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豆腐
會昌街的熱鬧是從臨近中午的時候開始的。
最近這幾個月來,會昌街比以前更加熱鬧。
外地人越來越多,無論是已經安家落戶,還是無處安身的,新京城裏的人口比以前多了幾倍,會昌街上的鋪子也比以前都要興旺。
唯獨惠記醬鋪卻是一如往常的冷清。
惠記的老板就是歐陽惠,三年前他們夫妻之所以要開醬鋪,是因為王氏娘家那位二婚再嫁的姑母回來了。
王姑母再婚嫁的那位老爺子,便是大名鼎鼎的黃記醬園的老東家。
可惜王姑母嫁過去時,老東家已經年逾七旬,王姑母沒能生下一兒半女。好日子沒過幾年,老東家兩眼一閉撒手人寰。
老東家的頭七剛過,他的幾個兒子便把王姑母送回了娘家。
娘家的父母兄長早就過世了,除了得知王姑母從黃家帶出來的三張方子之後,王氏便上趕着要給王姑母侍奉終老。
王姑母也拿出在黃家攢下的私房銀子,幫着歐陽惠和王氏開起了這家醬鋪。
王姑母在黃家學到了手藝,無論是腌醬菜還是做醬都是她一個人忙活,生意很快就紅火起來,歐陽惠和王氏高興得不成。
或許是太累了,有一天王姑母一頭載倒在醬缸旁,等到王氏想起來到後院去看時,王姑母已經斷氣了。
王姑母雖然死了,可是方子卻留下來了。
歐陽惠和王氏原本以為,只要有這方子在手,就能像以前那樣,坐着數錢就行了。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明明是照着方子去做的,可是歐陽惠和王氏做出來的醬和醬菜,就是和王姑母做的不是一個味兒。
當然,與黃記醬園的就更不能比了。
一來二去,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差,到了如今只能勉強支撐,剛夠溫飽。
歐陽惠和王氏并不擔心,族裏已經把葉老夫人交給他們夫妻了,葉老夫人那裏可還有一注大財在等着他們。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趁着新京什麽都漲價,找個冤大頭把這間鋪子接過去。
離惠記不遠,有條小斜街,有對祖孫倆常年累月在街口賣茶葉蛋和茶鹵豆腐幹。
攤子前面放着一張掉漆的矮桌子,有個客人已經連續兩天在這裏坐着吃茶葉蛋和豆腐幹了。
單伯的小孫子阿寶走到桌前,伸着小腦袋看着碟子裏的雞蛋黃,咽咽口水。
顏雪懷把從茶葉蛋裏摳出來的雞蛋黃往阿寶面前推了推:“給你吃吧。”
“你不愛吃嗎?”阿寶又咽了咽口水,卻沒有伸手去拿。
顏雪懷也很無奈,任誰吃了十幾個茶葉蛋以後,也不會再想吃雞蛋黃了吧。
“嗯,我吃飽了,這個給你吃。”
阿寶還是沒有伸手去拿,他順着顏雪懷的目光看向惠記醬鋪,原本虛掩的門打開了,從裏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十一二歲,女的十五六歲,兩人長得有點相似,都有一雙杏仁眼,看上去像是一對姐弟。
歐陽惠和王氏把兩人送出來,滿臉堆笑,看向這對姐弟的目光裏滿是讨好。
“這是談成了?”顏雪懷喃喃自語。
“我知道他們住在哪裏。”耳邊傳來小孩子稚嫩的聲音。
顏雪懷轉過頭,見阿寶也在看那對姐弟,她問道:“你見過他們嗎?”
阿寶點點頭,眼睛看向顏雪懷腰間的荷包。
顏雪懷伸手從荷包裏拿出幾顆麥芽糖做的小糖瓜,反着矮桌上還沒有剝皮的茶葉蛋。
“你只要告訴我,他們住在哪裏,雞蛋黃是你的,茶葉蛋也是你的,還有這些糖瓜也全都給你。”
她的話音剛落,阿寶又踮着腳尖指向前面的大路口:“他們住在同福客棧,就是門口有個面人攤的那家客棧。”
顏雪懷把糖瓜放到阿寶的小手裏,往矮桌上放了一串銅錢,便去逛街了。
她在街上逛了一會兒,遠遠看到那對姐弟走進了同福客棧。
客棧門口果然有個面人攤,圍着一群小孩子。
顏雪懷擠進去,做了只長着黑眼圈的哪吒。
“你這個哪吒真醜。”一個小孩說道。
顏雪懷把那只哪吒高高舉過頭頂,生怕被小孩子們給碰壞了。
她擠出人群,看到那對姐弟換下了綢緞衣裳,各自是一身粗布短打,姐姐的頭發也梳成了男子的樣式。
兩人走出了會昌街,在一處賣提籃豆腐的鋪子前停下來。
姐姐要進去,弟弟不肯,兩人将持着,最後還是姐姐贏了。
顏雪懷等到姐弟倆全都進去了,才不緊不慢地跟了進去。
鋪子裏只有松松散散四張桌子,除了一張空桌子以外,其他三張都有人。
一張坐着個帶着兩個孩子的年輕婦人,兩個孩子用勺子把豆腐撥拉得滿桌都是;
另一張上坐着的兩個老人,相對而坐,中間是裝在葦籃裏的豆腐,二人無言,已入化境;
靠近門口的桌上坐的人穿着粗布裋褐的少年人,低着頭,專心致志吃着碗裏的豆腐。
姐弟倆在那張唯一的空桌子坐了,顏雪懷看了看,便坐到離門口最近的那張桌旁,對面的人連頭都沒擡。
顏雪懷要了也要了一籃豆腐。所謂提籃豆腐,就是一黑一白,兩大塊剛出鍋的豆腐,裝在蘆編的提籃裏,配上七八種調料,熱氣騰騰地端上來,想吃什麽口味自己調。
婦人帶着的兩個孩子不停吵鬧,好在那對姐弟的嗓門也不小,顏雪懷聽得清清楚楚。
“姐,我聽人說要立字據,咱們沒立字據,要是那兩人不認帳了怎麽辦?”
“他們敢不認帳,咱們就把那鋪子給砸了,看他怕不怕。”
“軍師說了不讓咱們惹事。”
“軍師沒在,這裏我說了算。”
“好吧......”
弟弟吃了兩口豆腐,忽然咦了一聲,問道:“姐,這豆腐咋是黑的呢,不會有毒吧?”
姐姐瞪他一眼:“你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裏是京城,京城裏的豆腐能和青雲鎮上的一樣嗎?”
弟弟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他小心翼翼舀了一口黑豆腐嘗了嘗,過了好一會兒,确定自己沒有被毒死,才又嘗了第二口。
忽然,弟弟一拍腦袋,問道:“姐,你會做生意嗎?”
“當然會了,做生意不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有啥難的?”
“也是啊,那咱們明天就把餘下的七十兩銀子送過去。”弟弟還是有點難以置信,他和姐姐一眨眼就變成生意人了。
“交房租這事兒不用急,你沒見他們那鋪子裏一堆壇壇罐罐的,都得讓他們弄走,再把鋪子收拾幹淨,咱們再搬進去,哼,到時候你把招子放亮點,連個蜘蛛網也不能有,若是他們讓咱們不滿意,揍得他們滿地找牙。”
“就是就是,一年八十兩,都夠給小紅配一副好鞍子了,可得要把放亮招子,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他們敢不收拾,小爺我就打死他們。”
“嗯,他們不敢,肯定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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