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拉幫結夥好打架(1)
往淮陽方向的流民越來越多了,不過月餘,滿目綠蔭再不複見,一眼看去皆是蒼茫灰色,官道兩邊的樹皮草根俱被剝食,殺人搶物的事情時有發生。沿途許多村落設有民丁巡邏,不準生人靠近,乞讨也越來越難了,饒是章杏将那蓮花落敲得再好,也未必一定能讨到吃喝。
好在先前就有準備,李家的兩個女人又甚是能巧,李章兩家每日的吃食一時半會都還沒有斷。這比起許多人家都好多了。許多先前前往盂縣的流民也折返到這條官道上來,章杏看見了好幾個熟面孔。
先前用一瓶藥膏找章水生換一塊門板的萬先生就是其中一個,不過,那門板連同板車以及拉板車高瘦夥計卻是一并都不見了,萬先生身邊只有一個二十三四婦人和六七歲的小娃。他背着孩子,那婦人挽着包袱,兩人俱是滄桑憔悴,相攜蹒跚而來。
原來盂縣那邊真是人滿為患,縣衙雖是有開城赈粥,然而杯水車薪,大部分人都輪不到,随着流民越來越多,盂縣城外亂成了一鍋粥,打架鬧事殺人搶物,什麽事都不稀奇。眼見實在熬不住了,許多人折返回來,往淮陽去。
至于萬先生,他家那板車還沒有到盂縣就被人搶了去,夥計則是不知去向。
齊重山與李大柱兩人邊說邊感慨,而章水生則默默不語,葉荷香帶着兒子章金寶現下還是音訊全無,也不知是去了盂縣還是往了淮陽?到底是生是死?可是如今境況,想找人都不知道怎麽去找?況兩個女兒還在身邊,他不能不顧眼下。
章杏端了碗水過來,說:“爹,擦擦汗。”章水生停下擔子,接過女兒手中汗巾擦了一把汗,又喝了一口水,問道:“桃兒怎麽樣?”
章杏回頭看,石頭牽着章桃,一邊說話,一邊走路。那小子将從前偷雞摸狗的事都翻出來說,章桃雖是累得滿頭大汗,卻笑聲不斷。
“還能走。”章杏回答說。
章水生看着大女兒章杏也是一頭汗水,将碗遞給她,說道:“快将包袱解下來,爹來背一陣。”女兒果真是長大了,一日比一日懂事能幹,許多事情比他這個爺們都想得周到。知道他們這一路上吃喝全賴着李家,做什麽都搶着頭一份做,從不喊半句累。
他也知道白吃白喝人家不好,可他也沒有辦法,他什麽都沒有。自己能熬,可是兩個孩子不能熬。李家人不說,他就裝瞎。誰知道女兒竟是将這事放在心上,前些日子不知道在哪家讨了些炊具,自己鼓弄起吃喝來,後來又不知從哪裏撿了兩個籮筐,又讓自己用稻草編了兩張墊子,随身用物越添越多,雖都是些破爛,卻都是眼下十分需要的。
如今他們與李家雖是在一起行走,但是吃喝卻是分開。這條官道上天天都有人倒下不起,可是他們每日卻總能有東西進肚子。雖說李家時不時會接濟一點,但是大頭卻是女兒章杏在操持。
李家的兩個婦人已經不止一次感慨對他說,他有福氣,養了一個好閨女。
可不是?像齊家的那閨女,年歲可比自家女兒要大得多,他就沒有見到她幹什麽活,每日歇腳時,還在一邊叫苦連天的,這一點連自家那七歲的小女兒都不如了。不要說別人家閨女了,就算是自家婆娘輪到了這地步,也不一定能做到女兒做的這些……
章水生想到了葉荷香,眉頭不由得又輕皺起。那婆娘是個慣會耍滑的,不要說有勇氣另起爐竈了,只怕是讓她讨個飯挖個野菜都要哼哼,也不知道現在到底在哪裏?在幹什麽?還有,兒子金寶不知道有沒有餓肚子……
章杏見父親眉頭又皺起,猜到他大約又想到了葉荷香和章金寶,只眼下找人确實不智。不找到人,怎樣的安慰都是無濟于事,最好還是轉移一下注意力。她拍了拍身上包袱,笑着說:“不用了,爹,我能背得動。”
章水生伸手說:“給我吧,你去帶桃兒去。”
父女倆正搶着背包袱,前面人流突然亂了起來,哭着喊聲響成了一片,許多人蜂擁上前。章水生連忙将章杏拉到一邊,又回頭看小女兒——李崔氏和李洪氏一個拉着章桃,一個拽着石頭,将兩個孩子圈護身邊。
章水生眉頭皺得更緊了。應該是有人被搶了。這些天來,這樣的事情經常可以看到,不過以往都是夜深人靜時候,或是有人落單時。像眼下青天白日在大道上強搶,還是頭一次。
李大柱擠了過來,說道:“走,水生,咱們去看看。”
李崔氏和李洪氏帶着兩個孩子已經過來。章水生對章杏說:“你們別過去,就在這裏等着,我們看一眼就過來了。”
李大柱和章水生擠到前面人群去了,石頭伸長了脖子往那處看,無奈他個兒擺在那裏,便是将脖子伸得再長,也只看到一些人頭攢動。于是瞅了母親和祖母不注意時,一溜煙就牽着章桃往前面人堆裏鑽去。
章杏心急,唯恐妹妹被擠到,連忙與李家的兩個婦人告知一聲,也跑過去,想将章桃牽過來。誰知石頭那小子猴子似的滑溜,牽了一人東鑽西蹿。等章杏追到兩人時候,已經到了人圈的最裏面。章杏收腳不及,一下踏在一汪血水中,那血水中駭然躺了一個死人,面目猙獰,正翻着金魚樣死珠子冷森森看着她。
章杏心中一驚,連忙縮回了腳。旁邊石頭則将章桃圈在懷中,兩個孩子也吓得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只見地上零散倒着五六個死人,想來俱被打死的,死狀猙獰,血水流了一地,有的身上衣衫都被剝得精光,在火辣辣日頭下就那麽露着白生生的肚皮。有個約莫十歲男孩在兩個死人中間坐着,一會搖搖這個,一會推推那個,哭喊:“祖母,祖母,娘,娘……”
周圍人有的則忙着搶地上淩亂散着物件,有的則圍在周圍指點。章水生見自家的兩個女兒竟是闖到場中間,連忙一手一個拉回來。正要交代大閨女帶着妹妹快出去,突然聽到有人喊道:“這還有一個活的。”
章杏轉頭看。先前攤在地上死人坐起來了一個,是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額頭上有傷,半邊臉上盡是血,仿佛那邊眼睛都被血水泡紅了,而另一邊臉則是白慘慘的,上嵌了一只茫然無措的黑眼珠,正四下打量。
想來這孩子先前只是被撞暈了,在地上躺着不動,撿便宜的人見人家身上衣裝齊整富貴,過來收身,一收之下,便将這孩子給驚醒了。
那少年這時已經看到地上在哭的男孩了,眸子猛地瞪大,跌跌撞撞過去,一把将地上躺着年輕婦人摟起,眼睛裏的淚水泉水一樣湧出,嘴裏哆哆嗦嗦,卻不見嗚咽,只聞到牙齒打架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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