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運輸站(十)

“劉大姐進運輸站了!”黃春花歡天喜地地給大家報信。

大家聽到劉大姐還懵了一下, 緊接着就反應過來了。

“恭喜恭喜!”

“以後就是吃公糧了!”

只有黃春花拉着人開始傳授自己被十村八店讨厭但是還沒有人奈何得了她的經驗,道:“他們不惹你,你也不惹他們, 他們要是說什麽不好聽的, 你立馬罵回去, 他們要是敢打人,你就要敢拿刀!”

主任在旁邊聽的一愣一愣的, 道:“還是要和諧一點, 以後都是運輸站的同事了, 要團結友愛。”

黃春花不服氣:“主任,你怎麽不去跟他們說,讓他們跟我團結友愛?”

主任:“也是, 我下一次去跟他們說。”

別看黃春花這麽暴脾氣,實際上大家還挺喜歡她的,她雖然脾氣風風火火, 但卻是一個實在人。

胡寡婦早就發現了,黃春花是到哪兒都能跟人混熟的那種。

胡寡婦想起了黃春花以前在村裏被排擠的事情, 只覺得這個年輕姑娘以前是沒有去對地方。

等到中午,劉馥天找到了食堂的王大姐和孩子們。

她倒也沒有想過自己照看孩子,畢竟她是家裏唯一能夠養家的人了, 不出去掙錢, 孩子和她都得餓死。

她之前就已經跟王大姐說好了, 孩子放她這裏。

王大姐在振興機械廠的職位很特別,她并不是幾個車間的職工, 也不負責後勤工作。

她的工作是照看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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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興機械廠很多員工都是夫妻, 兩個人都在工廠, 有的孩子在老家, 也有老家沒人了,若要照顧孩子,就得少一個技術工人。

當初年英去請他們回來的時候,自然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又一想自己從小就是在機械廠裏長大的,幹脆就讓他們把孩子帶過來。

現在時局穩定,城裏小學開學了,到了年紀的孩子就去學校上學,放學的時候,大家一同回工廠這邊,工廠這邊還有兩個沒有到上學年紀的孩子,王大姐便是專門照看她們的。

劉馥天的三個孩子都已經是上學的年紀了,也添不了什麽麻煩,王大姐道:“大妹子,你好好幹,莫擔心,工資工廠會給我發,你還要養三個孩子,莫把錢亂用了,咱廠長早就跟我說過了。”

劉馥天心頭一熱,心裏生出了無限感嘆。

她回過頭就看到三個孩子追着工廠裏的大孩子們跑,比之前反而活潑了不少。

另一邊,有劉馥天的牽線,很快,汽車公司的罷工的司機們便到了運輸站報道了。

如此一來,運輸便就位了,城鄉交流大會的時間很快就定了下來。

官方開始號召所有人來布置大會現場。

大會的地點在平城中心小學,正好碰到孩子們放學,于是乎小半個城的人都過來了,搭棚子的搭棚子,搬桌子的搬桌子。

平城中學小學有兩棟教學樓,四層樓,一層樓四個教室,于是就有了32個房間。

再加上操場上搭的棚子,整個會場包括了十幾個分館,确保所有商戶和農民都能夠在這裏買到想要的東西。

胡寡婦她們分配到的任務是搭棚子,一群人花了三個多小時,把小學操場分成了四個區域,也就是四個場館。農業機械因為太過于笨重了,沒有辦法搬到教室去,便是在操場上。

幾個人完成任務便在會場溜達。

小學操場最中間,負責人正在指揮大家把雕塑搬到了那裏。

“雕像!”黃春花拉着李振花跑了過去。

這一次出來以後,這倆感情越來越好了。

石像是一男一女,女人帶着草帽,女人一手抱着小麥,男人手裏拿着錘子,兩個人前面是一輛汽車模型。

下面有一行字,後面拉着橫幅。

胡寡婦不識字,看不懂,旁邊的李振花見她在看橫幅,說道:“那下面寫着,工農合作,建設國家。後面橫幅寫着熱烈歡迎廣大農民同志參加城鄉交流大會。”

黃春花忍不住笑了:“我也是農民同志,也是熱烈歡迎我。”

這一天,會場被布置好了,城裏的商戶們也開始把東西搬了過來。

因為工廠放假,孩子們的父母都領走了孩子,王大姐就帶着劉馥天的三個孩子來了會場,幫胡寡婦的忙。

第二天一大早,六點多的時候,運輸站就把雨蘭鎮的東西全部都送過來了。

玉米直接交接給了酒廠,紅薯土豆分了三百斤交給胡寡婦一行人,其餘的經濟作物全部放進了農産品場館。

那1000多個鹵蛋也到了,整整齊齊的排列在他們的攤位後面。

雨蘭鎮沒有農民過來,因為雨蘭鎮地理位置太遠了,這一次運輸隊又要用很多東西,于是就主任帶了大家想要買的單子過來了。

其他商戶同樣也來得很早。

鹵蛋和馍馍陸陸續續地往外賣。

但很快,大家都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會場裏幾乎都是城裏的人。

他們正在買運輸站送過來的土特産。

來參加大會的農民好像都沒有,一去問才發現大家沒有感覺錯,農業機械和農業生産資料兩個館沒有人去,這兩個館基本上就是完全面向農村。

黃春花和李振花兩個年輕姑娘是急性子,他們會快的跑出了會場,果然,一路過來來的幾乎都是商戶。

兩人又手拉手地跑了回來。

王大姐實際上和胡寡婦差不多的年紀,看到她倆沉不住氣跑來跑去,忍不住戳了戳胡寡婦:“唐姐,你看那兩個,跟小孩似的。”

胡寡婦擡起頭就看到兩人手拉手跑回來了,一回來就說:“唐媽,會不會是因為太遠了,想着農産品都讓運輸隊運出來了,所以大家都不想出來?”

有這個……可能?

“再等等,還沒到中午,不要着急。”胡寡婦一邊說一邊給兩個人一人拿了一個紅薯餅:“吃點東西。”

兩個年輕姑娘到旁邊去吃東西。

王大姐忍不住說道:“以前就絕對看不到這樣的情況。”

“什麽?”胡寡婦回過頭,新一輪的紅薯已經全部放進了大蒸爐了。

王大姐小聲道:“以前啊,像李振花這種知識分子都是跟知識分子一起玩。”

胡寡婦聽了這話,她想好像也是這樣。

結果,一直到中午都沒有見到村鎮的人來。

黃春花嘆了一口氣,道:“我剛才去轉了一圈,咱們的土特産館賣的特別好。各個糧倉的代表都在統計自己這邊賣了多少東西。”

“城裏的百貨館,”黃春花一邊說還一邊套出了兩塊香皂,她剛才去轉的時候,就給自己也買了兩塊塊香皂,城裏商戶為了支持這一次城鄉大交流大會,所有的商品都降價了15%,所以黃春花專門買了兩塊,“農業機械館,生産資料館都沒有什麽人。”

李振花掏了十幾包種子出來:“唐媽,這是我剛才在農業生産資料館買的,你一會兒也去看看,裏面有很多有優良種。”

一說這個,黃春花立馬站了起來:“有沒有金皇後玉米種子?之前我們在同林鎮看到了那個金皇後玉米種子,棒子特別大!”

“那個你不用買,國家已經發到糧倉了,到時候會分發下去。”李振花說道。

而這個時候,靠近非常邊緣的商戶們突然站了起來。

胡寡婦拍了拍王大姐:“來了!”

果不其然,一群人風塵仆仆地出現了。

裏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進來,大家都興奮了起來。

這才聽到他們說——

“我們前面的大貨車輪胎壞了,所以我們所有人都被堵在外面了。”

胡寡婦松了一口氣。

“快過來吃點東西吧!”黃春花招呼他們過來。

胡寡婦這一次做得很精細,紅薯先上蒸籠,蒸熟了,然後再碾成泥,紅薯泥再炸一下,香得不得了。

沒一會兒,她們這裏就排成了長隊。

胡寡婦一邊炸紅薯餅,一邊在看來參加大會的人們。

個個都是陌生面孔,可是她們臉上的笑卻讓人覺得異常的熟悉。

這些人一來,原本冷清的百貨館,生産資料館,農業機械館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平安一行人壓根忙不過來了,胡寡婦這邊同樣也忙不過來了。

雖然忙,可心裏卻是歡喜的。

整個大會持續到了黃昏,交流大會的主任道:“因為今天路上出了事故,交流大會結束的比較晚,咱們很多同志都回去不了,今天暫時就在學校這邊睡覺。”

不止是農村的同志,還有一些是來會場幫忙的女同志,大家都太累了,不想回去了,直接在這邊休息。

學校教室能容納不少人。

胡寡婦一行人本來可以去振興機械廠休息,但大家都決定留下來在學校這邊睡覺。

大家把東西搬到了一樓的教室裏,又在下面扒了草墊子,正值平城九月,夜間也并不冷,女人們便在這邊睡下。

一個封閉的空間裏,幾乎都是陌生的面孔,可是大家卻不覺得生疏,忍不住相互詢問了起來。

“你們是從哪過來的?”

“雨蘭鎮。”

“雨蘭鎮在哪裏?”

“香金鎮那個方向,你們呢?”

對方也是一個五六十歲的大姐,道:“我們是荷香鎮。”

胡寡婦同樣沒有聽過這個鎮。

“我是城裏紡織廠的工人。”

“我是酒廠的。”

“我是北岩村的,你們肯定沒聽說過。”

結果其他幾個人也開始說了起來,除了幾個香金鎮的,其她的都沒聽說過。

原來平城還有這麽多地方。

“這裏好多東西都比我們鎮上便宜。”有一個大姐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大包。

“是為了支持這一次城鄉交流大會,專門降價了。”

“現在日子真不一樣了,以前哪裏敢這樣出來。”

“前段時間槍斃了好幾個搶劫殺人的,現在管的嚴了。”城裏的女同志說道。

“等一下。”人群中有一個人突然看向另外一個女人:“你剛才說你是荷香鎮,我聽着覺得有點熟悉,沒有想起來,現在聽她說槍斃,我就想起來了,是不是你們鎮上有一個男人殺老婆,結果被槍斃了?”

“哦!原來就是你們鎮!我聽說過這個事情,但不知道是哪個地方!”其他幾個女人都恍然大悟。

胡寡婦也聽說過這個事情。

“是我們鎮,那個男人不是人,以前就一直打老婆,也沒有人管他,結果那一次他喝了酒,下手重了,人脖子都斷了。,”她說話間嘆了一口氣:“他死了就算了,可惜了他老婆,唉,如果還活着說不定也能來外面看看。”

“她應該跑啊。”

“跑去哪兒呢,以前的女人就是這樣啊。哪個女人沒有挨過打啊。”

“可不是,以前我家那口子打起我來,手邊有什麽東西就拿什麽東西打。”

“都一樣。”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着過去的那些痛苦地日子。

胡寡婦聽着她們的話,那些話仿佛是從她自己的心裏說出來的。

她們來自于平城不同的區不同的鎮不同的鄉村,她們中間有在農村種地的,有在城市裏紡線織布的。

可她們的生活是如此的像,這些屈辱那些痛苦,那些沉重到無法言語的東西,曾經壓在了她們每一個人身上。

胡寡婦隐隐地覺得還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同胞,她們如果有機會,一定能夠理解彼此之間那些想法。

在過去五十年,她們都像是被人蒙住了眼睛,封住了口鼻一般,忍受着生活的磨難,又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現在,她們也看到了彼此,不只是雨蘭鎮有那麽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原來平城的各個角落裏都有她們的存在。

“現在不敢了,一說起來就說挨花生米,可見他們也不是控制不住脾氣。”

她們才認識不久,可是心卻貼得很近。

她們的心此刻靠得無比近,沒有城市與農村的區別。

所有人,她們所有人都是這個國家的人民。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不僅完成了一次城鄉的物資交流,同樣也完成了一次精神的交流。

衆人說着自己過去的那些苦難的日子時,她們的精神卻再一次得到了力量。

周圍都是同胞,而她們的同胞如此多,分布在新中國的各個角落裏,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努力擺脫過去的那些痛苦。

于是,說着說着,大家忍不住說道了後來的日子,說起了怎麽吓唬自家男人,說起了婦女主任,說起了農民大會……

整個房間裏逐漸彌漫着的是一種輕松愉悅的氛圍,在這樣的氛圍中,大家逐漸開始有困意。

胡寡婦卻依舊睡不着,黑暗中,她能夠聽到其他婦女同志越來越平穩的呼吸聲。

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曾經因為看見了太多女同胞的悲慘命運而極度緊縮的心髒現在在慢慢舒展開。

她看見在自己面前的好像是一條從來沒有人走過的路,可是這條路上卻有光,有同伴。

她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剛到糧倉,對于女兒口中的新世界一無所知。

當時是一個太陽很大的上午,李振花彎着腰背着一袋谷子去小學的曬谷廠,她那麽累,臉上卻是笑——

“唐媽,如果有一天,你能懂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有多偉大,你就會和我一樣驕傲,一樣開心。”

“我們在建設一個新世界。”

作者有話說:

下一個主題是禁娼,這是一個沉重的歷史問題,她們背負的每一道傷口都是漫長歷史一點一點地加在女人身上的。禁娼,在我心目中,這是新中國的偉大之一。尤其是看了各種資料以後,我更加确定了這一點,所以這個主題我不會跳。

如果不喜歡這個主題的可以跳過去,下下個主題是掃盲,我每個主題都有标,可以跳着看。(當然,我肯定還是希望大家都能了解一下建國初期的禁娼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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