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秋天轉瞬即逝,幾場雨過後,氣溫驟降到十度以下,不知不覺我已經回國兩個多月了。
兩個月足夠我對一個人失去興趣,唯獨這次出現例外。原本我打算處理完一些剩餘的瑣事就離開再也不回來的,沒想到因為宋禹川和林霧秋,一直拖延到現在。
事情拖久了就容易有變數,比如我原本好好的吃飯睡覺泡嫂子,今天忽然有人打電話給我,說我爺爺沒了,讓我明天回去參加葬禮。
一開口就講中文的陌生號碼在我心裏約等同于詐騙電話,于是我想也不想地反擊:“你有病吧,你爺爺才沒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說:“這麽說也沒有錯。”
等他解釋完我才知道,沒了的是我血緣上的親爺爺,打電話給我的是我血緣上的親堂哥。
抛開血緣不談,那就都是陌生人。
接到電話時我正在宋禹川和林霧秋家蹭飯,兩人在這一點上倒很像一對盡職盡責的兄嫂,——知道單身的弟弟照顧不好自己,便經常叫回家裏吃飯。
放下手機我自言自語:“奇了怪了,這時候想起我來了。”
“不願意去可以拒絕。”餐桌對面的宋禹川淡淡地說,“嚴格來說,你并不算是祁家人。”
“我只是好奇,他們不怕我回去分家産麽,就算分不到,鬧起來也很難看吧?”我問。
林霧秋給我添湯,随口說:“也許是老人的遺願。人之将死,總是希望彌補一些遺憾。”
宋禹川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難得一次站在我的立場說話:“祁翎父母的葬禮,祁家人一個也沒有來。”
我抓住重點,問:“你怎麽知道?”
宋禹川擡眼看我,說:“因為那天我在。”
這我倒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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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想,要回去嗎?”林霧秋問我。
我想了想,誠實回答:“不知道。”
其實我有點好奇那個素未謀面的“家”是什麽樣,但從他們二十多年對我不聞不問,甚至不關心我父母的死活這一點來看,好像又沒有什麽好奇的必要。
很有可能,我回去依然不受待見,甚至會被懷疑別有所圖。
“算了。”最後我做出選擇,“我連外公的葬禮都沒有參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宋禹川動作一滞,目光也變得晦暗。我以為他要說什麽,但他沒有。
反倒是林霧秋寬慰地笑笑,說:“不去也好。”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晚上我沒有睡着。輾轉反側到半夜,幹脆起來披上衣服,下樓到院子裏曬月亮。
深秋的夜寒風徹骨,我攏緊毛毯,坐在屋檐下發呆,點了一支煙,快要燃盡也只吸了一兩口。
“啊嚏。”
忽然起風,我不小心打了個噴嚏,指尖煙灰掉落,燙到我手背的皮膚。
“嘶……”
有點痛。
“祁翎。”
身後傳來宋禹川的聲音。
我回過頭,他站在門口,睡衣外面披着一件外套,皺着眉頭問:“不睡覺做什麽?”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像是剛從睡夢裏醒來的樣子,我不想說話,轉過頭沒有回答。
宋禹川走到我身後,沉默很久,問:“你冷嗎?”
我搖搖頭。
他繞到我旁邊坐下,和我中間隔着兩掌寬的距離,垂眸看見我指尖的一點火光,目光微滞。
我故意惹他不痛快,擡手到他唇邊,問:“試試麽?”
沒想到宋禹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猶豫片刻,低頭就着我的手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咳……”
我看着他掩着嘴唇咳嗽的樣子,不由得輕笑一聲,收回手把最後的一點煙屁股一口吸盡,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霧。
宋禹川還在咳,我看不下去,問:“你沒事吧?”
他擺擺手:“沒事。”
說完擡起頭來,鼻子泛紅,眼眶潮濕,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等到呼吸終于平靜,他問:“這種東西,你是怎麽學會的?”
我靠着沙發仰頭看天,想了想說:“忘了。”
夜空幽暗靜谧,零星能看到幾顆星星。我能感受到宋禹川在看我,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看我。過了一會兒,他沒頭沒尾地問:“你想他們嗎?”
我轉頭:“誰?”
“你的父母。”
“不。”我平靜地搖搖頭,“不想。”
關于家的回憶寥寥可數,想來想去也不過是那幾件事,這麽多年過去,我已經不會被觸動了。
“如果你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和你一起。”宋禹川說,“我在的話,他們不會為難你。”
我覺得稀奇,沒忍住笑着問:“你怎麽突然這麽好心?”
宋禹川沒有回答,收回目光望着庭院裏某處,過了很久才說:“再怎麽樣,我是你哥。”
——又來了。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執着地想當我哥,明明對于他來說,和我撇清關系才是最省心的選擇。
我站起來,說:“算了吧,我不想回去,也不用你陪。”
說完我轉身回屋,把宋禹川留在外面,他沒有跟上來,不知道一個人在想什麽。
我在宋禹川和林霧秋家過了一個懶散的周末,周一上午起來,林霧秋去學校了,家裏只剩宋禹川一個。他穿戴整齊準備出門,看見我下樓,問用不用順便送我回家。
免費的順風車不坐白不坐,我一口答應,迅速收拾好自己和宋禹川一起出門。
路上我們兩個像拼車的陌生人,誰都沒有和誰說話,到目的地下車之前,宋禹川終于開口:“明天要降溫,晚上睡覺記得關窗。”
我擺擺手,敷衍地答應:“知道了。”
外面比車裏冷得多,我下車攏緊圍巾,沒走幾步,右側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祁翎。”
我轉過頭,看見一個不認識的人抱臂倚着電線杆,身材高大,穿着不俗,周身萦繞着一種上流社會的氣質。我在腦海裏搜索一圈,确認自己沒有見過這個人。
“叫我?”我問。
“嗯。”他站直身子走過來,停在我一步外,說:“我是你堂兄,祁淵。”
聽聲音确實有點耳熟,很像之前在電話裏的那個。
“哦。”我點點頭,“有事麽?”
我不太關心他是我親哥還是堂哥,反正想當我哥的不止他一個。
祁淵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淡淡看向我身後,我随着他的目光回頭,發現宋禹川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車裏下來了。
祁淵收回目光,說:“昨天爺爺葬禮,你沒有來。”
頓了頓又說:“其實我猜到了,你不會來。”
他平靜地敘述這個事實,沒有指責也沒有質問,這麽自來熟的語氣,讓我覺得很奇怪。
我不太喜歡這種迂回的說話方式,問:“你想說什麽?”
祁淵不介意我的冷漠,微微一笑,換了個話題問:“你現在回到宋家了嗎?”
我正準備說關你什麽事,身後傳來一道更冷漠的聲音:“祁淵。”
我回過頭,是宋禹川。
宋禹川走到我身側,用一種冷淡甚至帶有敵意的目光審視着祁淵,問:“有事嗎?”
“你不是去公司麽?”我問。
他垂眸看我一眼,沒有回答,繼續與祁淵無聲對峙。眼前的畫面莫名詭異,暗流湧動下,仿佛一場《從天而降的哥哥們》的大戲。
終于,祁淵先退一步,淡淡開口:“沒事,只是想要見見自己的弟弟。”
聽到“弟弟”這兩個字,宋禹川皺起眉頭,不客氣地問:“見到了,該走了吧?”
任憑誰面對這樣一張冷臉都很難好聲好氣地說話,果然祁淵的表情不複剛才的溫和,皺眉輕笑一聲,說:“你們宋家人,什麽時候能改掉替別人做主的毛病?”
我看看祁淵又看看宋禹川,沒太聽懂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過去發生的事,”祁淵看着宋禹川,問,“你們準備瞞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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