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殺人
萬郎中走了,章杏松了一口氣,馬上着手走遠尋草藥的事情,只是當天時候不早,又要領粥,又要照顧章水生,安置妹妹吃喝,不宜遠走,她打算第二日一早去。當晚她就跟石頭說了她要出去尋藥的事情,讓他幫忙時不時過去看一看父親妹妹,石頭點頭答應,說:“你自己要留心,魚腥草這東西長在水裏,若是水太深了,你莫要下去,記下地方,下次我跟你一起去。”
“我知道。”章杏說,她還有病父幼妹要照顧,輕重自知,不會輕易涉險的。
這晚她給章水生擦洗翻身時候,章水生雖是又醒了一回,但是章杏并沒有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他病得不省人事,告訴了他,無非就是讓他更憂心罷。
次日起了一大早,章杏就用榆樹面合着草根燒了半罐子的雜面,自己先吃了半碗,剩下留給妹妹,一再囑咐她不可走遠,無論誰喚都不要跟着去,若有事就去找石頭和李洪氏。又教她何時給章水生喂水喂藥,及時擦汗打扇等等。将自己能想到的一一安置妥當,照例将那根尖鐵杵藏袖子,挽了一個籃子離開。
淮陽城外數裏範圍早是一片荒蕪,樹皮草根皆被剝食一空。人心叵測,章杏雖是懷揣利器,但也知若真遇到狠人,只怕也是只有白白當人糧食的份,所以一路避道而行,不與不相識人照面,謹慎非常,但凡察覺一絲不對勁就立時藏起。
這般小心翼翼行至日上中頭,方才看見人家村落。只這村裏人吃盡了流民苦頭,見了陌生人就驅了狗來趕。章杏險些被咬,凫了水過河方才逃脫,再不敢上前乞讨了,只偷偷摸摸摘了些能當食的野草綠葉,順了人家菜園子裏幾個青澀瓜果,沿着河道有又尋半裏,方才看到漂浮在河裏的魚腥草,立時又凫水過去摘得滿滿一籃子。眼見時候不早,急匆匆往回趕。
回去路上照舊小心翼翼,半路時實在疲乏,路過一戶籬笆人家孤零零杵在荒涼田埂旁邊,便小心謹慎圍着轉了一圈,不見有狗,這才上前。叩了半響,不見有人來應,章杏雖然心中隐約覺得有些不妥,但是她實在是又餓又累,壯膽将門推開了。一股聞之欲嘔的腐爛臭氣迎面撲來,停息在死人身上無數的綠頭蒼蠅騰一下飛起,地上橫卧着三個死人,皆是白眼翻着,口鼻污穢流了一地。
章杏吓得三魂掉了兩魄,拔腿就跑,直至老遠了,心猶在砰砰直跳,随後一路上再不敢随意喝河裏生水,摘地上野果吃,強跑一陣,總算在太陽下山前回到了淮陽城自家用油布搭起的棚子裏,連忙倒水将手臉狠狠搓洗一番,心裏這才踏實些。
想起章桃恐怕也是餓了一天,将揣懷裏的青瓜拿出來,一邊洗,一邊喊:“桃兒,桃兒。”連叫幾聲,卻不見章桃回答。
章杏這才察覺不對勁,章桃甚是粘她這個姐姐,往日聽得她回來的腳步聲都會歡叫着跑出來,可今日卻是這半會都不見人影。章杏連忙放下手中青瓜,進棚裏看。章桃果然不在裏面,章水生昏昏沉沉的。章杏叫了好幾聲,章水生方才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又合上眼睛。
章杏輕推着父親不讓他昏睡,問道:“爹,爹,桃兒呢?章桃呢?”章水生昏昏沉沉,叫了一聲“杏兒啊。”又說:“萬先生,桃兒跟萬先生去了。”
章杏只覺得自己的頭轟隆一下炸開了,抽出袖子裏鐵杵就奔出去。暮色西沉,周圍熙熙攘攘皆是絕望奔波來往的人,空氣中彌散着一股陳腐酸臭。經了夜風一吹,章杏瘋狂混亂的頭這才略微安靜。
那姓萬的才被攆出走,是不會大搖大擺讓衆人看見他回來拐她妹妹的。
章杏拔腿将往亂葬崗方向奔去,那處是死人的地,活人去的最少,偏距離這裏不遠。章杏跑一陣子,翻過一道土崗,果然聽見有人在哭。她連滾帶爬下坡去,坡下的樹,樹皮早被剝奪精光,只剩了白生生樹幹,她一眼就看見稀拉林子裏有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妹妹章桃的哭喊順了風傳來。
“你騙人,我不去,我不去,放開我!放開我!姐姐,姐姐啊……”
“你再叫?再叫我就将你扔到前面亂葬崗喂野狗子去!”
章桃嚎啕大哭,“你是壞人!我不跟你去!你放開我!姐姐,姐姐,你快來啊……”
章杏聽到前面傳來清脆巴掌聲,章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強忍着,一聲不吭,只将手中的鐵杵越發握緊了,悄無聲息接近,繞到萬郎中背後,對準他腰腹猛地一下子紮進去!
那鐵杵被章杏打磨多次,鋒利無比,章杏又找準人身最薄弱處下手,頓時一下紮進去半截。那萬郎中萬沒有想到背後會有人偷襲,慘叫一聲,不由得松開章桃,捧着自己腰腹。然則他到底是個大人,又是個經驗豐富的郎中,轉身見是章杏,眼中兇光畢現,不等章杏抽出鐵杵,屏住呼吸,提起一腳就狠狠踹向章杏。
章杏一腳被踹了老遠,撞到一根樹身上,眼前頓時一陣天地旋轉。
萬郎中雖是腰腹受傷,但畢竟沒有傷到要害處,見着章杏一時爬不起來,他連忙從懷裏摸出一瓶藥來,撕開衣衫,将裏面藥粉盡數倒在傷處,就勢用衣衫下擺纏住腰腹。七歲的章桃這時從驚呆中醒過神來,哭喊着對着萬郎中一陣拳打腳踢。
一個七歲的女娃能有幾斤氣力?萬郎中輕飄飄擰起章桃,一把扔開來。看着地上掙紮要爬起的章杏,他呸了一口唾沫,罵道:“找死。”抓起地上一塊石頭,慢慢走向章杏,對準她瘦小的頭顱正要砸下去。突然感覺身後一股勁風襲來,他還沒有來得及轉身,就被一股重力撞得向前撲去,踉跄幾步,雖是沒有倒地,雙膝卻是一軟,跪倒在地上。他正要起身,背上突然爬上了一個重物,他還沒有反應過來,雙眼猛地一陣劇痛。
章杏扶着樹身站起身,天地仍在旋轉,她聽到章桃在哭,石頭在叫,萬郎中也在慘叫。她搖了搖腦袋,眼前事物布景似搖擺,她看見萬郎中雙膝跪在地上,滿臉是血,石頭騎在他肩膀上,雙手死死扣進他眼睛口鼻裏。而萬郎中抓着石頭的胳膊,想把他從自己身上扯下來。
兩個人都在大叫。
章杏跌跌撞撞走過去,一把抽出萬郎中腰腹的鐵杵,對準他心髒位置猛地紮下去,抽出來,再紮下去,溫熱液體噴了她一臉,她手下動作不停,直到耳朵裏再聽不到任何叫聲了,這才丢了鐵杵,抹了一把臉上血水。奔過去,緊緊抱住了章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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