找到替代者，或者——徹底統一整個星際，消滅戰争本身。

這一回湛峥能複職，還是因為最純粹的。

他贏了。

戰争的勝利喚起了貴族世家們對于動蕩的恐懼，他們又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只有倚靠湛峥，才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片刻後，埃德溫意味深長：“雅典娜女神并不會總是眷顧你，湛上将。”

“可能吧。”湛峥語氣很淡，他聳了聳肩，“事實上，我希望她和我一起退休。”

埃德溫倒是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

他頓了頓，随即遺憾地搖了搖頭：“坦白說，我其實很欣賞你的才能，但是對你的想法，我并不能贊同。”

湛峥把這當作是套話。

埃德溫卻沒有。

他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道：“湛上将，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

湛峥笑了笑：“有嗎？”

“我确實讨厭你。”埃德溫道，“也确實不想洛伊絲嫁給你，因為她嫁給你，只會受苦。”

“你的确很會打仗。”埃德溫看着他，慢慢地道，“但是你太仁慈，仁慈和退讓不是一回事。戰場上的退讓有時是必要，但是仁慈不是。”

他頓了頓，“仁慈只會導致失敗。”

湛峥翻譯了一遍他的話：“您的意思是，跟亞塔求和是英明之舉，而沒有犧牲掉平民是我做錯了。”

埃德溫未置可否：“你好好想想。”

湛峥并不想好好想。

他難以理解，拿了複職令就離開了辦公室。

并且時隔多日感受到了晦氣。

等湛峥出了聯盟大樓的門，他接到了嚴沛的通訊。

“哥。”他道，“比對結果出來了。”

湛峥心中一緊：“嗯。”

電話那頭頓了頓：“廖楊的那個機器人裏發現了微型監控設備，但是因為火燒，設備已經損壞，無法進行溯源追蹤。”

這是他們想到過的事。

湛峥“嗯”了一聲。

“嫂子的機器人裏什麽都沒發現。”嚴沛接着道，“沒有監控設備。”

“但是……有其他東西。”

湛峥的手指一頓，聽着那邊的嚴沛給他按下了播放鍵。

而與此同時的湛宅。

霍樂寧看着擺放在床頭櫃上重新亮起的微型芯片，臉色蒼白。

[寧寧，好久不見。]

“你到底是誰？”他輕聲道。

錄音緩緩流淌：[我是哥哥。]

芯片亮了一亮，聲音裏帶着低啞的輕笑：“我是你的主人，當然，也是創造出你的人。”

[這是一份早就準備好的驚喜。]

“我早就期待和你的重逢。”

[哥哥在外面做生意，錯過了你的十八歲生日……實在對不起。但是，你要相信，哥哥是愛你的。]

“你做得很好，小朋友。”

[你要等着哥哥回來，嗯……我想想，就設定在這個時間吧，當你聽到這段錄音，我應該就快回來了，我保證。]

“至于我是誰……”

[愛你的——]

“愛你的。”

霍樂寧看着通過芯片，在虛空産生的圖像，喃喃地念出了上面的文字，“愛你的，哥哥。”

“霍，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