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翌日清晨。

太陽從層巒疊嶂的山峰那邊緩緩升起,逐漸露出紅色的輪廓。天邊的第一縷陽光,也從雲層裏散出,照亮了天際。成群的喜鵲婉轉鳴叫,清早的露珠在葉尖滴落,遠處房子上的煙囪徐徐升起了做飯的白煙。

蘇好推開窗,如撥雲睹日,沒有城市裏發動機的嘈雜聲音,也沒有車輛的鳴笛,更沒有人來人往的吵鬧喧嚷。只有動物的鳴叫,和遠處山上的鐘聲。

仰頭看向剛剛升起的太陽,清空萬裏,深呼一口氣,像被洗禮過一般,全身都是清爽的,甚至每個毛空都張開,感受大自然。

院子裏空無一人,想必貝亦銘還在睡覺,晴姨也還沒有回來。

推門出去,不出意外,果然有套新衣服疊的整齊放在門外的椅子上。

蘇好笑了。拿起來抖抖看了看,一件蕾絲衫和一條鉛筆褲,看起來簡單大方。

可貝亦銘這人是不是專挑他覺着能讓晴姨看着舒服的衣服送來的啊。

目的性也太強了吧……

蘇好無語的拿着衣服去外面砌的洗浴房沖洗了一下,換上了新衣服,剛好合身。也不知道觸到她哪根弦了,邊拿着毛巾擦着頭發走出來,邊笑。

“笑什麽呢?”

蘇好擡頭,貝亦銘正站在她前面不遠處,白色T恤、灰色褲子、黑色布鞋,像個農家少爺,一手提着水壺,一手插在褲兜裏,略帶疑問的看着她。

“沒笑什麽,你起來的好像比我早啊?”蘇好打量着他問,“澆花?”不得不說,他真是穿什麽都會讓人覺着一個字——帥。

貝亦銘指了指花棚,“應該是‘我們’起來的比你早。”

“晴姨回來了?”

貝亦銘點點頭,“我媽給你從山上帶來了齋菜,知道你沒醒,怕吵醒你,就和我在花棚澆了會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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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齋菜,蘇好還真有點餓了,可看他這番神清氣爽的模樣,問道:“你這是要上哪?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我媽還沒吃……我要去道場找念上法師,一起嗎?”

“才不去,我陪晴姨吃飯。”說着,蘇好就貼過他身邊快步走進花棚了。

貝亦銘看着她的背影,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肩上,還在向下滴水,滴濕在蕾絲衫上,就像雨淋時一樣貼到了身上,裏面的胸衣也顯了出來。

貝亦銘眯起一只眼睛,對着她逐漸走遠的背影,伸出拇指食指,圍成半圓,仿若丈量她的身高,把她的全身括在兩只手指間。

透過這小半圓看着她整個背影,貝亦銘緩緩笑開。蘇好,是個獵物。他呢?會是個出色的獵手,而且,還會是個愛護稀有動物珍惜稀有動物的獵手吧。

**

蘇好不是第一次進到大棚裏了,以前跟着貝亦銘去各個地方考察過種植情況。但每次都是公事公辦,和農民談近年莊稼裏的收成情況而已。

可這次,蘇好的心态可就非常不同了,異常放松的走進去,接着卻被眼前場景驚呆了。

花團錦簇,琳琅滿目,桂馥蘭香,穿着粗麻布衣的女人站在百紫千紅之間,笑看着她。蘇好這才發現,貝亦銘和晴姨的眉眼出奇的相似,笑看着她的時候,如一彎秋水。無論穿着什麽衣服,都遮不住她曾經出身名門的身份氣質,優雅,淡然,自信。

晴姨真是個美人,怪不得貝老曾經強娶過她。蘇好默默地想。

“醒了,餓了沒?”陸晴笑問她。

“有點餓了……”蘇好說,“但晴姨,這些都是您種的?真漂亮!”

花的品種特別多,陳列的盆盆花中,有白芍藥,非洲菊,馬蹄蓮,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相依的花蕾綻放,滿目都是鮮豔欲滴盛放的花。

“嗯,道場和鄉裏面有時需要,就拿一些去賣,念上法師主張自給自足。睡得好嗎?先去吃飯吧,道場的齋菜倒是不錯,做齋菜的師傅是亦銘的父親派來的。”

“睡得很好,比前些天睡得還舒坦,”蘇好笑答,過去摟着陸晴的胳膊,笑問,“念上法師是晴姨的師傅嗎?”

陸晴見她沒問貝家川的事情,多少有些詫異,可想到兒子的眼光,便明白了。這姑娘也是個通透的人,知道她來到這裏就是想遠離塵世,才沒問的吧。

陸晴喜歡蘇好,也或者是因為貝亦銘喜歡她。

陸晴輕聲道:“念上法師曾說過,凡事有果必有因。睡得好,一是接近大自然,二是你讓意識處于放空的狀态……蘇蘇,是什麽讓你剛離婚,就能如此平靜?”

蘇好一怔,卻答不出來。是啊,是什麽讓她如此平靜?

陸晴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她迷茫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溫和道,“走吧,先去吃飯。”

**

道場裏,一襲道袍布鞋的念上法師同樣在說“凡事有果必有因”。

貝亦銘靜靜地聽着。

“供給着我們靈魂的是呼吸。當呼吸停止時,靈魂将暫時受到解禁。靈魂不屬于自己,靈魂到極致時不能自制,沒人能主宰得了自己的靈魂。靈魂與主體分離,亦是意識的分離。緩緩呼吸時,是與大自然的接觸和交流,而呼吸停止後,靈魂停止與大自然接觸和交流,便出現了超常态自然。她的果是與她人靈魂互換,那麽,她的因便是呼吸停止靈魂游離。”

“所以,要避免再次發生靈魂互換,就要避免她同他人一起呼吸停止?”

念上法師手撫佛珠,“控制行為的只有意念,某些情感愈被克制,意念則會愈強,從而使行為愈極端。真正的方法不是避免,而是順其自然。”

“您是在指我嗎?”貝亦銘沉默片刻後,問道。

念上法師擡頭望向他,“你母親始終未出家,仍是在家,便是心中仍有執念。而你,和你母親相同。執念太深。她的果是輩輩于此,而你的果,将是自食其果,終生不得翻身。”

貝亦銘的臉色未變,依舊沒什麽表情,太多人說過他的執念太深了。

松開手中念珠不再誦經,輕描淡寫的問道:“這是我的命中定數?”

“不,這是因與果。”

“那她呢?”

“遇上你,她已是入了劫,”念上法師搖頭,“回去罷。”

“你妄為法師。”貝亦銘站起身,俯視着念上法師,高高在上的威脅道。

“請回。”

明明白白的,念上法師已經話不想多說,無論如何威脅都是無濟于事。

**

走出山裏的道場,一輛黑色奔馳車在恭候。

貝亦銘在車裏靜靜地坐着,也不開口說走,司機便眼觀鼻鼻觀心的不言不語的坐在那裏。

蘇好第一次和貝愛發生換魂是在車禍現場,意念,沖突,靈魂,幾個因素合在一起,大約是她們換魂的原因。第二次和貝愛發生換魂,是兩人同時發生意外。蘇好被程兮倒吊在海上,貝愛從樓梯上摔落。那時,約是靈魂自主歸體。

念上法師的意思,該是順其自然,便不會再次發生這樣的事。一切源于意念。

只是,她口中的劫……誰又是誰的劫呢?

貝亦銘拿出電話按下了程兮的號碼。

看是貝亦銘撥過來的,煞是意外的程兮,接起來就大聲問:“還沒被雙規呢?聽說紀委都下來人了啊?”

電話裏雜音很多,背景裏傳來男女人的高呼聲。貝亦銘皺眉:“在哪呢?”

“賭莊!”程兮笑道,“還有你妹妹貝愛,哈哈哈。”

“雙規應該也快了,就這幾天吧,你帶她去那幹什麽?”

程兮把電話從左耳換到右耳,左手摸牌,扔籌碼,說:“小貝塔被我放在官客了,官老板陪她玩呢,現在讓貝愛陪我玩呢。”眼看着輸了一局,對貝愛甩甩手,“你先繼續玩,輸了算你的,贏了算我的。”一邊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走到窗邊,喘着粗氣繼續說,“亦銘哥,這次你可別攔着我,我有輕重,就是吓唬吓唬她。我這一直有口悶氣憋着呢,好不容易找着機會了讓我發洩一下吧?我知道她是你妹妹,但這麽多年也沒看到你有多關心她,既然如此,就讓我一次吧?”

“輸了算她的,贏了算你的?你可以叫她把貝家家産全壓下試試。”

程兮:“……”

程兮知道貝亦銘的臉肯定是沉了下來,也不開玩笑了,“找我有事?”

“替我去清算一下我的財産。”

**

貝亦銘再回來時,蘇好和陸晴依然在百花齊放的花棚裏。

蘇好正雙手舉過頭頂,腳尖點地,雙臂挺直的向上抻。反複三次後,深呼吸了幾次,詫異的對陸晴說道:“晴姨,真的會心曠神怡啊!”

陸晴坐在椅子上,一手持着水壺澆花。她更習慣用水壺而不是水管。

她笑道:“是心理作用。”

蘇好想了想,好像也是,這動作雖不同瑜伽,但效果還不錯。大多時候,心理作用能夠達到某種層段,不代表不是好事。

貝亦銘過去,遞給她一條毛巾,讓她擦擦額頭冒出的汗。這裏是花棚,即使采取了降溫措施,卻也有陽光直射進來的,夏天裏的溫度,還是有些高。

貝亦銘問道:“和我媽聊這麽久有什麽心得?”

蘇好反問:“你和念上法師聊這麽久又有什麽心得?”

陸晴在一旁聽着都笑了,兩個人像是見面就要吵架一樣。

貝亦銘終究是展現了紳士風度,先道:“我要離開兩天,你在這裏陪着我媽如何?”

陸晴道:“不用特意留下陪我,你們一起走吧。”

貝亦銘詢問蘇好。

蘇好笑眯眯地說:“晴姨,我想留下來陪你,正好想想我的下一步。”

貝亦銘得到答複,點了下頭轉身就要走。

蘇好眼疾手快的拉住他:“現在就走?”

貝亦銘腳步一頓,和她對視了好一會兒,忽然轉過身來,扳着她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笑着囑咐道,“好好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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