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請神
葉荷香卻在埋怨,“這孩子,叫人都不會了。”轉頭笑着對李崔氏說:“嫂子,這裏坐。”
李崔氏回過神來,在心裏笑自己,那小的個,怎麽不是個孩子了?瞧自己都胡想什麽?她依言在床邊小幾子上坐下來,柔聲問:“杏兒,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
如此坐近了,眼睛也适應了黑處,李崔氏看清楚了。竹條似的身板,頭發稀黃,白慘慘的尖瘦臉兒,可不就是章家的大丫頭,與自己兒子石頭同一年生的,卻看起來要小上幾歲的章杏。
床裏坐着的小丫頭打量兩個大人幾眼,不說話,只緩緩搖了搖頭,看着跟以前一樣傻氣呆板。
李崔氏放心了,又問道:“藥吃了沒有?”
葉荷香目光閃爍,急忙笑着說:“吃了,吃了。”昨晚時候她見女兒已醒,料是無事,将拿了藥方要去抓藥的李大柱攔了下來,只說這事不敢煩勞他,将那幾吊藥錢昧了下來。這事可大可小,錢是不多,可若是被孩子他爹知道,少不得讨些說罵。想及此,葉荷香唯恐李崔氏再說這事,熱諾扯開話頭說:“嫂子還沒有用飯吧?一會就在咱家用吧?”
李崔氏連忙推辭,笑着說:“不用,不用,家裏已經做好了。”又與葉荷香拉扯幾句閑話,估摸時候差不多了,李崔氏這才告辭歸家去。
葉荷香在門口看着李崔氏走遠了,連忙掩了門,去看李崔氏送過來的那簍子東西,笑眯眯将那雞放到一邊,去數雞蛋。蘆花雞咯咯的叫聲引得章家四歲的兒子章金寶邁着兩條小短腿颠過來,指着雞歡快叫道:“雞,雞。”
葉荷香數好雞蛋,抱起兒子親一口,笑着說:“我的心肝寶貝,娘今日給你燒雞蛋吃。”章金寶拍着小肥手,口水流了老長,跟着學說:“吃雞蛋,吃雞蛋。”
葉荷香喚了二女兒章桃過來看顧兒子章金寶,自己下廚燒火做飯,煮了一鍋糙米飯,菜則是昨日的豇豆,腌菜,另撿了兩個雞蛋炒了碗韭菜雞蛋。韭菜雞蛋才裝到盤裏,她就聽見兒子章金寶在堂屋裏哇哇直叫喚。
葉荷香連忙出廚房,卻見滿屋子雞毛亂飛,小女兒章桃死死抱住兒子章金寶不讓動彈,章金寶則伸着小肥手,沖着那禿了尾巴的蘆花雞哇哇叫喊:“雞,雞,我的,我的……”
莊戶人家多是重男輕女,葉荷香生了兩個女兒後才得了章金寶這個寶貝疙瘩,自是當做了心頭肉。見了這情形,快步過去,一巴掌拍在女兒頭上,叫罵道:“真是白吃了這麽些年的飯,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又奪過章金寶心肝寶貝哄說。
章桃癟着嘴巴,大眼裏包了一眶淚,卻不敢掉下來。然葉荷香卻最是膩煩看女兒這樣,一手抱了兒子,另一手揪了女兒耳朵,罵道:“你娘又沒死,你苦喪呢?”
章桃哆嗦下來,不小心将眼裏的淚驚落下來,連忙使袖子背去,委屈站着。葉荷香抱着兒子進廚房,到門口,又轉身來,兩道秀眉一擰,道:“呆站着作死呢,還不進來吃飯?”
章桃連忙進去,葉荷香打了一碗飯,拔了些豇豆鹹菜,又夾了一小塊韭菜雞蛋蓋在上頭,将碗遞給章桃:“去,給你姐端去。”
章桃眼睛盯着飯碗最上面那雞蛋,咽了咽口水,雙手捧了飯碗小心翼翼往後房去。
後房裏黑乎乎的,悄無聲息,章杏還是先前的坐姿。章桃将飯碗遞過去,“姐,吃飯。”
章杏接過了,卻呆愣愣只看不吃。章桃咽了咽口水,手指着碗裏雞蛋,說道:“姐,你快吃呀,你看,還有韭菜雞蛋呢。”章家家貧地少,葉荷香又是個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懶散是全村有名的,全家就靠着章水生在碼頭租船擺渡維持家用,除了過年過節,幾乎沒有蛋肉上桌,章桃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吃過雞蛋了。
章杏擡頭看章桃,突而将那小塊韭菜雞蛋夾起,遞到妹妹章桃嘴邊。章桃方才七歲,如此誘惑在眼前,哪裏忍得住?張嘴就一口吞下了。章杏看着妹妹狼吞虎咽的樣子,低頭看手中碗裏混着糠殼的放,又沉默下來。章桃覺得今日姐姐章杏好似跟往日不一樣,而到底哪裏不一樣,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邊嚼邊說:“姐,你怎麽不吃?”
章杏看着手裏混着稻皮的飯,不說話。章桃小兒性子,又連聲問。章杏似拗不過,低聲說:“我,不喜歡吃。”許也是嗆了水的緣故,她聲音嘶啞且幹澀。
章桃覺得很吃驚,居然還有人不喜歡吃韭菜雞蛋的,她睜大眼睛,說:“啊,我喜歡吃,要是日日都有,那該有多好。”
章杏戳飯碗的動作略一滞。日頭升了老高,透過灰撲撲窗格照進來,在青灰的被面上落下了一道方塊影子,那窗外應是有樹,枝葉婆娑,在方塊影中跳躍不定,似幻似真,順了陽光往上看,細微塵埃飛舞着,皆勃勃向上。
章杏蒼白的臉沐浴在陽光裏,被鍍了一層金色耀目光澤,沉默眼中現出些微動容。
葉荷香這時在廚房叫道:“章桃,章桃,還不出來吃飯!”章桃應了一聲來了,一溜煙出去。
房裏靜下來,章杏低下頭來,一聲不吭将手中的糙米飯一點一點挑進嘴裏。
用了飯,葉荷香抱着兒子出了門,章桃搭了個小板凳在廚房洗碗,章杏依舊卧床,她身子原本就弱,昨日溺水又沒有好全,用了半碗糙米飯更傷脾胃,腹部疼痛發作。捱一陣子,又覺得腹部開始下墜了,她支撐起來,急匆匆上茅房去,直蹲到腿腳發軟了,才放空了肚子。
從茅房出來,眼前一陣發黑。她不敢再動,扶了門框,慢慢坐下來。日頭正上了中天,白晃晃耀眼,一團模模糊糊的人影從光影裏走過來,叫道:“杏兒,杏兒,你怎麽了?”
章杏頭正發暈,冷汗直冒,看着來人,已是說不出話來。
那人見她這狀況,駭了一跳,連忙抱起她,大步進屋,放到房裏床上。廚房裏聽到響動的章桃過來,見了那人歡喜叫道:“爹……”
這人正是章家的家主章水生,他今早得了女兒落水消息,走了一趟船後,就急匆匆歸家了,想不到一回來就看見大女兒坐在門檻上,一副就要倒地的樣子。他将章杏放到床上,拉了被子蓋上了,這才理會小女兒:“桃兒,你娘呢?”
“我娘去隔壁牛嬸嬸家了。”章桃脆聲說。
女兒病了,做母親的不好好在家照看,還到處串門子。章水生窩了一肚子火,對章桃說:“去把你娘叫回來。”章桃出門叫她娘去了。章水生仔細看了看大女兒臉色,問道:“杏兒,好些沒有?”
章杏愣愣看着他,只搖了搖頭,不說話。
章水生素知這個女兒是個極老實的,這番連話都不想說,必是太虛弱了。他跟葉荷香不一樣,雖是也看重兒子,對兩個女兒也不差。掖好被子,章水生對女兒柔聲說:“杏兒,你躺好了,爹一會請個郎中給你看看。”
章杏張了張嘴,要想說什麽,話還沒有出口,就聽見門口傳來了葉荷香說話的聲音,她探頭看去。葉荷香正抱着兒子進去,一邊說話:“金寶啊,你爹歸家啰。咱們瞧瞧他又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
章金寶口水又流了出來,伸手向屋內,喊道:“糕,我要吃糕。”章家雖是貧窮,章水生對幾個兒女卻是極好的,平時累死累活在淮河裏來往,三五天歸家一趟,回來時總會在全塘鎮給兒女捎些零嘴。章金寶年歲小,對這個親爹最大的印象就是有糕點可吃。
章水生沉着臉從房裏出來。葉荷香雖是個痞懶婦人,卻極有眼色,見章水生臉色不善,連忙蹲下身,将兒子章金寶放在地上,笑眯眯說道:“金寶,瞧見你爹沒有?快去,讓你爹相親相親。”
章金寶連忙邁着小短腿颠過去,扯着章水生褲子,昂頭喊道:“爹,要吃糕,金寶要吃糕。”
章水生見寶貝兒子昂着頭流着口水要東西吃,心思轉了方向,當下心中的不痛快不由得去了一半。将兒子抱了起來,從懷裏摸出一個紙包來,叫了畏畏縮縮從門口進來的小女兒,将紙包遞給她,讓小女兒帶着兒子去後房吃玩去。
章桃脆聲應了一聲,就牽着弟弟的手高高興興去後房裏分吃的。章水生笑眯眯看着一對兒女進去,一轉身就看見葉荷香端了盆水出來,正招呼他:“金寶他爹,餓了吧?快洗個臉,我去給你熱飯菜。”
章水生心中的不痛快消散的差不多,依言洗了手臉,葉荷香已經在廚房裏忙開了。章水生在桌前坐下來,看着葉荷香忙裏忙外,這時重話不好出口,只問道:“大丫昨日怎麽會掉水的?”
葉荷香邊熱菜邊回答:“還能是誰?就是洪婆子家的孫子石頭呗,烏漆麻黑躲在橋墩下,在大丫過橋時蹿出來,把人吓得掉河裏了,虧得李大河經過,才把大丫撈起來。哎呀,石頭這娃怎地就這麽皮?也不知他家是咋教的?将這娃寵成了混天魔王。我看哪,咱們這幾村,他若是認第二,就沒人認第一個!”
章水生眉頭皺了皺,說:“好了,少說幾句吧。”他跟李大柱是打小的交情。李大柱的爹去得早,是他娘李洪氏一手拉扯大的,這李洪氏的能幹那是遠近有名的。而章水生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小時候沒少蹭李大柱家的飯菜,對李洪氏一向尊重。章水生雖然心疼自家閨女,但是在心裏卻認為這不過是孩子們之間的事情,牽扯到李洪氏的家教上就過了些。
葉荷香不過是想将章水生的心思轉到別處,倒不是真心埋怨李大柱家,見章水生這麽說,她也不生氣,将熱好的飯菜擺桌上了,又盛了一碗飯遞給章水生。
章水生眼睛落在桌上的韭菜雞蛋上。葉荷香連忙說道:“今早李大柱家的送了二十個雞蛋來了。我推托不過,便收了。大丫身子虛,我就炒了兩個,給她補補。”
章水生點了點頭,說:“大丫确實弱了些,方才就差點倒地了,一會請個郎中好好看看,娃還小,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說着,從懷裏摸出些錢來,遞給葉荷香,“今年汛期怕是比往年要早些了,這幾日水漲了不少,過河人也少,只掙得這些,你且收好了。”
葉荷香連忙接過,仔細數錢,數完了,與章水生對了數,用絹子包了,放房裏床下的罐子裏,又回廚房與章水生說話:“今日還去碼頭嗎?”
“去。”章水生說,他是聽了女兒落水的消息趕回來的,章家地少,家用基本靠他擺渡維持,等閑時候是不會不去的。
“那我裝些菜你好帶去。”葉荷香說道,洗了個大口罐子,又忙着撈腌菜出來。
“少裝些,過幾日我就回了。”章水生看着她幹活,說道,“我方才遇到了鄉裏正了,說是過幾日就要上堤了。”
李莊村在淮河邊上,地勢低,每年汛期大雨大淹,小雨小淹已成慣例,每到這時鄉裏就會安排青壯上堤巡邏,也好在發大水時有個警示。
淮河邊上人家提水色變,葉荷香不禁住了手,說:“去年朝廷不是派了欽差大人新築了堤壩嗎?這麽高的大壩也攔不住水?”
章水生的手也停了下來,說:“這誰說得準?前幾日我帶過一個築大壩的河工,聽他意思,這壩怕是靠不住。”
葉荷香臉色又白了幾分,往門外看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這朝廷的大老爺們連攔水的河壩都敢做筏子?這也太大膽了吧。”
“哎,不過是那麽一說罷,你也別慌了神,把孩子看好就是了,若是發水,鄉裏自然會敲鑼,到時候往盂縣去就是了。”章水生說。
盂縣地勢高,往年發水,李莊的人多是往那裏去,水退了再回來。葉荷香也是經歷過大水的人,對盂縣也不算生疏。章水生的爹娘、葉荷香的兩個哥哥都是在災年裏沒的,說起發水這事來,兩人心裏都沉甸甸的。
一時無話,章水生只顧扒飯,葉荷香用熱油燒了半罐子腌菜,又清了幾件章水生這時節長穿的衣,一并打了個包袱。章水生吃了飯,到後房裏看——章桃章金寶正吃得歡,章杏安靜坐着一邊看着他們,大女兒雖然看起來與另兩個兒女格格不入,不過臉色卻比先前看着好多了。
章水生略放了心,再三交代幾句,提了包就往鎮上去了。
葉荷香倚在門口看他走遠,一朵黑雲飄過來,剛好遮了太陽,天地一下子暗淡。她擡頭看天。就這會功夫,北邊的天已是一團烏黑,滾滾奔馳着,洶湧肆掠而來。
葉荷香慣笑的臉不由得上了一抹擔憂,過往災年的經歷上了心頭,她一時怔忪了,屋裏兒女歡快的說話聲喚回了她,她想起章水生的交代來,于是關了房門,拖出床下的錢罐子,數了幾個,摩挲了良久,終究是不舍得,又放了回去。郎中不請了,卻到本村的季婆子家說了會話——這位是個神婆,慣做些陰陽勾當,請她看病費的錢可是比請郎中少多了。
當夜裏天一黑,季婆子便過來了,讓葉荷香在堂屋搭了個香案。季婆子點了香燒了紙錢,喃喃念叨些言語,不大會就渾身抽搐起來,沒過多久,季婆子的臉色就變樣了,像是換了一個人,陰測測打量屋內一圈,目光炯炯落在角落裏的章杏身上,驚木一拍,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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