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鮮紅色的水珠順着潔白的面頰滑落至下巴,而後滴落在了雪白色的襯衫上,形成了紅梅一樣的點。

于卿凝望那持槍的青年,黑色的眼眸內被濃霧覆蓋,以至于誰也看不清裏面藏了什麽東西。

衛鶴安終于回過神來,從口袋裏拿出貼身的手帕,輕輕擦拭于卿面頰上的傷口。

如果仔細看,還能夠瞧見青年手指顫抖的幅度。

而紀知早在槍響的時候就變得搖搖欲墜,死死撐着自己的軀體,帶着一種莫名的恐懼注視于卿面頰上的傷口,哪怕已經被衛鶴安擦去了紅色的血珠,他也沒有移開自己的視線。

“好過分,太過分了吧。”顧言左突然笑道。

顧言右的食指玩弄自己的發尾,面上是和哥哥一樣的笑容,“是啊,好過分。”

一把黑色的手/槍被顧言右拿在手中。

他笑着扣下了扳機,然後将槍口對準風燭。

而被槍口對準的風燭笑容更是誇張,“哇哦,你要和我動手嗎?這可不得了,勸你快點哦,如果動手晚了我可是會殺掉你姐姐的哦。”

顧言右同樣笑容燦爛,只是這其中摻雜了太多瘋狂。

“那是當然,我的槍法可是和姐姐學的。”他說道。

話音落下,他食指微動。

“嘭!”

風燭笑容微微僵硬,含笑的眼眸轉而看向于卿。

他感受到面頰微微刺痛,緊接着便是溫熱的液體順着刺痛的地方流向下巴,又滴落下來。

那道傷口,和于卿臉上的位置一模一樣。

“姐姐!我差點就弄死他了,為什麽阻止我啊!”顧言右不滿地抱怨着。

于卿的手還搭着顧言右持槍的手臂上,依舊盯着風燭。

“已經足夠了。”她說。

于卿确實不喜歡争執,但是不代表受了委屈就會忍着。

對于一個過分任性妄為的人來說,以相同的方式在對方的身上留下相同的傷口,足夠達到侮辱對方的效果。

輕了不會被他放在眼裏,重了反而讓他更加興奮,而一模一樣剛剛好。

此時風燭的笑容完全消失不見了,一雙眼眸冰冷地注釋于卿。

他好像是失去了剛才的記憶,重新看見了于卿般,将她形象覆蓋上了之前淺薄的名字上。

“告辭了。”于卿說放下了手,對身邊的幾人說。

雙子還有些不服氣,手中的槍還對準着風燭,但是被于卿一個眼神勸回去了。

顧言左包含惡意的視線掃過風燭,在姐姐的目光下,他笑得可愛又無辜,“姐姐不喜歡就算了。”

于卿不喜歡的事情雙子當然不會去做。

只是,別人會不會做,還不是他們幾句話的事情嗎?要知道,前來交流會的人可是很多的。

一行人各懷各自的心思,在接待員的帶領下前往了自己的住所。

而風燭則是待在原地看着已經沒有人影的空地,突兀地笑了。

他嘴角上揚的弧度越來越誇張,甚至有一種面具的戲劇感。

風間墨這個時候站在了他的身邊,見侄子笑得奇怪,推了推自己的眼睛,說:“你招惹于卿了?”

銀發青年扭頭看向四叔,“超級有意思!哈哈哈哈!怪不得當年殷度變得瘋瘋癫癫的,原來是這樣子的情況!”

“哈哈哈哈哈!我還以為殷家都是出瘋子的地方,現在看來大家成為瘋子理所當然!我也是瘋子,四叔,你也差不多!”

突然,青年面上誇張的笑容消失了,仿佛從沒有出現過。

風燭看着風間墨,眼神冷漠得全然看不出是擁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他說:“四叔,當年于卿離開顧家,你也參合了吧。”

男人并沒有立刻回答風燭,而是将自己的金絲眼鏡摘下來,拿出眼鏡布擦了擦。

金色的邊框在陽光的折射下泛起了一點點光,甚至将男人的眼眸都倒影出來,扭曲成了近乎于蛇的瞳孔的形狀。

等他把眼鏡擦幹淨,眼鏡布放回口袋,重新把眼鏡框架在鼻梁上。

做完這一些,他的面上才出現一抹淺淡的微笑,“怎麽會這麽想呢?我和于卿可沒有怎麽見過面。”

風間墨與于卿确實沒有怎麽見過面,頂多是在顧家舉辦的宴會上多看了幾眼。

尚家的那個非婚生子被當家主母派人追殺,全國各地四處逃亡,為了活下去連乞丐都做過。

很可憐不是嗎?明明沒有什麽心思追求權勢,就只想要好好活下去,卻被當家的主母不容忍。

他頂多是伸手幫襯了一下而已,權當是投資了。

誰又能想到尚久奪權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向顧家抛出橄榄枝呢?

尚久求到他面前時的畫面,到如今風間墨都記得。

“你想要我幫你?這可能嗎?你什麽都沒有,上一頓飯還是于卿小姐施舍給你的。”他笑着對那彎着腰的少年說道。

少年将自己的臉完全埋着,燈光打在了對方的後腦勺上,以至于面上一片陰影,叫人看不見神情。

少年說話了,音量極其低,還帶着虛弱的顫抖,但執拗和瘋狂的情感将這些話一字不落地傳遞到了風間墨的耳朵裏。

少年說:“我想,站在她身邊……”

風間墨只覺得有趣,趣味十足,是他這麽多年下來除了于卿之外最有意思的事情了。

所以,風間墨施舍地伸出了手,把那個可憐的被主母追殺的非婚生子重新摁回了尚家。

事實證明風間墨沒有猜錯,尚久确實能夠持續給他提供樂趣,尤其是在他企圖用聯姻這樣的手段和于卿将自己綁在一起的時候,風間墨感覺到更有意思了。

當時是新任元首上任的第二年,也是顧家競選元首失敗的第二年。

競選失敗的後果并不僅僅是表面上時間精力與金錢的損失,其背後需要面對的是無數企圖瓜分肥肉的豺狼虎豹。

殷家和付家是新元首的走狗,偏偏這兩家的繼承人與于卿的關系日益疏遠,無論這背後是多少人搞的鬼,尚久作為尚家表面繼承人實際掌權人,顧家為了穩定地位接受橄榄枝是理所當然的。

只可惜,于卿并不是一個好把控的人。

她生來就和所有人不同,這一份不同讓風間墨持續不間斷地投注自己的關注,以至于成為了習慣,成為了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于卿想要離開顧家,在很早之前就想要了。如果不是第一任夫人的囑咐,或許在升上高中時就會離開。

記憶回溯到現在,風燭的問題還在耳邊。

于卿離開顧家是否有他的參和呢?

當然沒有。

他只是喜歡觀察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已,這一部分會以什麽樣的方式朝着什麽樣的方式發展,他會不保留一絲一毫全然接納。

“是麽……”

銀發青年的笑容重新回歸到臉上,他又變回了那個肆意張揚的風燭。

“那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他丢下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就離開了。

風間墨在原地靜默了一會,一邊的助理上前在他的耳邊書:“先生,消息已經确定了,殷栗打算今晚就對付行司動手。”

風間墨微微挑眉,“哦?那麽快?”

助理忍不住猜測說:“第一天的戒備沒有那麽森嚴,而且于卿小姐也在這裏,所以才想要快點解決?”

聽了助理的猜測,風間墨輕笑着說:“今晚會很熱鬧呢,我很期待。”

元首底下的兩條走狗自相殘殺,可不是熱鬧的劇目嗎?

當晚七點三十分,所有到達的世家子弟前往了餐廳享用晚餐,只是為了更好地準備第二天的交流會開幕儀式。

衛鶴安站在于卿的房門口等待,不出一會,于卿就打開房門。

“傷口……”衛鶴安擔憂地望着于卿面頰上已經結痂的傷口,看起來憂心忡忡。

于卿擺擺手,示意他放松,“用酒精消毒了,不會有什麽事的。”

見于卿如此态度,衛鶴安只好将心中陰郁的情緒按壓下去,揚起一抹和平日裏毫無差別的笑容,溫柔而順從地站在她旁邊稍後的位置。

顧言左和顧言右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于卿沒有多麽在乎。

倒是紀知,本就身體虛弱的他強行撐着參加交流會,經過今早的驚吓,搖搖晃晃到達房間就昏迷過去了。後來侍從跑去叫醫生,吊了瓶鹽水才勉強好轉。

于卿和衛鶴安來到餐廳,發現已經來了好些人。

他們身穿精致的禮服在餐廳內交談甚歡,悠揚的樂曲也将整個餐廳的氛圍拉上一層。

華麗的水晶燈墜在半空中,忙碌卻不失優雅的侍從端着各種各樣的食物穿梭在餐桌之間,态度恭敬地為這些世家子弟們服務。

如此看來,身穿休閑服的于卿和衛鶴安反倒是另類。

不過兩人都不是多麽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侍從帶領兩人到了一處餐桌。

還不等侍從為于卿拉開椅子,衛鶴安就已經上前将椅子拉好等待于卿落座了。

侍從:……

心理嘀嘀咕咕,面上不顯,侍從又詢問了兩人的需求,就離開了。

兩人坐好後,剛剛聊了兩句,桌子的一邊就站了兩個人。

于卿扭頭看過來。

依稀緋紅色的抹胸禮裙,奢華的項鏈環繞着白皙修長的脖頸,在往上,便是那豔麗張揚到盛氣淩人的美麗面龐。

佘鈴蘭唇角勾了勾,“于卿,我要坐在這裏。”

相比起佘鈴蘭打扮更加簡素的季觀蕙站在佘鈴蘭的身後,見于卿看向她,便揚起了一個溫婉優雅的笑容,“于卿,好久不見。”

佘鈴蘭一旦開了口,那就是沒有別人拒絕的理由,哪怕是于卿,她也遵從着從前霸道的習慣,直接拉開椅子坐下來。

季觀蕙稍微歉意地笑了笑,“我去看看我的朋友們。”

聰明如她,是不會去蹚渾水的。今晚發生的事情重大,她必須保全自己。

季觀蕙離開了,佘鈴蘭懶懶散散用胳膊肘撐着桌面,才看見衛鶴安似的,敷衍地扯了下嘴角,“衛檢察官,好久不見。”

于卿直視衛鶴安的眼眸,沒有說話。

衛鶴安笑容溫和,同樣沒有說話。

佘鈴蘭也沒多想要得到衛鶴安的回應,如果不是需要借着他的手鏟除一系列障礙,佘鈴蘭根本不想和他産生多餘的交情。

“請問有什麽事嗎?”于卿問佘鈴蘭。

周圍傲慢的大小姐昂起下巴,笑着說:“過來敘舊,不行嗎?”

“于卿,從前你的馬術與射擊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不知道六年過去了,你的實力有沒有倒退呢?”

馬術交流會并不僅僅是馬術,還包括了射擊、格鬥、劍術等等世家子弟的選修課。只是馬術是比賽的重點展現形式,因此大家更加習慣性稱之為馬術交流會。

在這個世界中,交流會上的運動被上流社會壟斷,徹底成為了世家子弟的玩具。

于卿垂下眼眸,“不清楚。”

她顯然拒絕交談的态度叫佘鈴蘭眼下微黯,還算和善的笑容立刻變得富有攻擊性,“你還在怪罪我去碰雲軟?”

于卿蹙眉,“你想表達什麽?”

佘鈴蘭冷笑,“于卿,可不要又被騙了啊。”

“我一直不明白,明明你很聰明,甚至有能力獨自離開顧家,但為什麽就是容易被這些人的僞裝騙了呢?”

她的手指突然指向安靜的衛鶴安,“當年他也是依靠楚楚可憐的模樣才沒有被你趕走吧。”

青年原本溫和的笑容突然僵硬一瞬,很快又恢複正常。

于卿沒有記憶,只是一雙眼眸安靜注視佘鈴蘭,等待她的下文。

“于卿,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當初的他真的好可憐啊,哈哈哈哈,就像是被人用完的垃圾,要被丢進垃圾場裏了,哈哈哈哈!”

佘鈴蘭肆意地笑着,毫不留情将青年隐藏在內心深處的傷疤解開來,讓那血淋漓的爛肉暴露在空氣中。

衛鶴安的眼眸不受控制盯着于卿,随着佘鈴蘭話語的落下,瞳孔在不自覺顫抖。

“這個家夥啊,自以為是可以為你獻上一切你想要的東西,結果被你狠狠拒絕了啊!”佘鈴蘭終于用最鋒利的刀刃将所有傷疤掀開了。

于卿手指微動,嘴巴張了張,兩個月前的記憶湧現。

當時的衛鶴安面色蒼白,執拗而慌張地告訴她,他不會做那樣的事情。

所以,衛鶴安确實做過某些事情,以至于他們差一點像其他人一樣斷開了聯系。

“那是過去的事情。”于卿突然說。

她平靜地望着衛鶴安,“現在他沒有自以為是地做這些。”

衛鶴安的身體猛然放松,終于找回神智地,朝于卿露出了溫柔恭順的笑容。

佘鈴蘭被于卿打斷了話,沒有絲毫的惱怒。

她的手指轉了個方向,示意于卿順着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付行司。

“你看,付行司也在。”佘鈴蘭笑道。

付行司顯然也看見了他們,面色微沉朝她們走來。

“三。”

佘鈴蘭開始數數。

“二。”于卿看過去,發現付行司已經快要做到餐桌前了。

“一。”佘鈴蘭吐出了最後一個數字,而付行司已經來到桌前。

衛鶴安起身,離開了自己的位置,來到于卿的身邊。

于卿眨眨眼,就聽見了佘鈴蘭吐出的一個字。

“嘭!”

槍響與聲音一起響起,連帶着溫熱的血一起飛濺出來。

于卿有些遲鈍地擡頭,看見的是衛鶴安染血的側臉。

他同樣回望于卿,溫柔順從的笑容令他看起來就像是匍匐在腳邊最忠誠的奴仆,“怎麽了?”

作者有話說:

嗨嗨嗨!看我嘎嘎亂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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