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栗子

這是順城街上最大的茶館,裏裏外外都是人,說書先生講的是三顧茅廬請諸葛,耳熟能詳的故事,顏雪懷不知道這有什麽可聽的。

可是看到餘敏那瞬間明亮起來的眼睛,和茶館裏那些聽得興致勃勃的人,顏雪懷只能感嘆自己的無趣。

茶館裏只有一張空桌子,比較偏僻,想聽書不是好位子,但卻适合聊天。

三人落座,餘敏豪爽地要了一壺雨前,兩幹兩鮮,因為早就說好是他請客,顏雪懷也不客氣,說了莫語的來意,便嗑着瓜子聽兩人說話。

餘敏雖然正式做牙人的時間并不長,但是身處官牙,對于衙門裏頒下的各種律令還是很清楚的。

新京的确是要建皇宮,不是僅僅只建皇宮,是要按照舊京來建,新京城要建皇城和宮城。

會昌街北頭,過了十字路口,再走二十丈,那裏要建一座城門,同樣的城門要建四座,分別在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城門以裏便是皇城,皇城裏面才是宮城。

葉老夫人陪嫁的那塊地是栖梧街,而工部劃出來的位置,栖梧街的一半在宮城,另一半則是在皇城。

各大官牙都已經得了消息,會昌街的地皮還要漲價,至于皇城內的地皮,普通百姓也就不用想了,有錢也住不進去,若是按照舊京的規矩,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宗室和勳貴方夠資格。

皇城以內現有的人家,除了福王府以外,全都要搬出來。

有內部消息,內務府那邊給出的補償辦法,是按照鋪面和院落來算的,無論是五進大宅還是一進小院,也無論一個院子裏有多少個跨院,只要有一個大門口,全部按一個院子計數;無論是前鋪後院上下兩三層的大酒樓,還是只能放下兩張桌子的小店,只要有屋頂的,就按一家鋪子計數。

每個院子補償二百兩,每間鋪子補償一百兩。

葉老夫人擁有整條栖梧街,其中有鋪面八個,院落六個,共計補償二千兩。

顏雪懷被驚呆了。

這是搶錢吧?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普天之下,莫歸王土,在皇帝看來,這就是他的地方,他拿回他自己的土地,還用給錢嗎?

不用。

現在他肯給,這是他賢德聖明,愛民如子。

餘敏嘆了口氣,說道:“好在葉老夫人的老宅沒在栖梧街上,否則就更虧了,許家就是如此,許家的大宅在二道街,二道街也被劃在皇城之內,許家嫡出三房占了二道街東邊,許家老祖宗當年硬是不讓各家另外開門,即使分了家,也要住在一起,三房人走同一個大門,現在按照這補償條案,許家那一大片宅子,只能按一個院子來算,二百兩?都不夠許家上百口人吃一個月的。”

有了許家做對比,葉老夫人還能算是情況好的。

顏雪懷把餘敏說的這些前後聯系起來,便發現了問題。

“工部的人已經上門通知葉老夫人了,可是卻沒提補償的事,你說這是內務府給出來的方案,也就是說至今為止,這也只是方案,并沒有真正頒布下來?是不是還能改?”

餘敏一拍大腿,沖着顏雪懷豎起大拇指:“顏姑娘,你真厲害,全都讓你說對了。”

“內務府的沒有批下來?”顏雪懷問道。

餘敏四下看看,貓着腰縮着肩膀,只把脖子以上的部分露在桌面上,聲音壓得極低。

“我聽說啊,這事卡在定國公那裏了,定國公不答應,至于為何不答應,我就不知道了。”

相隔十幾天,顏雪懷又一定聽到定國公三個字。

聽了這麽多,莫語越發憂心忡忡:“現在栖梧街上除了兩家鋪子以外,餘下的全都租出去了,工部讓盡快搬離,全都是拖家帶口的,豈是說搬就能搬的,之前交的房租要退回去,若是有那脾氣不好的,不敢去找官府,卻會找我們的麻煩,少不了還要費些口舌,老夫人上了年紀,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前,這可如何是好啊。”

這的确是一件很難辦的事,何況朝廷的賠償條款至今也沒有定下來,若是最終的方案還不如現在的,那就更難了。

莫語嘆息,沒有心思留在這裏,想打聽的也打聽到了,顏雪懷便陪着莫語出了茶樓,與餘敏告辭,離開了順城街。

茶樓的二樓,靠着欄杆的位子,焦爺收回目光。

手下笑着說道:“餘四兒這小子穿龍袍也不像太子,您看那長衫兒穿他身上,就像是猴子戴帽兒。”

“跟着他一起來的是誰?也是順城街上的?”焦爺拿起一顆糖炒栗子,仔細地剝去外殼。

“您說那個老的,還是那個小的?”手下問道。

“全都說說。”

焦爺把剝好的栗子放進嘴裏,咬了一口又吐出來,這栗子不甜!

“不瞞您說,老的那個,小的還真沒見過,但那個小的,之前來過順城街,請餘四兒到會昌街上做中人的就是她,王家那個婆娘連同她男人,就是栽在她手上,咋看不男不女的,不過是個小丫頭,年紀不大,姓顏,有南方口音,想來是南邊逃難來的。”

焦爺皺起眉頭,把面前的糖炒栗子推開:“老唐頭這栗子越來越難吃,你問問他是不是不想幹了,若是不想幹,就給他換個行當!”

顏雪懷回到鋪子,李绮娘端給她一碗冰糖炖雪梨:“新京太幹燥了,你多喝一碗,潤潤嗓子。”

顏雪懷只喝湯不吃梨,一口氣喝了兩碗,李绮娘拿了小勺把閨女剩下的雪梨吃了,問道:“對了,你給我的那銀子是怎麽回事?當時有客人,娘沒空問你。”

顏雪懷便把葉老夫人拿了銀子訂飯,以及栖梧街被劃進皇城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李绮娘聽完也只能嘆息,她雖然沒有去過栖梧街,可是能被劃進皇城,那位置肯定不錯。

她是做過生意的,栖梧街上的鋪子和宅子,一處處單賣出去,若是以從前舊京的房價來估算,那就是五六萬兩!打包賤賣也能賣出二三萬兩。

可現在被圈進皇城和宮城,這地就不是自己的了。

二千兩,連買磚瓦的錢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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